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新国是东河村百树沟的老队长，年轻时虽因家里成分不好而经历了不少坎坷，但那人生若水的处世方式却让他在那个本该难以翻身的年代始终活跃在大家面前，甚至成了百姓眼中了不起的人物。直到改革开放，土地都分给各家后，拥有条理清晰的头脑和八面玲珑性格的他更是一跃成为了众人心中村长的不二人选。

    后来，在被正式推选为村长后张新国一干就是十年，在这期间倒没有太多日常的事情让他忙碌。大伙儿偿到分地的好处后，劳动热情高涨，肚子吃饱了，男女老少的身体也变的越来越结实，一个个看上去都充满了活力和精气神。当然，在村里偶尔也会有因分地或盖房子发生的一些纠纷，但无论事情大小每次张新国都可以将其妥善的处理掉，这无不引得村民们连连称赞。后来随着时代的快速变革，张新国敏锐的头脑又在身边发现了新的机遇。

    此时的东河村和全国一样，农田对于绝大部分家庭来说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饭碗，而且也是全家收入的主要来源，家家户户为了提高地里小麦和玉米的产量，化肥、农药的使用迅速像风吹麦浪一样，成为了大家增产的必备法宝。虽然那时也未必不知道它们会带给土壤的负面影响，但丰收产生的收益所激起的热情就像强大的浪潮一样不可阻挡，并且，如今来看无论对与错，那都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的选择。

    当然了，张新国并不是东河村唯一一个看到商机的人，但却是第一个付诸行动的，从最初的一个半敞开式的货架，仅仅只用了三四年时间，就发展成了两百多平米的大型售货商场，成为了东河村乃至东河镇最大的农资百货销售批发中心，这样的致富速度可远非勤勤恳恳种地的普通家庭所能比的，再加上村长身份的加持，张新国在东河村的风头和威望一时无二。不过，此时的他也已年近六十，对生意中越来越繁杂、忙碌的事务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更重要的是如今富足的生活与过去的贫苦形成的强烈对比让他深感满足，只想稳稳当当的守着这份家业便好。之后他在经过一番细心的长谈和嘱托后就渐渐将店里的生意交给了唯一的儿子张浩，自己很快便不再过问了。在很多从小看着张浩长大的村民眼里，他和他父亲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非常相像，但事实上张浩比张新国更加的张狂，也更加机敏。

    其实，张浩在张新国刚开始经营农资生意时，他就成为了其重要的帮手，通过这些年的学习和磨炼，对店里大小事务的掌握已经和张新国不相上下了。张新国对张浩的信心除了源自骨肉亲情外，同时也来自他长久的生活体验后对于自己的信任，记得张浩在上小学时，张新国从没有对他的学习成绩有过什么要求，甚至都未曾关心、过问过几次，但每次看到他顽皮淘气、无法无天，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时，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张浩在二十岁时接过经营生意的权杖，挑起了家庭的大梁后，又经过了五年的努力，这家规模不错的门店，已经发展成了集生产、运输、销售为一体的综合性企业。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新国虽已闲赋在家，但不经意间，随着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张浩的年龄也渐渐不小了，所以心中逐渐盘算起了给儿子娶亲的事情。就在这过了没几天两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张新国向张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张浩听完后，就像记起了一件日常的小事一样说道：“这事儿啊，前天我已经委托对门的王姨去西柳村秦建海家说媒去了，估计这一两天就会有消息了。”张新国虽然清楚张浩现在早已是一个成熟有主见的大人了，但还是没想到在自己结婚这件事上，他小子竟然已经有了主意，而且都开始付诸行动了。

    张浩看着张新国一时愣在那儿没接话，以为是没有提前征求他的意见，因此生起了自己的气，于是便放下筷子，稍微收了一下轻松、随意的姿态后接着说：“本来这事儿前几天就要跟你说来着，但公司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一忙起来就给忘了，等到王姨有了消息，若成了，还得麻烦爹你亲自走一趟”。

    秦建海在西柳村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且从小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年纪大了更是种那几亩地都显得力不从心，因此相比其他人家，他们属于典型的困难户，但好在老俩口幸运的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秦玉，这给两人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安慰。张新国和张浩接到王姨的消息后，第二天就带了六条好烟、六瓶好酒去了秦家，他们明白这些东西虽然对于自己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东河村和西柳村大多数刚解决温饱不久的家庭看来，这礼可不算轻。父子俩都属于那种精明强干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一股子天生的自信，虽然如今自己已经算是小有名气，并且拼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但却并未想过结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来让自家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当然在那个时候要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也绝非易事。

    秦玉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因为秦建海身体羸弱，所以从小懂事的她院里院外、轻活重活一样都没落下过。在上学的时候虽然成绩一直很出众，但她明白这个家离不开自己，所以在高中毕业时非常不舍的放弃了参加高考的机会。但是秦建海夫妇却并未感受到女儿的付出和遗憾，反而觉得秦玉能够读完高中就已经很幸运了，在毕业后的那几年里，秦玉总是在忙碌了一天后回到房间里一个人静静的回忆着在学校时的美好时光，有时她偶尔也会在这个课外书籍严重匮乏的农村找到一两本喜欢的，于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便在夜深人静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如饥似渴地享受起了这平凡生活中甘之如饴的精神食粮，但是她往往又不敢看的太快，因为不知道下次的贫乏和荒芜会持续多久。秦玉因为从小帮着父母在地里干活，而使本来白净的皮肤带上了一片淡淡的棕色，不过这一点并没有影响到她天生丽质、静雅贤淑的气质，但是，在朴素而平庸的邻居们眼中，甚至在她父母眼中，秦玉也只不过是一个长的相对漂亮一点的姑娘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与她人不同的地方。

    在那个时代，自由恋爱的火种其实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但在广大内敛、含蓄的农村青年中，真正通过恋爱走到一起的却并不多。秦玉对于爱情的看法很朦胧，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期待，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对包办婚姻仍是抗拒的，至于这门亲事，秦建海夫妇自然是满心欢喜，甚至还在私下里悄悄的窃喜，认为是时来运转、福从天降，高兴的过了头的他们以至于都没有征求秦玉的意见，就匆忙的答应了下来。但是，秦玉理解父母的做法，因为这几乎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存在任何拒绝的理由，只不过在这之后她的心中暗暗的平添了一些惆怅与无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