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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乞丐

    咔叽——咔叽——

    暗无天日的甲板下,动力踏板不断传来杂音,通过踏船夫的一双脚,推着二十米长的大客船在水面疾行。

    “一——二——一——”

    “嘿哟嘿哟——一二一——”

    数十个赤膊汉子跟着脚下的节奏一声声吆喝着,他们对于这该死的世道的怒气和不满随着声音从喉咙吼出,这仿佛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力气,也能冲去他们身体的疲惫。

    他们在这一艘船的最底层,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空气中满是他们的汗臭味,寻常人进去,定是会瞬间捏着鼻子出来,但这些身强体壮的踏船夫,则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味。或许除了年底那几日和家人的温存,这里的气味,才是他们最熟悉的气息。

    这间动力室上面和甲板之间,是这艘船的仓库,里面不但放置了许多船客的大宗货物,同时也搭载了两百多位粗布麻衣的穷苦平民。这些人像货物一样拥挤在一起,他们要一直护着怀里的财物,因为你不会知道你身边的人会不会是一个扒手。劣烟、汗臭、脏话、孩子的哭声,无所顾忌的大笑,这些声音充斥在这一层空间,就连这里的空气也显得野蛮而混乱。

    如果细心去看,就会发现在这不为人知的混乱当中,数十个男人正对着地上的一件东西拳打脚踢。

    不难发现,那紧紧缩成一团的黑色东西,应该是某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不过,不论这些打他的人下手再重,他都未吭一声,他只是紧紧抱着怀里那个长条形的黑色布囊,将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啃着一个馊馒头,任由这些人施为,不躲也不还手,忍痛将咬到嘴里的东西咽下。

    “呸!死要饭的,偷东西偷到老子这里来了,快吐出来!我让你吃、让你吃!你不吐老子打到你吐!”

    一个男人朝他乱蓬蓬的头上吐了一口浓痰,拉着他的脚踝便将他拖到人群中,人们听说他偷了东西,不由分说便加入了打人的阵营。

    乒乒砰砰,拳拳到肉,脚脚不留情,也不知他是如何还能够保持清醒的。

    直到这艘客船上巡视的船工来了,人群才散去,露出地上满身鞋印的男人。船工可怜他,害怕自己走后那些人再次下手弄出人命,便将这个一滩烂泥一般躺在地上的男人拖了出去,一直拖到了船尾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护栏之外可以看到滔滔不绝的江水。

    “就在这老实待着,可不要乱跑,否则船长知道了把你赶回去,有你好受的!”

    船工留下嘱咐,便摇头叹息地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下,船底的踏船夫也终于熬过了今天,引来了短暂的休息夜晚,四下只有寂静的水声。行船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船在江面上走得更加平稳,船上的船客们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黑夜里,这艘没有船帆的客船被流水载着前行,沉默着远去,将明灭不定的昏暗灯光洒满沿途的江水,照出夜风在水面上留下的足迹。

    二楼,楚依依自己一张床,李知忆和五根一大一小两人挤一张床,相较于甲板下那些席地而睡的人,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过,楚依依自小便生活在画舫改造的云烟楼里,五根也没做过这种大客船,船身在水面上浮动,让两人难以入睡。

    “依依姐,我好像又拉肚子了,外面好黑,你陪我去好不好。”

    五根一口一个施主,听得太生分也太别捏,李知忆和楚依依受不了,便让他将称呼改了过来。今天,五根因为吃下凉了的饭菜,肚子消化不了,现在显然是闹肚子了。不过,有了菜花村的那次经历,这小和尚夜晚再也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了,以前李知忆会骂骂咧咧地陪他去,但现在李知忆显然在休息,五根怕他,就只好求助和他同样睡不着的楚依依了。

    “不去,羞死人啦。你一个男孩,让我一个女孩陪你去上厕所,你不害臊?”楚依依目露鄙夷,同时嘲笑五根胆小。

    “要不,我帮你叫醒李知忆?”

    楚依依再次戏谑地说道。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自己去就自己去!”五根连忙拒绝,一脸赌气地趴下了床。

    他一打开房门,只见逼仄走廊里一片漆黑,气流不断穿梭发出呜呜的声音,一阵阴森恐怖,又被吓了回去,哭丧着脸爬到楚依依的床边,楚依依实在是没办法,最终只能答应他。

    有了个活人陪在身边,五根这才敢走进眼前的黑暗,两人一路摸黑来到了二楼的茅房。

    “五根!你好了没有,快点!”楚依依催促道。

    “快了快了,你再等等!”五根的声音从茅厕里传来。

    此刻,楚依依的身边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当煤油灯虚弱的火光根本就驱散不了周围的黑暗,冷风不断从走廊灌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警惕的左顾右盼,生怕黑暗里突然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她越是胡思乱想,心里就越是害怕,甚至感觉黑夜之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胸口传来咚咚咚的沉重心跳声。

    终于,五根一脸舒坦地从茅房里出来,楚依依也如释重负,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回去。

    “依依姐,你快听,砰隆砰隆的,好像还有人在骂人呢!”五根忽然停住,伸长脖子去细听。

    “呀!好像是真的,我们要不要去告诉李知忆啊?”

    楚依依吃惊地说道,不过她首先想到的却是去告诉李知忆,仿佛什么事情都应该是李知忆做主似的。

    “哎呀,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打人呢!我们快去看看,不然再晚就来不及了!”

    五根满脸焦急,不由分说地便反手将楚依依拉了去。

    俩人寻声下楼,一直来到无人问津的船尾,便看到了三位提着灯笼的船夫,正对一个地上的男人拳打脚踢,嘴里还辱骂着难听的脏话。

    五根见状,哪管的了那么多,毫不犹豫就冲了过去,竟是几下便将那施暴的三人推开,张开双臂挡在那男人前面。

    “你、你们怎么可以打人呢!”五根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和尚,我知道你是二楼的客人,不过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杂碎到厨房偷吃,还糟蹋了特供给紫雾海仙师们的果酒,就算是把他扔进江里也不会有人为他做主!”

    其中一人气愤地说道,不过他知道住得起二楼的客人身份都是非尊即贵,所以面对五根,也不敢太放肆。毕竟,他只是一个船工,那些人可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他偷的是什么酒?我、我替他赔了,你们不许再打他,你们下手那么重,要是把他给打死了怎么办!”五根看出来面前这三人不敢招惹自己,说话也硬气了起来。

    见五根执意要维护那男人,三位船工也不好再下手,而且那果酒已经没了,就是真的将他扔进江了,那也无济于事,紫雾海的修士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兴许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偷的死活。最后,三位船工没敢让五根代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离开。

    楚依依上前想要将男人扶起来,可入手一沉,险些她自己都要栽倒下去。扑面而来浓重酒气和熏人的汗臭顿时让楚依依肚子一酸,几欲呕吐,她屏着呼吸往自己的手臂上一看,只见那些接触过男子的衣服全都被擦上了一层恶心的污渍,心中不免嫌弃这脏兮兮的人来。

    好在五根及时出手,只见他小小的个子里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一般,竟轻轻松松便将这死尸一般的男人扶到了围栏旁靠下,楚依依不禁刮目相看。

    其实,体魄接近淬体凡俗的五根,现在的力气丝毫不下于之前的三位船工,如果他相信自己,他完全可以将那三位船工打趴下。可是,五根显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

    “嘤,你怎么这么脏呀,还有你的头发,可真难闻!”楚依依忍不住嫌弃道,她比五根还不谙世事,显然不明白这样说话的不妥。

    只见这男人只是双手紧紧抱住怀里的黑色包裹,如一滩烂泥一般,对于楚依依的无心之言也无动于衷,只是一双涣散的目光透过盖着脸的肮脏头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闭目。

    “给,我身上就剩这个铜钱了,要是李知忆在这我还能让他给你一些,你自己拿去买两个馒头,可别再偷东西了。”五根将一枚铜钱硬塞到男人手上,便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楚依依跟着五根走了几本,又转身折返回来,将身上的大氅子盖在了男子身上,担心他给冻死了。

    许久之后,男人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掌心的铜钱,那铜钱静静躺在他肮脏的手心,在夜光下反照着淡淡的光泽,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月光照耀下,男人浑浊的眼睛泛起一丝涟漪,他满是污垢的脸上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笑容,那笑容中有苦涩,有不甘,有无奈,也有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一丝喜悦。

    他想起了给他铜钱的那个小和尚,也想起了隔着眼前乱发看到的少女,还想起了一个陌生名字,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记入大脑里的事情。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将那枚铜钱揣入胸口的衣服里,扯了扯盖在身上的大氅,就这么背靠着围栏,听着昼夜不息的江声睡了过去。

    他依旧将那黑色的包裹死死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