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那晚，许婧葬了唐遥后，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这个曾起初给予他们无限希望，后来又悲剧迭起的临时的家，同时在她缓缓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也将心中不断四溢的悲苦和酸楚埋到了永远都不可忘却的最深处。在那一刻她也曾想起还有正在追逐的梦，但是在巨大的伤痛所筑造的深不见底的空无之上，这些绚丽的色彩亦全都化为了无形。之后，她踩着撒满星光、寂静无声的街道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拨通了初中同学陆云芳的电话，这是她在东河镇中学时的同桌，当时许婧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一个，而她这位同桌则属于最不爱学习的那一类，但是由于班主任黄文“一个都不放弃”的执着，所以学习差的同学在课堂上甚是难熬，不过陆云芳因为有许婧的“庇护”，这让她幸运的免受了不少的“磨难”。就在毕业时，她还用充满感激并顺带点调皮的口吻说道：“这三年能够存活下来，可真是全靠你了。”

    此时，天空中开始星星点点的下起了小雨，许婧拨打的电话在第三遍临近挂断时终于接通了。

    “云芳，我是许婧。”

    “好家伙，你终于知道给我打个过电话了，真是想死我了。”

    “我能过去找你，和你一起工作吗？”

    “真的吗，你真的要来吗，那简直是太好了。但是，你不是要上大学吗？好家伙，原来是哄我开心啊。”

    “没有哄你，我说的是真的。”许婧略显焦急并透着点哀伤的声音让云芳不再怀疑了。

    “那是为什么呢？”陆云芳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你先不要问了，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买了票以后给我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

    此时，雨已经渐渐下大了，许婧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踏着地面上积起的水花快速朝着火车站跑了去，还好，当晚十一点半就有去琰城的火车，买到车票后许婧很快进入了车站。此时的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在滴着水，可是却没有一件可以换的，因为当时在安葬完唐遥回来后，她发现那个原本就简陋的小院却不知被谁给已经洗劫一空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坐在空空荡荡的候车厅里紧紧的抱着双臂，身体微微的颤栗着，终于随着汽笛的响起，许婧坐进了南行的火车里，此刻窗外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几个隐隐约约闪烁的灯光。很快，没过几分钟列车就又缓缓的启动了，窗外的城市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过此时的眼前已经没有什么再去牵挂的了。

    半夜，车厢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之前那人声鼎沸的情形，此时只剩下车轮与铁轨之间有节奏的咣当声了。车内每排座椅上坐三个人，空间还算宽敞，不过垂直的靠背却无法让人舒服的倚靠，夜里大家都已缓缓的进入了梦乡，但时间一长，便不是垂下来的脑袋将脖子拽疼了，就是上半身的重量将腰给压酸了，整个车厢里的人们都在黑夜带来的沉重的困倦中不停的翻转着身体，伴着似痛非痛的煎熬向着下个黎明前行。许婧在凌晨三四点时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起身走到旁边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外面此时已经没有雨了，深秋的气温让窗户的玻璃摸起来有些冰冰的感觉，使得呼出的湿气在上面结成了一圈小小的水珠。此刻窗外的星空异常清澈、明亮，每颗星星都像一个大大的珍珠，它们从天空的最高处撒落至了极目远眺的地平线上。现在，车厢外没有家，车厢里面也不像家，许婧静静的靠在窗户上，眼睛总是一刻不停地望着外面的夜空，仿佛小小的车窗是一个望远镜，可以让她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也许它甚至还拥有更加神奇的力量，能够把她送到眼前的星空中，也让其成为繁星中的一个，然后用光芒照耀着大地，偶尔再跟着它们在开心的时候眨一眨眼睛。

    天蒙蒙亮，难熬的夜终于结束了，车厢里又开始变的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许婧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并将肩膀和双腿紧紧靠在车厢的一侧，目光仍静静的看向窗外，有时旁边经过的人会偶尔碰到她的肩膀，但她并不关心，只是将身体靠的更紧了一些。此时外面随着车轮的飞转，麦田、森林、河流、山川不断的出现又不断消失，一直遵循着固定不变的速率，人生仿佛如此，年少时总是急不可耐的推着时光往前走，年老后却又无可奈何的被其拽着跑，不过，无论如何这个掌控一切的主宰永远都不会为谁而改变。或许生命中的遇见都是缘，但缘里缘外、缘起缘落却都像被一根朱丝所串联，开始和结束一直都在同一条线上。回想过往，种种记忆就如窗外的风景一般一闪而过，思念可以让它重复出现，但却再也无法让其停留了。

    到达琰城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出了车门后潮湿的空气虽然非常熟悉，但怀旧的喜悦却已再难激起。往站外走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拉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或背着背包，只有自己两手空空的走在人群中，这让她感到有点小小的拘谨和难受。快到车站出口时，透过前面的人群，远远就看到过来接人的亲戚、朋友已经将其围成了一个半弧形，每一双眼睛都在从通道里涌出的人流中仔细的搜寻着，许婧随着人潮来到了此处，但是很快又停住了脚步，虽然后面在不断地推搡着，她却一直挣扎着站在原地，并抬起头朝着前面焦急的看着，努力与一道道目光互相交汇识别。还好，云芳很快就认出了许婧，迅速冲上前来将她从里面拉了出来，此时终于可以深深的松口气了，刚才短短的十几秒钟就像从湍急的险淌中爬出来一般惊心动魄。

    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来说，忙碌了一天，然后去寻访夜市中的美酒佳肴，放松开怀；或者因诸事不顺，独自一人倚栏凝望倒影在波光中的夜色，与自己的心静静的对话。但这些对于此刻的许婧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像初来乍到者那样去想象未来在这里生活的美好图景，许婧跟着云芳坐在出租车内，穿过了最繁华的市中心，期间在面对不断闪烁的霓虹灯时，她的眼神中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一旁的云芳这时也只是静静的拉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因为在许婧到来前的几个小时，她已经从电话那头，妈妈的口中得知了许婧家的变故，否则这个天性爽朗的姑娘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怎么能压的住心中火热的的情感呢。

    工厂在城市另一头的郊区，到达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如今正是用人高峰期，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在不停的招人，许婧和云芳下车后走过来时，应聘者正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在入口处办理进厂手续。站到里面后，许婧发现大部分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袋，而另一些人则直接用绳子将被褥捆在一起扛在肩膀上，除此之外每人都还带着不少生活用品和一些换洗的衣服。两手空空的她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厂里的工作人员一样，这让她感到非常尴尬，生活的纷繁复杂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置身事外的。陪在一旁的云芳看出了许婧的心思后，像一个姐姐一样抱了抱她的肩膀，悄声地说：“不用担心被褥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们宿舍最近正好有一个人不干了，东西都在床上放着呢，拿过来洗洗就可以用了。”

    也许这对于陆云芳或者在此已经生活了几年的其她人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但许婧听了后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惊讶，不过天性善良的她，看到云芳天真直爽的样子后，也就理解并接受了这难得的雪中送炭之举。当夜在大家入睡前天空又下起了秋雨，并且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晚上每个人都拿出厚被子盖在了身上，睡的非常安稳。

    早晨因为没有闹钟，许婧在睡梦中听到嘈杂的响声后，睁开眼睛发现大家已经拿着洗漱用具走出宿舍了，她见此赶紧收拾了一下也跟着大家来到了洗漱间。这里是个近似正方形的房子，中间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平台，四周靠着墙壁是一圈洗漱用的水池，在它上面高四五十公分的地方每隔三分之二个手臂的距离安装有一个水龙头。此时，房间里已经挤满了洗脸刷牙的人，从池中溅出的水滴因没有及时排出，导致地面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花，许婧在端着洗脸盆刚走进去的时候，就因为没有注意到脚下，结果被一下子滑倒后重重的摔了出去，不但衣服湿了不少，就连手里的东西也因此飞散了一地。此时，里面的几十个人在听到响声后就只有两三个匆匆地回头看了一眼，剩余的想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云芳进来后赶忙走过去扶起了许婧，并帮她捡起起了掉在地的东西。

    面对密密麻麻排队洗漱的人和此时已经并不充裕的准备时间，许婧站在后面焦急的观察着，看谁快要结束了，好赶紧补上去。很快，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个水龙头空了出来，因此便赶忙走了过去准备把东西放在上面，可就在这前一秒，明显顺理成章的秩序却突然被旁边一个身体壮实的女生给捷足先登了，只见她从侧后方快速冲出，直接将毫无防备的许婧撞的连连后退，而她自己则若无其事的打开水龙头洗漱了起来，距离此处不远的云芳看到这一幕后，向这边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过了一分多钟，云芳旁边空出了一个位置，等在一边的姑娘看到后马上走了上去，但云芳却迅速用自己的洗脸盆将她挡了回去，而后转身大声的喊着许婧过来，许婧犹豫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怯怯的走上前去，快速洗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