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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工厂虽地处城郊,距离市中心有不少的距离,但道路和交通都很方便,厂里的中高层领导基本都住在市区漂亮的花园小区内,平时如果不堵,开车只需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厂区。而普通的员工则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住在宿舍中,剩下的也都在附近的农家小院里,上下班时基本靠步行就可以解决了。

    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对于这里工作辛苦又乏味的年轻人来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虽然以他们普普通通的工资和本来就并不宽裕的家庭状况来说,在这里吃一顿饭都要仔细寻一家价格适合的餐馆,更别说那些华丽的品牌服饰和各种高端的服务体验了,可是即便如此,这儿依然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地方。每个人在月初和月中时可以各休息两天,但每次至少都得用一半时间来调整生物钟,因为两天过后白天和黑夜将会颠倒运行,但是就算这样,每到休息的日子他们的精气神仍会变的清爽百倍。在这种时候,一大早厂区门口的公交站台将会呈现出一片黑压压的景象,每一辆去市区的公交车都会在此处被塞的毫无空隙后才能重新启动,而时间一长,附近的居民也都摸清了这一规律,一到这几天基本很少有人来这儿候车。

    许婧每到这个时候也会独自一人走出厂区,只不过除了刚来时被云芳硬拽着挤上公交车并在市区里金汇等商业中心逛过几次后,便坚定地拒绝了其后续的邀请。每次她在早上出门时天才刚蒙蒙亮,此时厂区门口的公交站台还暂时看不到人影,若是在夏天,这会儿气温也只不过二十度左右,非常清爽,许婧一般会朝右拐到了琰河边的鹅卵石小道上,然后沿向南弯曲的河岸一路的走下去。在这里靠近岸边是一排高一米二左右的水泥护栏,其底座与同是水泥浇筑的河堤相连,它们虽然看起来因为时间久远,显得有些老旧了,但实际上却依然坚固、牢靠,河面并不宽,大概五十米左右,对岸与这边一样也是相同的河堤和护栏。不算窄的人形小道与紧邻的公路之间用高大的垂柳进行了分隔,因此虽然一边的车辆来来往往,但走在这里依然能感受到些许的宁静和舒缓。在旁边,河里的水流非常清澈,略浅一些的地方甚至都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床的沙石和水草,其间大大小小的各类鱼儿在下面自由自在的畅游,但同时上面的野鸭和一些其它不太熟悉的水鸟也在伺机而动。身边的风景虽然很美,但许婧并未驻足留恋,只见她迈着均匀的脚步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琰城大学。琰大只有一个校区,不过面积足有两千多亩,并且在南北各有一个校门,整体规划和布局显得蔚为壮观。其中,从它的北门出来是一条重要的城市主干道,两边都是繁华的商业区,而南门也就是许婧现在走过来的这个,则临着琰河风景秀丽的两岸风光,一年四季风采照人,但平日在此出入的学生并不多,因此看起来非常的安静和优雅。

    记得第一次,许婧带着想进去看看的强烈愿望来到了这里,她本想趁着保安不注意,跟在众多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后面走进去,可是到了后才发现门口原来是这么的清静,她无法承受被点名的尴尬,因此只好又多花二十多分钟绕到了北门,之后才又跟随着那边熙熙攘攘的大学生进入了校园,并且就在走过去的那一刻,她的手心里还紧张的渗出了汗水,同时在已经到里面走了百十来步后大脑中都仍是蒙蒙的感觉。当然,紧接着幸福便很快降临了,只见她就像刚进入校园的大一新生那样兴奋,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当时站在这个历史深厚、古树参天、绿草湖泊交相辉映、新老建筑和谐共存的地方,许婧宛如在面对着无尽的奇珍异宝一样,她努力压制着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幸福地看着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这儿的蓝天白云、空气阳光都与一墙之隔的外面大不相同。时间一长,许婧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了,而且最近她才发现学校里每天都会有不少的校外人员进出,而保安对此根本不会过问,因此,之后她便也更改了过来的路线,就像今天这样沿着优美的琰河河堤一路从南门进入了琰城大学。

    是啊,这儿就如梦里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开心、舒服,它可以让忧郁的大脑暂时忘记生活的疲倦和烦恼,然后快乐的享受半刻的无忧与宁静,许婧放慢了脚步,环顾着眼前已经非常熟悉的景色,慢慢的来到了花坛跟前。

    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记得第一次进入校园后,里面的大学生非常多,虽然她和他们年龄相仿,但却依然很担心这些目光,怕自己这个冒牌货被怀疑、被发现、被揪出来,她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且充满危险的世界一样,紧张的低着头匆匆的走着,在不可避免地与别人的眼神交汇时,就迅速用一个模糊的视角去应对。终于在提心掉胆的煎熬了好一阵子后,许婧突然误打误撞的来到一个四边都被葡萄架覆盖着的半封闭的正方形空地中,在这里每一边都有一个圆弧形的入口,无论从哪边进入均有一条用棕色的长条状大理石铺设的小路,直通中间二十五平米左右的圆形花坛,里面绿草如茵、生机盎然,四条大理石步道看上去就像绵软的睡在草地上一样。只不过相比之下中间花坛的情况就要差多了,里面的鲜花和野草混长在一起,由于适应性更强的缘故,野草渐渐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而像牡丹、月季、菊花等大多皆被遮盖在了下面,使其得不到足够的阳光和雨露,全都显得憔悴而柔弱,此刻,当你俯身从上面往下看去的时候,造型优美的花圃只有星星点点的十几朵花儿露在上面,这样看来反而将其称作草坛更加名副其实了。

    当时里面并没有几个人,如此静谧的环境正合许婧的愿望,不过在她看到花坛里的情景时,心中立刻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感伤,这些可怜的花儿就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一样,他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但不被尊重;他们的声音没办法传达出去便被认为是满意自己的处境;他们同样也喜欢鲜艳、漂亮、干净的生活,却只能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而无法改变;在他们最终老去后面对这一生时只能无奈的叹息:这就是命运。片刻后许婧挽起袖子,开始走进花坛慢慢清理起了里面的杂草,这些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从初春长到现在已经根深叶茂,要将它们中的每一个单独连根拔起,对她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好在花坛并不大,大概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将它们清除干净并送到了附近的垃圾回收处,许婧在过去的路上走的格外小心,未将任何一点草根上的泥土或残枝断叶撒落在地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同时在这样一个拔草的过程中,也顺带着将里面的土壤翻新了一遍,从而可以让花坛在四季的风霜雨露中更好的积累营养和水分。自然的力量是惊人的,许婧此刻站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巨大花团前,很难想象它们当初在刚除过草后的惨景:就像得了皮肤病的猫一样,毛发脱落严重,只剩下一片一片了无生机的裸地,剩下的稀稀落落的花儿们根本难其掩荒芜的景象。当然,这样做的代价也是不小的,除了被偶尔投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所折磨外,在结束后许婧还发现手心里竟多出了两个不小的血泡,不过,如今看到的花团锦簇,也不是那天的一日之功,而是在其后每月两次的细心呵护下才慢慢成长起来的。

    现在的许婧再也没有刚来时的羞涩了,她可以从容地站在花坛边,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尽情享受这色彩的绚丽和花香的芬芳,不过毕竟是夏天了,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时,太阳已经渐渐来到了头顶,必须得赶紧找个大树底下才能抵御这江南的高温酷暑,但好在这座颇具历史的校园里从来不缺繁茂的木本植物。许婧离开花坛后沿着校园主轴向东走了三百多米,来到了图书馆前面的勇湖边,在这儿其实你已经名副其实的置身到了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里,直径超过一米的大松柏比比皆是,五六十米高的绿色华盖是整个学校里绝对的制高点。这里的湖泊和森林是琰城唯一保存下来的原始生态,总面积为七百多亩,其中湖泊占了近两百亩左右。在六十多年前刚建校时,市政将整块区域全都划归了学校,至此琰城大学才真正获得了这片大自然赠予的最宝贵的遗产。绿树掩映的勇湖并不是一个由雨水汇聚而成的封闭性池塘,它的源头在距离这儿三百公里的白龙山上,只不过在流经此处时因地势低洼才逐渐积流成湖,而后随着水满自溢又从学校西南角流出,最终汇入了浩浩荡荡的长江。

    勇湖常年清澈见底且冰凉异常,是避暑纳凉的绝好去处,而单名“勇”字则是由琰城大学第一任校长常喜起的,他认为在教书育人的众多要义中“勇”应当排在第一位,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在面临转折、挫折甚至是失败时,只有大无畏的勇气才可以使其继续前进,“勇”不但意味着力量和强大,也象征着善良与包容,而且后者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才可能做到。常喜将其命名为勇湖,是希望能为己明志、为校明志,让每一个从琰城大学走出去的学生都能够铭记于心,做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

    森林和湖泊中并没有濒危的动植物,但为了让这片珍贵的生态资源免受人为干扰,琰城大学从一开始就只开放了靠近图书馆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仅此就已经让其它学校的同学们羡慕不已了。

    今天是星期三,学生们大都全天有课,所以勇湖边虽然清爽宜人、风景秀美,但此时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许婧在湖边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当其置身在这样一个幽静、美好的环境中时,脚步都不自觉地跳跃了起来,同时,一旁清冽的湖水和头顶湛蓝、辽阔的天空互相成影,给人一种无限自由的美好感受。接着在留恋了许久后,许婧来到了湖边距离水面只有一米多远的舒适、漂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整个上午没有停歇过的双腿双脚此时正好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了,很快,酸痛、困乏的感觉渐渐消失,代之一种清凉、甜美的舒爽迅速传遍了全身。在这之后的近一个小时里,许婧一直静静的凝视着水面,期间虽然偶尔会有两三条鱼儿游过,不过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平静,而在这长久的宁静过后,又不时会有阵阵微风吹过,那随之被带起的圈圈涟漪,就像是一个个音符一般,每一次大的波浪都是音乐的高潮在迭起。中午过后,许婧腹中升起了淡淡的饥饿感,不过她并不想因此打破这宁静美好的感觉,故而继续坐在长椅上未曾起身,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饥饿渐渐消失了,但是紧跟着一阵强烈的倦意又笼罩了过来,许婧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刚到中午,想必此时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不过细心的她还是站起来又四处眺望了一下,在确定无疑后,许婧轻轻地脱下了脚上的凉鞋,并带着些许歉意躺在木椅上很快进入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