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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常山魁

    金鸡河发源于米脂县城东北部的一处山沟,流经半个米脂后汇入无定河,而常家庄便建在金鸡河北岸的山峁上。

    凌晨时分,常家庄的庄墙上,几个衣衫单薄的庄丁,正靠着庄墙打盹。

    米脂常氏,乃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后裔,相传永乐年间,常遇春二子常森不满朱棣篡权,携家眷迁至千里外的米脂,经历两百年开枝散叶,常氏已然是米脂首屈一指的大姓。

    这些庄丁虽也姓常,但血缘经过十几代人的稀释,已离常家嫡系相差甚远,平日的待遇也就比佃户强些,近些年民乱四起,还得肩负保卫庄子的的职责。

    一个豹头环眼的汉子,身后领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仆登上城墙,他们手持铁棍,对着睡在地上的几个庄丁就是一通乱打。

    几个庄丁被打得头破血流,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那壮汉生得猿臂蜂腰,两道浓眉像钢刀般架在额头上,两臂结实的肌肉把衣袖撑得高高隆起,粗犷的脸上满是戾气。

    “守夜时擅离岗位,偷奸耍滑者,该如何治罪?“

    “割····割鼻····二爷,二爷饶命啊!”

    那壮汉面无表情,一脚将一人踹倒,像抓小鸡般掐住那人脖子,从腰间掏出匕首,硬生生将那人鼻子剜了下来,另外两名随从也如法炮制。

    “老太爷一月几十石粮食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来偷懒的?“

    壮汉名叫常山魁,是常家家主的嫡孙,也是正儿八经的武举出身。

    明朝虽设有武举,但军中职位多被各地将门把持,没有军中背景即便是考中武举,也是升迁困难,他不甘居于人下,干脆回到家乡训练乡兵。

    近几年来他掌管常家乡兵,战果丰硕,两月前更是击退了数千流寇的围攻,

    但常山魁虽骁勇善战,却性情暴虐,斩获的几百流寇首级堆在山坡上累成景观,俘获的几名流寇头目更是在阵前被他活生生剐了。

    他一双虎目从人群中扫过,幸免于难的庄丁都战战兢兢。

    “我几月前便奏请老太公,庄丁懦弱不堪大用,应该从边军中招募刚毅果敢之士,老太公却吝惜钱粮不应允,这群泥腿子如何能打仗?“

    恰是秋收时节,此时虽才凌晨卯时三刻,但已经有佃户陆续出门做农活了,常家鼎盛时,在金鸡河两岸有数万亩良田,但经历连年的天灾战乱,大片的田地抛荒,如今也就零零散散千余亩地有收成。

    几月前流寇肆虐,常家为保住这千余亩收成,不惜出庄和流寇血战,也多亏那李闯良心未泯,路过家乡米脂时留下白银三万两,令知县兴修文庙,又严禁手下祸害乡间,这千余亩地才得以保全。

    随着李闯南下,大股流寇都撤出了陕北,但小股的杆子仍是多如牛毛,那些边军也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常山魁不敢有丝毫懈怠

    “让那帮泥腿子动作快些,三日内必须收割完。“

    那被剜鼻的三人,仍躺在地上抱着脸哀嚎,常山魁森然冷笑。

    “把这三个崽子吊起来,咱老子倒要看看,敢在我常家混日子,有多少斤血流!“

    在离庄墙几百步外的一处沟渠,突然伸出来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

    “他娘的,这常家的庄墙,修的比县城还高!“杨铁林伏在草丛里压低声音,狠狠啐了一口。

    他自夺得头筹后,便深得陆离器重,此次更是让他担当牛万年副手,共同负责接应工作,两人领着一百多人,趁夜色靠近常家庄,躲在壕沟里等待时机·······

    牛万年望着常家庄高耸的城墙,心中愈发沉重,这常家不愧是百年世家,三丈高的城墙上,箭塔敌台一应俱全,围着庄墙还挖了一圈八尺深的壕沟,他甚至看见女墙的垛口间,架着几杆黝黑的火铳······

    一百多人缩在壕沟里屏声息气,每人嘴里叼着根细棍充当衔枚,牛万年望见已经有几名佃户渐渐靠近,离他们藏身的壕沟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只是光线昏暗才未发觉·······

    即便是牛万年身经百战,此时也是提心吊胆。

    突然,远处官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正大摇大摆驶来,牛万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

    常山魁目光锐利,第一个瞅见远处的马车,大喝道:“全军戒备,收起架桥,火铳上药!”

    庄丁们纷纷敲锣打鼓,架起火铳,庄外正在耕作的佃户见状,纷纷惊慌失措地涌向庄子,只是架桥已经收起,他们不敢翻越布满铁蒺藜和木桩的壕沟,一个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车缓缓靠近,停在离壕沟五十步的地方,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走了出来,对着庄墙上张弓搭箭的常山魁拱了拱手,恭声道:“常家的朋友莫要惊慌,我泾阳姚家的魏长福,昨夜路遇歹人,伤了不少兄弟,想来贵庄暂住修整,劳烦上面的兄弟通报一声。“

    魏长福被十几杆火铳盯着,虽表面泰然自若,但背后已满是冷汗······

    常山魁仍未放下弓,只是从垛口警惕地探出半边身子。

    “来的可是泾阳社树姚?”

    “正是,不知常二爷是否还认得魏某?“

    常山魁定睛细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魏掌柜。”

    “正是在下,我们昨夜遭歹人袭击,伤了几个兄弟,能否借贵庄修整一番?”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上面正躺着几个呻吟着的伤员,又掀开油布一角,漏出堆积如山的茶砖。“

    常山魁这才确信这伙人不是流寇了,那泾阳姚家乃是关中首屈一指的大商家,尽管近几年因为流寇肆虐,关中商帮损失惨重,但那姚家的财力,也不是偏居边塞的常家能比的······

    但他依旧不想放这十几名手持利刃的汉子进来,这队人不论是赶马的车夫,还是持刀的护卫,都是满脸横肉,不像是什么正经护卫,倒像是积年的悍匪······

    犹豫间,他瞅见魏长福身后立着的一个少年,身着青色曳撒,腰间歪歪扭扭地挂着柄腰刀,皮肤白净,面容清秀,这般白净的男子在边关实在少见。

    “不知魏掌柜身旁这位公子是?”

    “这是我们少东家,此次随魏某熟悉商路。”

    那少年鼻孔朝天,一脸倨傲,看得常山魁怒上心头,正要发作。

    “何事如此喧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拄着桃木杖,颤颤巍巍地爬上城墙。

    常山魁连忙上前搀扶,恭声道:“太爷您身体不便,还是待在后堂好。”

    “你在这又是割鼻,又是放枪,我如何休息?

    原本粗狂暴戾的常山魁,在老翁面前就仿佛一只小猫,低头侍立在一旁,一脸恭顺。

    “那姚家也是名门望族,还能勾结流寇谋害我常家不成?”

    “不是孙儿多疑,只是近几年匪患横行,有哪家商号会趟这浑水?更何况这姚家经营关外商路,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呵呵,塞外十几万鞑子,这便是每年上百万的银子,再多的匪患又算得了什么?我月前便收到风声,说那姚家在榆林城四处走动,攀上了尤家的关系,想要重启关外商路······”

    老翁面带微笑,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狡黠,“无论谁要去往关外,都绕不过我们米脂,近几年天灾人祸,我常家也是损失惨重,我们可借此机会搭上姚家的关系,方能压制小艾家,否则,若给那艾家夺得先机,今后便难了······“

    老翁心意已决,常山魁拗不过,只得打开城门,但他依旧待在门楼上,手不离弓,居高临下监视着商队。

    几个庄丁推动着绞盘,随着一阵瘆人的咯吱声,巨大的吊桥缓缓落下。

    此时红日初升,霞光普照,将天地映得一片赤红。

    魏长福将大车停在吊桥上,那青衣少年也收起脸上的倨傲,迎向在门口相迎的老者。

    少年目光清澈,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老丈是?”

    “老夫常守仁。“

    常山魁藏在门楼上张弓搭箭,瞄准了那青衣少年,可那少年仿佛头顶长眼般,又上前几步走进门楼死角,最后一瞬,他瞅见少年的手伸向了腰间佩刀······

    常山魁心中狂跳,惊怒交加,飞身跃下门楼。

    “杀!”

    楼下,血箭冲天而起,一颗花白的脑袋被带飞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