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晚上下班后，许婧在车间出口处等着云芳，准备一起回宿舍去，但是仍跟这几天一样，人都已经走完了，却依然没有看到她的影子，见此，她只好先一个人慢悠悠地回去了。不过现在还不算太晚，许婧在走到距离宿舍不远处的一条椅子边时转身坐了下来，而一旁的路灯这时看起来很是清晰和明亮。此刻，大部分人都已回到了宿舍，外面除了篮球场上打球的几个男生外，就只有一些躲在半明半暗的角落里谈情说爱的情侣了。许婧坐下后打开账本，按照所列顺序一个个拨通了上面的电话，这是她每隔两个月就要做一遍的事情，记得在刚来这里不久第一次打电话时，就因为有一个债主由于换了号码而失去了联系，其后许婧在通过各种途径多方打听，才又重新登记下了新的电话，现在她通过这种定期联系的方式，就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之后打完了电话的她，又根据实际变化将账本做了更新，包括每笔欠款已经还了多少、转账时间、欠款余额等都一一进行了记录，甚至还根据预期收入做了一个详细的年度还款计划。唉，可惜可叹，如果这时有旁人经过，绝不会想到这个登记的如此整齐、秀美的小本子是一个欠款还款记录本。

    所有这些东西忙完大概用了两个小时，过后许婧将小本子装进一个密封很好的防水袋中，接着又放入了自己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方才回到宿舍。此时大家都已经熄灯睡下了，许婧在上床刚躺下不多时却突然感到一阵饥饿，而且其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无法入眠，原来在下午工作时由于太过疲劳，晚上去食堂后胃口特别差，所以坐在那里只吃了很少的一点。在床上辗转了几分钟后，许婧重新穿好衣服来到24小时超市买了一块普通面包，然后坐回到之前记账本时的那张椅子慢慢吃了起来，此刻外面除了依旧亮着的橘黄色路灯和微凉的晚风外，整个夜空一片宁静。

    但就在这时，远处一对情侣慢悠悠的朝这边走了过来，许婧眼中的余光虽然早已经看见了，不过对此并未在意，因为情侣们大晚上在外面缠缠绵绵、难分难舍，在这里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正当她吃完最后一口时，浓浓的倦意也已经开始催着赶紧回去休息了，恰好，就在许婧站起来弯腰将塑料袋放入旁边的垃圾桶时，这对晚归的情侣也正好走到了跟前，双方都无意窥探对方是谁，但又不可避免地将目光撞到了一起。仅仅一瞬间，谜团便立刻解开了，虽然许婧刚开始也很尴尬，但同时她也知道了云芳最近为什么频频失约，心中的疑惑和友情里小小的阴霾在这一秒钟全部化解了。而云芳在这一刻的反应反倒让许婧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在车间威风凛凛、掷地有声的芳姐，那个只用一只手就将王力撂倒，仗义直言、豪气冲天的陆女侠，此刻却慌乱的不知所措。她在第一眼看到许婧时，就好像触电了一般，刹那间松开了抱着身边男孩胳膊的两只手，但是在略显慌乱后又赶紧抓了上去，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弄丢一样，模样甚是可爱，而后云芳一直紧紧地低着头不敢再看许婧一眼。这时的许婧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只见她轻轻地笑了笑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云芳将其拉了过来，然后向不知所云的郭文禄说道：“谢谢你把我的云芳送回来，以后也许还得经常麻烦你呢。”许婧的一句话使云芳羞的满面通红，但同时也一下子让她的心里变的更加温暖和甜蜜了。

    郭文禄的老家在江西，家中有三个姐姐，年龄最小的他从小受尽了各种宠爱和照顾，但奇怪的是，这却并没有使他因此变的飞扬跋扈哦、无法无天，反而是出人意料的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事事听家里母亲和姐姐们的安排，成了一个不折不扣、依顺乖巧的好孩子。农村里谁不希望自家的子女通过考上大学来光耀门庭，甚至鱼跃龙门，但郭文禄毫不灵光的脑袋最终让全家人的希望化成了泡影，中考成绩出来后，眼看上高中无望，他父亲力排众议将郭文禄送到了琰城来打工，因为他明白，儿子若再不走出来，以后将永远也长不大了。离开的那天，母亲和三个姐姐不断的抹着早已哭红的眼睛，一遍遍重复着让人听起来伤心欲绝的嘱咐，最后直到汽车发动时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一直拉着的手。进入工厂工作后，郭文禄发现这里跟自己当初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不但幸苦异常，而且枯燥的让人难以忍受，但是除了这些外，最让他难熬的还是几乎每天都会受到车间里同事们的欺负，而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已经把这颗脆弱的心逐渐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在这段漫长又痛苦的岁月里，每至夜深人静时郭文禄便开始深深的思念家里的一切美好，泪水也随之顺着脸颊忍不住的流了下来，甚至有时候因为太过自怜而情难自已，便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的放声痛哭。

    而此时云芳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仗义豪情的她最看不起那些恃强凌弱的软蛋，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像宋贤和王力这样的人她见的太多了，有时甚至都不屑于理睬他们那些内心虚弱而又装腔作势的模样。起初看到郭文禄被欺负，她见怪不怪并未在意，但后来渐渐发现这个瘦弱并略显俊秀的大男孩，已经成为了人人都喜欢随便打两下骂几句的倒霉蛋，而且慢慢的变成了一种集体的乐趣。怜悯之心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了，一贯雷厉风行、处事果断的她很快就与负责两条线的组长进行了沟通，第二天郭文禄便顺利的被调换到了自己线上，带到了身边。对于那些最初还不太了解情况并继续取笑、欺负的人，云芳狠狠的报以破口大骂，这因此在厂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至此郭文禄终于摆脱了痛苦的命运。而等所有的这些都归于平静并相处日久后，他那柔弱、沉默的性格慢慢给云芳带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使其心里产生了一股好似甜甜的味道，并且随着时间的再次推移又更进一步成为了她最好的倾诉对象，而郭文禄也渐渐习惯了躲在云芳的羽翼下，这又进一步促使后者慢慢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的交给了这个大男孩。是的，虽然许婧也是她无可置疑的好朋友，但云芳能明显感觉到在那个世界里有太多自己无法理解和触摸到的地方，渐渐地，这个单纯、直爽的姑娘将自己那颗真诚、浓烈的爱情种子扎根到了郭文禄身上。

    在这次意外的发现之后，许婧和云芳的感情变的越来越亲密了，云芳经常在和郭文禄约会的时候也会叫上许婧，三人会开心的一起出去吃饭或附近郊游。不过许婧虽然很多时候都会欣然赴约，但有时也会假装不高兴的说道：“我才不要做你们的跟屁虫、电灯泡呢。”起初云芳对这些话信以为真，执意要给许婧介绍对象，但这样以来可把她给吓坏了，赶忙说道：“我还是做电灯泡的好，我要做你们永远的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