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北方，春末夏初的时节温差非常大，白天正午的太阳都已经开始炙烤大地了，但到了早晚，气温仍然会降的很低，不过即便这样它仍然是一年当中最让人不愿错过的季节。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刚好是体育课，是整个一周当中最让人期待的时刻。中午吃过饭后国平来到骁武家的客厅，不时的冲着二楼上喊道：“好了没，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过了一小会儿骁武终于下来了，只见他右肩挂着跨包，手里提着刚充过气的篮球，国平接过球走到门口拍了两下：“差不多。”接着两人便大踏步的快速向学校走去了。第一节是数学课，但是大家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周末而太过兴奋，根本静不下心来听讲，教学已经多年的王昱老师对此也心知肚明，上课后只是简单地把昨天讲过的内容复习了一下，然后就让同学们自己看书去了。当然，心里越是焦急时间过的就越慢，就连王老师自己都在过道转了两圈的时间里看了三次手表，当悦耳的铃声响起后，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到王老师喊出一声“下课！”并走出教室后，里面立刻爆发出了各种开心的喊叫声、打闹声，而且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争先恐后的冲出去奔向了操场。当国平走过来准备叫骁武一起过去时，只见他正认真地从包里取出新买的球衣和球鞋，然后又拿出护膝后很快的套在了小腿上，因为在前天下午打球时骁武不小心滑倒在了地上，伤口现在刚刚结了痂，戴上护膝可以避免在后面的碰撞中使伤势进一步加重，接着骁武又换上了球衣、球鞋后，两人便迅速朝着球场跑了过去。仅仅过了短短的十分钟，等体育老师郭福来到操场时，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已经挂上汗珠，郭老师不想中断同学们运动的热情，只是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点完名，又简单的强调了一下安全事项后，就让大家自由的活动去了，由于下课后就是周末，因此每个人都玩的非常起兴和畅快。

    东河村小学的篮球场标准很低，只是一个在一大块不规则的混泥土上用白油漆画出来了场地，而且因为长期没有维护，场上已经出现了几条长长的裂缝，表面也早已变的非常粗糙，常有人在摔倒后磨破衣服、裤子，甚至受伤流血。上面的两个篮架看上去虽然依就坚挺，但在篮球撞击到篮筐时每次都会伴随着上下左右的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余音。而篮网则是用细小的铁链制成的，在球入框后“唰”一下的响动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叮铃声。班里喜欢打篮球的男生自动分成了四组，每组三人，一场打五个球，输的下去，赢的一方继续接受下一组的挑战，骁武和国平分在一组，两人因为平时经常玩在一起，所以配合非常默契，大部分时候骁武负责主攻和盯防对方的箭头人物，国平则做好球的传导，并防守对方的二号人物。从小调皮、好动的骁武如今已明显高出大都数同学半个头了，而且身体轮廓看起来也要结实不少，与同龄人相比，他的速度、弹跳和力量等方面已经显露出了清晰可见的天赋。

    在场上，穿着七彩图案的酷炫球鞋、白色球服、蓝白相间的球裤，让骁武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虽然现在的他在运球和投篮的技术方面还很不成熟，但是相较其他人却要明显高出一个档次。在第一轮骁武和国平打败对手后，他们就再没有下场休息过一次，面对实力明显弱于自己的同学，骁武在对位时并不会时刻给予对方压力，但是在好胜心的驱使下，只要进入关键时刻，骁武在进攻和防守时都会坚决利用突出的身体优势和还算不错的技术去赢下比赛，不给对手留下任何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就在刚打到第五场时，由于前面过于放松，比分被迫近到了4:4，骁武对于比赛被拖到充满变数的这一步非常不满，随即将国平和另一名队友叫到身边，大声的喊道：“防死，绝对不能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可是明显两人的紧迫感还未被充分激发出来，只见国平在接下来一轮的防守时未注意观察后面上来挡拆的人，结果被一步过掉，就在对方起步后准备上一个势在必得的篮时，骁武突然从旁边补防过来高高跃起，一巴掌将球扇出了场外五六米。

    充满激情和欢乐的体育课很快就结束了，下课的铃声响起后，大家开始陆陆续续的朝教室跑去，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没过几分钟，球场上就只剩下骁武和国平两人了，由于从开始到结束他们一直都没有输过，所以此时二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之后，国平又玩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休息了下来，这样一来，只剩一人的骁武在略作调整后随即拿起球开启了个人的训练时刻，只见他压低重心，目光紧盯前方，不断重复着胯下运球，期间从头发里流下来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滑落着。此刻，他运球的速度越来越快，脚下也顺着节奏快速地向前移动着，但目前由于左手的力量尚且不足，再加上对球的控制技巧还有不少缺陷，因此在运球的过程中会不时的碰到脚或膝盖，甚至直接脱离手的掌控飞出场外，但到了这个时候，骁武总会毫不懈怠地迅速将其捡回来，并来到原来的位置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在这期间，国平一直无聊的坐在旁边，身上的汗水也渐渐被风吹干了，他本想叫着骁武早点回去，但又清楚的知道这时的他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而就在两人正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同时，校外不远处却发生了一件热闹非凡的趣事。

    现在这个季节，日落已经比较晚了，此时天空还是一片金光灿灿，正当大家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走出校门准备回家的时候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给吸引了，只见在距离学校一百米左右的一个十字路口处此刻正围拢着很多人，以至于将近三分之二的路面都给占去了，好在农村的车辆并不多，未对交通造成多大影响。原来，引起大家注意的是东河村人人都很熟悉的傻子—二癫子，还有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大家对于二癫子可谓见怪不怪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学校附近，而且一年四季穿着同一件暗红色的薄毛衣，在冬天，经常见他沾着一身柴草被冻的哆哆嗦嗦地钻在麦垛子底下，而到了夏天，在大家穿着短袖还嫌热的时候他也依然还是那副模样。如今，二癫子的毛衣袖子由于长期磨损，已经明显断了一截，腿上虽然穿着一条灰白色的牛仔裤，但在屁股和膝盖处都透着一个不小的洞，而在腰上则用一根红色的布条勒着，以防止其随时滑落。当然，大家对二癫子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叫什么，在哪吃在哪住。

    袁建国、赵宝玉和黄成龙是学校里最喜欢拿二癫子取乐的几个人，高兴的时候他们只是推推搡搡，或者简单的骂几句，但在心情不好时，三人便随手拿起身边韧性十足的树条甚至木棍直接往二癫子身上打，有时还会偶尔来一个出其不意的恶作剧，趁其不注意，直接从后面突然飞身一脚，将其踹趴在地上。二癫子虽然高出他们整整一个头，但却从来不敢还手，总是在被欺负后显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接着待三人离开后便又若无其事的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当然，他对于这些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记得住的，有时袁建国等人故意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都会让他条件反射的抱头防备，而三人则被逗的前仰后合，路边经过的小学生们此时也都紧跟其后以此为乐。三人经常在玩够了以后，将沉重的书包一个个挂在二癫子的脖子上，然后拿根棍子像驱赶牲口一样撵着帮他们往家里驮去。

    今天这个燃爆众人好奇心的大热闹，也是袁建国、赵宝玉和黄成龙三人第一个发现的，他们在冲出校门后远远就看到平时独自在校园附近转来转去的二癫子身边竟多了一个人，三人高呼着一起围了过去，后面出来的学生见到这种情景怎么能放过，也都纷纷跟了上去。原来，不知从哪里过来了一个女疯子，年龄看起来和二癫子差不多，也是三十岁左右，同时身高略长于普通人，只是太过瘦弱，看上去有些病病殃殃的感觉。此时，她和二癫子正一起坐在路口拐角处的一个土坡子上，两人相隔三米多，同样穿的破破烂烂，同样蓬头垢面，甚至在那有些过长的头发里还夹杂着不少树叶、草根等杂物。面对这么多人的突然围观，二癫子看起来要平静的多，无论是袁建国和那几个平日里以欺负他为乐的，还是其他一些喜欢骂他、怕他的学生，他都非常熟悉，甚至此时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把自己也当成了围观者中的一个。而女疯子则全然不同，她在众人的注视和吵闹下，显得惊慌不已，随着旁边的学生不断靠近，她努力的挪动着身体警惕的看着他们，好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一样挣扎着试图找到逃生的机会。之后，当她抬起头左右顾盼时，遮在眼前的头发被甩到了两边，整张脸因此全部露了出来，这一刻，那上面看上去虽然因长期风吹日晒而有些粗糙和发暗，并且还沾着不少尘土，但是在这之下仍能清晰的感受到年轻的气息和活力，而且女疯子瘦削的脸型、端正的鼻梁和又圆又大的眼睛，也胜过了大多数女人。就在此时，袁建国突然对着二癫子喊道：“亲一个！”接着赵玉宝和黄成龙也跟着叫了起来，很快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整齐划一的喊叫声起初让二癫子有些害怕和不知所措，“这是一种恐吓、命令？”但他马上明白了这里面还包含着鼓动甚至是支持，因此便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和身边的这些满脸憨笑、手舞足蹈、充满期待的人是一伙儿的想法。而后，他慢慢地朝女疯子靠近，并且每前进一步，身边的气氛就变的愈发狂热，所有的这些声情并茂的表演就像一支催眠曲，它让二癫子陶醉在自己出人头地的幻想中，也让女疯子像受到魔鬼的控制一样动弹不得，但就在大家瞪着眼珠子即将目睹二癫子那黑乎乎的嘴唇贴到女疯子的脸上的一刻，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块突然飞了出来，又准又狠的砸在了他的下巴上，瞬间二癫子哇的一声双手抱着脸，一头栽倒在土坡上并滚了下来。之后，只见他在土窝窝里挣扎了半天，然后伴随着呜呜呜的哭叫声终于爬了起来，同时在尝试了几次后慢慢的将手掌从捂着的嘴上拿了下来，此刻，血一滴一滴的从嘴角流出来落在了手上，接着又从手指缝里淌到了地上。又过了两三分钟，二癫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打他的袁建国，痛苦的表情下未敢流露出半点愤怒，只是在重新低下头畏畏缩缩的在嘴里鼓捣了几下后，呸的一声将一口混着唾液的血沫子吐在了地上，大家伸长脖子仔细一瞧，竟发现里面还有一颗牙齿，刹那间已经平息下来的哄笑声又像河流中平缓的浪花遇到山间峡谷一般忽然变得汹涌、湍急了起来。

    现在，天空中渐渐映出了一片红色的晚霞，精彩纷呈的故事终于结束了，持续的兴奋让人有点疲倦，大家三三两两的又开始被急切回家的心情所驱使，一个个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却仍然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东河村广为流传，最终也将成为他们童年时美好的回忆。

    骁武和国平一起走出校园时围观的人群早已经散去了，就连同样受到惊吓的二癫子和女疯子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未做逗留，边聊着篮球边快速朝家里走去。现在的国平虽然打球不如骁武，但在对篮球的痴迷方面却一点也不差，骁武在家里买下着不少国内外知名篮球赛事的录像光碟，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上面，有时他也会叫上国平一起来看，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像今天这样通过聊天的方式进行分享，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很快来到了杨家庄路口处，从这里再往左拐直走不到五分钟就到家里了。但是，就在这月黑天高的时刻，二人却几乎同时发现在距离他们左侧三十多米的空地上居然有五个男生强横的将一个女生围在中间说着什么。那儿原本是农村里的一些人家将地头上的土垫高压实后用来堆放麦秆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看上去只在拐角处还剩着不多的一点，其它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这在整个被浓郁、翠绿的麦田所覆盖着的大地上显得非常扎眼，白天的时候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小孩们聚集在一起玩闹的好去处，但现在灰暗的天空已经笼罩了大地，在可见的范围内基本已看不到几个人了。就在骁武准备走过去探个究竟时，只见五人当中的一个突然伸手将女生背在肩膀上的书包扯了下来，国平见此情景，赶紧拉住骁武说：“别去了，他们人太多，过不了几分钟这里肯定会有大人经过，不会有事的。”

    “是的，这里确实距离旁边的村庄不远，而且也时常有人路过，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太嚣张了。”目光如炬的骁武在心中非常气愤的想到，同时甩开国平的阻拦，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原来，到跟前后才发现竟是袁建国、赵宝玉和黄成龙三人以及隔壁班的两个男生将许婧围了起来，此时由于袁建国的用力拉扯，许婧已经被摔倒在了地上，干净的校服因此沾满了尘土，也许是着急或者害怕，许婧的泪水不住在眼中打转了，但她很快从地上站了起来，并没有一丝的示弱或哀求。此时骁武虽已走了过去，但五个人凭着自己的数量优势显然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就在这时，袁建国竟还大声的威胁着让许婧将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否则今天就别想离开，火冒三丈的骁武迅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书包的挎带用力往回一拉，但这时的袁建国也早有准备的将其牢牢的抓在手里，结果薄弱的拉链在猛烈的拉扯下直接被崩开了，里面的书本和文具随之哗啦的一下全部撒在了地上。骁武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只见他一脚踢开袁建国的手，沉着脸一声不响的蹲下，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仔细的捡起来后装到书包里交到了许婧手中，并且丝毫不惧的很快将她从五人围起来的圈子中带了出来。接着，他迅速又重新转过身来，用一双虎虎生威的眼睛瞪着对面的袁建国等五人，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冲过去腾空而起将正对着的黄成龙一脚踹倒在了地上，此刻，反应过来的四人马上摩拳擦掌地将骁武围了起来，想凭着人多拳杂让他自顾不暇，可是骁武并不莽撞，只见他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离自己最近的人打倒后再立刻拉开距离，并不纠缠，这样以来无论面对其中的哪一个他都将轻松占据优势。很快没几分钟，骁武就依靠着充沛的体力、强健的体格以及毫不畏惧的气魄，将五个人全部打倒在了地上，之后他走上前去，一把将袁建国从胸口处提了起来，对着他大声的吼道：“如果再有下回，我见一次打一次，绝不食言。”五人虽面露不甘，但也不敢再说什么，站起来后互相搀扶着灰溜溜的走了。

    直到这一刻，许婧心中的委屈才全部释放了出来，眼泪随即哗啦的一下落在了胸前的校服上，不过在骁武转过身来时，她又迅速将其擦了去，此时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为了安全起见，骁武一直将许婧送到家里后才又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