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四月中旬学校接到通知，全市将在五一期间组织中学生篮球比赛，赛事分初中组和高中组，地点在市一中，这是近十年来第一次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正式比赛，以往虽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几个离的比较近的学校各比各的，甚至最近几年这样的比赛也越来越少了。不过，尽管如此东河镇中学却并没有将其当回事儿，只是让学校几个并不专业的体育老师召集全校二三十名爱打篮球的学生，又把通知的内容重复了一遍而已。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骁武等人仅仅只得到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但是后续的准备、安排什么的就全都没有了，以至连如何组织训练都无人关心。东河镇中学无论从学校规模还是教学水平在全市都属于最平凡的那一类，至于篮球，在以往的小圈子里就很难取得好的成绩，更何况与市里一些重点中学相比，水平差的就更远了，所以学校领导此时抱着完成任务，参与即可的态度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骁武在收到比赛的消息后，一直很平静，也许是不自觉的刻意保持，也可能还没激起奇妙的热情，反正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直到下午放学后拿起篮球时，幸福的火焰才突然喷发了出来，那种力量开始不断膨胀，喜悦的情绪让人忍不住跳跃的快乐充盈到了每一根神经。这一刻，满是活力的身体不断的随着想象而动，训练中的每一次胯下运球和投篮出手都仿佛在比赛场上进行着激烈的对抗，但他无所畏惧，无论对手多么强大，他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篮筐，动作永远沉稳有力。当天晚上躺在床上后骁武一直用渴望的眼神盯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直到半夜才进入梦里。

    在第二天早上上课时，骁武完全听不进去，他用一上午的时间考虑了各个方面的因素，拟出了一个十五人的球队大名单，下午放学后他便将所有人召集到球场，发表了自己激情澎湃的动员演讲：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是我们走向正式比赛的起点，通过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检验自己的水平，证明自己的实力，为了我们热爱的篮球，必须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赢下每场比赛，最终的冠军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骁武的演说虽然充满能量、鼓舞人心，但真正给予回应的却并不多，多数人只是象征性的鼓掌，勉强附和，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每个人对这次比赛的理解和期待都是建立在自己此刻的情感、能力和渴望之上，它注定是各不相同，甚至会相差很远。再者说了，这次的演讲本来也是骁武对自己的激励与告白，所以，除此之外原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期待。

    紧接着，第二天骁武又宣布了亲自制定的训练计划：每天早上长跑四十分钟，下午放学后半个小时的战术演练，一个小时的控球和投篮训练，再加半个小时的力量练习。骁武作为东河镇中学最好的篮球运动员，在他坚定的态度面前，没有人有勇气提出反驳，但是所有人却都拥有是否参加比赛的自由，因为六月份将正式迎来至关重要的毕业考试，这才是学校和大多数同学最关心的事情。最终，三天后十五人的名单就只剩下八个了，虽然均是以考试压力大为由选择了离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被那对于骁武自己来说只是日常练习的训练计划给吓退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八人虽然都坚定的留了下来，但对于训练的态度和努力程度却参差不齐，有些人虽然能力不强，却跟着骁武一起练习，并最终坚持了下来，而另一些人则自认为实力出众，训练时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对于这些问题，骁武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或者说他还没有学会怎样去引领一支球队，过激的语言和行为现在已经行不通了，如果再有人退出，参赛人数不足将自动失去比赛资格。几天后，当他完全看清这一切时，便不再为队员的各种借口去生气和费心了，而是重新将训练的注意力收回到了自己身上，就像过去几年一直在做的那样。这样的改变起初让大家感到意外，但后来却收到了相反的效果，大家在骁武极其专注、一丝不苟的训练方式和态度的影响下，也慢慢地开始向其靠拢，但是，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五月一日比赛正式开打了。

    初中组参赛队伍共有三十二支，这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和东河镇中学一样的普通学校，首先从考试成绩来看它们与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差距就相当巨大，虽然素质教育都是半斤八两，但鉴于软硬件质量和学校规模的明显不同，篮球水平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大多数学校都对比赛成绩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所有的球队按照随机抽签的方式组建了八个小组，组内以队队碰面的形式打循环赛，成绩排名前两位的晋级淘汰赛。骁武一行人到达一中球馆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愣在了原地，高高的馆穹、明亮的灯光、四周像彩虹一样连绵不断的观众席，而所有的这些又都全部聚焦到了脚下这块光可鉴人的球场上，是的，这样的感官对比仿佛像一剂强心剂一样刺激着球员们的兴奋神经。很快，骁武便督促着大家尽快去更衣室更换球衣，以便早点过来热身，而他自己则像以往一样已经开始带头在球场上做起了横向、纵向的快速移动，因为塑胶场地和木地板有很大不同，塑胶表面要相对粗糙一些，所以初到室内球馆后经常会觉得地板太过光滑而不敢做动作，骁武此时就是想通过一些简单的训练来尽快适应，以便迅速找到比赛的感觉。

    抽签的时候很幸运，骁武和队友们抽到的是一个普通的小组，里面并没有什么强劲的对手，小组赛四场下来全部轻松获胜，当然，他们目前暂时碰到的都是战术配合乏善可陈、控球和投篮技术薄弱、组织能力更是一塌糊涂的球队，作为队内的攻防核心，骁武往往仅靠对方的失误，通过快攻得分就足以掌控比赛的节奏了，而对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士气通常会受到严重的打击，常常还没有打到最后就已经缴械投降了，或者坚持久一些的也因相互之间不断的指责造成的内讧而自行土崩瓦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几场比赛下来，队内很多人都已经有一些飘然自得了，他们开始随意对别的球队指指点点，甚至嘲讽挖苦，但好在骁武在这期间一直都保持着冷静的思考。他除了积极的训练和赛前准备外，还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了与一中有关的几场比赛里，跟东河镇中学一样，一中在小组赛里也是轻松全胜，骁武在此期间通过认真观察，发现他们队里虽然没有一个能力特别出众的球员，但各个位置实力却非常均衡，甚至在面对大多数球队时，每个对位几乎都处于占优的一方。但厉害的还不止如此，一中的教练是从国内高级别赛事退役下来的运动员，在他的指导下，球队的战术配合非常丰富和全面，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防守，总能耐心的找到破解的方法；而在防守方面，每个人优秀的阻截技术和体型优势，让他们可以随时毫不犹豫的换防，出色的战术执行力使其看上去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甚至就连对方快速的三分出手，大多数时候都得冒着被封盖的危险。骁武心中明白，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一中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

    淘汰赛开打后，比赛很快提升到了一个更加激烈的程度，不仅由于晋级的球队实力更强，也因为每一场比赛都是最后一场，双方的专注度和身体对抗因此都大大增强了。东河镇中学原本实力就不太均衡，再加上打内线的吕晓旭脚踝扭伤后退出了比赛，本就捉襟见肘的球队阵容现在变的更加困难了，虽然依靠着骁武出众的个人能力带领大家一路高歌猛进，但在比赛中球队还是难掩疲惫之态。一般来说，上半场大家都还在通过努力的防守和不怎么靠谱的进攻去尽量帮助骁武，但到了下半场四人就只能跟在后面做一些近乎无谓的折返跑了，而且时间愈往后起到的作用也随之变的越来越小。骁武当然清楚球队的情况，因此在比赛一开始就带着大家拼命的拉大差距，然后再到下半场防守逐渐失灵时，凭借着自己的单打尽量保住优势，这虽显无奈，但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可喜的是，东河镇中学最后终于还是有惊无险的杀入了决赛，而与他们碰面的另一支球队就是赛前的头号种子—市一中。在前三轮淘汰赛中骁武虽然没有休息哪怕一分钟，但即将到来的决赛所带给他的兴奋和激动，仍然使得每一块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跳动。当晚，骁武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和稀疏的星空，回忆着这些年来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记得自己曾多少次在大风中投篮，球被吹的满地乱滚，在瓢泼大雨里坚持运球，雨水不但浸透了全身，就连拍也拍不起来了，冬天时，球场被积雪覆盖，便亲自动手清扫，之后再穿上厚厚的毛衣，戴上手套继续训练，那怕第二天就风停雨驻、飞雪飘散，但自己却从来没想过放弃“今天”。那时，这样的“疯狂举动”理所当然的成了旁观者的笑谈，但他们不会想到被嘲笑的人当时其实也同样开心，因为没有人知道，在疯狂的背后他实际是在享受着时间和生命赋予的更加纯粹的快乐。骁武清楚，自己对篮球的热爱是没有止境的，每一天的努力也永远都会全力以赴，但未来能走多远却难以预料，不过，明天就要进行决赛了，他想到这里激动的情绪开始剧烈翻腾，黑夜里渐渐闪烁出点点泪光，如果能够赢下这场比赛，也许在多年以后离开了心爱的篮球，回想起来自己也将不会有多少遗憾了。

    五月十五日下午四点，决赛马上开始，这也是整个赛事的最后一天，由于高中组的比赛在前一天已经结束了，一中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冠军，所以这天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这里，此时看台上已经找不到一个空位了，就连过道中也挤满了人，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一中的学生，每个人脸上均洋溢着欢乐的笑容，静静的期待着这场比赛的完美收官。

    哨声响起，骁武拿到球后迅速向前推进，但出人意料的是，就在他过了中线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队友们竟还都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两边居然没有一个人顺下到底角落位，骁武这才明白，大家在面对气势汹汹的一中时，此刻在心理上已经输给了对方。紧接着在接下来的几个回合里，每个人都表现的蹑手蹑脚，毫无士气，面对对方一开始就给予的压迫式防守，大家不敢主动要球投篮，甚至开始刻意的躲避对方的对抗。骁武一看此刻的情形，立马改变了之前的战术打法，决定先用自己的强力突破来逼迫对手包夹，然后利用传球给队友们创造好的投篮机会，等到大家消除了心中紧张的情绪，适应了比赛强度后，再带动全员加强防守，增强韧性，提升信心。但是，一中与其它球队不一样，是不容你轻易犯错的，当队友们接到骁武篮下的传球和中距离空位投篮不进时或者传球直接被抢断，他们便势如破竹地迅速发动反击，根本难以阻挡，最终在上半场结束时，东河镇中学以四十二比五十八整整落后了十六分，这是他们参赛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压制。在中场休息的间隙，骁武看着大家被累的大口喘气的模样和挂满落寞与沮丧的神情，他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差距不但无法抹平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大，因此，下半场一开始他就果断加强了个人进攻，在第三节通过出色的个人技术和优秀的身体素质扛起了整个球队，孤注一掷的骁武在整整十分钟的时间里，一个人独砍二十四分，分差直接被抹掉了八分，但这样的打法虽然高效，且失误也少，可是却非常消耗体力，此时的骁武脸上的汗水就像雨滴一样在不断的滑落。然而到了第四节，当他还在一次次抱着球往篮下冲的时候，队友们却都已经到了极限，而这时一中超过十人的轮换优势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此刻，虽然对方依旧挡不住骁武的十八般武艺，却也没有人能在防守端给这位孤胆英雄提供任何帮助，到了后面经常会看到骁武一人在篮下不断的对抗着对方三到四人的进攻。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不到一分钟，分差仍有六分，而且已经持续好几回合了，骁武不甘心就这样输掉比赛，只见他在接到发球后迅速一个变相甩开贴身的防守人，只用了三秒钟就过了中场，见此情形，对方两名队员像狼饿一样放掉自己的人立刻朝骁武扑了过来，此时被放空的两人赶紧伸手向骁武要球，但杀红眼的他心中清楚，这时若将球交出去比赛就彻底结束了，紧接着只见他左右连续变向，再加上一个投篮假动作骗起两人重心，然后向右横跨一步三分出手，稳稳命中。下一个回合双方又各得两分，谁都无法限制对方，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不到五秒钟，分差依然是三分，可就在此时场上却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对方两名球员在毫无防守的情况下冲向篮下，一中发球的队员一个长传直接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杀死了尚存的一丝希望，骁武回过头看着还没跑过中线，像肥胖的企鹅一样缓慢移动的队友时惊讶的目瞪口呆，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一中球员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球馆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之后他们又排队走过来向东河镇中学的队员握手致意，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礼节性的仪式而已，真正让他们又敬又怕的那位此时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球馆了。

    第二天，骁武和队友们回到了学校，之前对赛事漠不关心的校领导，现在却为球员们准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这次的比赛结果完全超出了预期，东河镇中学的知名度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时，骁武却刻意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那一天，他毫无表情的冷漠让许婧都无法理解。多年以后，骁武重回母校与同学们欢聚时，对那次的比赛他也仍是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