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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陈顼

    天嘉三年(562年)三月初七日。

    陈都,建康。

    往日里人气寡淡的陈国后宫之内,今日多了些许烟火之气。

    嘉德殿中,陈帝陈蒨为自长安归来的安成王陈顼办了一场家宴。

    这宴席办得并不豪奢,但今日能来赴会者,却都是陈国宗室之人。

    不过此时的陈国宗室,却也可称凋零。

    今日位居上首的,自然是皇帝陈蒨。

    太子陈伯宗与安成王陈顼左右对坐,二人相互暗中打量,气氛略有怪异。

    再往下,是陈蒨两个年只十岁的儿子,陈伯宗的胞弟始兴王陈伯茂和常山王陈伯山。

    当然还有两个没有继承权的远支宗室坐在最末,分别是陈霸先的从子遂兴县侯陈详和从孙宜黄县侯陈慧纪。

    不多不少,四长三少,一共七人。

    “绍世,你久陷关右,这江南滋味,可还吃得习惯?”

    陈蒨见陈顼鲜少动箸,便出言问道。

    “臣弟在关中,多食羊肉、乳酪。而今猝食鱼羹、稻饭,滋味虽好,毕竟为难。”

    陈顼现年三十三岁,身高八尺,形容英俊,言谈之间,却也有几分不凡气度。

    “是朕疏漏了,宫中尚有乳酪,绍世可稍待之。”

    陈蒨今日的言语不似刻意为之,但细思之下,却更似话里有话。

    “儿愿为阿叔取之。”

    此番却是坐在陈顼对面的陈伯宗说话了。

    陈顼一怔,终是品出了几分不对,急忙起身辞谢道。

    “臣弟口舌小忧,何妨劳动太子。”

    陈蒨拍了拍陈顼臂膀,示意他坐下。

    “无妨,那乳酪即在朕之案头,中书监之印信亦在彼处。”

    这下所有人都知晓陈蒨先前言语的暗指了。

    “臣弟惶恐,不敢受此重任。”

    陈顼这时哪还不知陈蒨意指,忙在一旁摆出架势,就要跪地辞谢。

    陈蒨忙起身将他托住。

    “吾弟勿辞,国事艰辛,朕日夜盼得弟分忧也。”

    陈顼闻言,自知不可再辞,便答谢道。

    “阿兄厚爱,臣弟唯万死以报之!”

    此时,陈伯宗已取了乳酪与印信归来。

    “奉业,你来。”

    陈蒨招呼陈伯宗到己身侧,抓着儿子拿着中书监印信的手,按在了陈顼的手中。

    “师利但勿负太子。”

    这下陈顼终于明白了,陈蒨做这么多动作,都是在告诉自己,太子将为继业之主,自己的衣食爵禄,俱在太子掌中。

    “臣顼,必不负陛下及太子恩义。”

    陈顼在这一刻抛却了宗室的身份,将自己彻底置于了臣子的地位上。

    陈蒨满意地颔首,执着陈顼的手坐下,豪言道。

    “吾弟但食酪。若不足,来日阿兄为弟,取长安市中。”

    天嘉三年三月。

    陈帝授安成王陈顼中书监,掌出纳王命,总领中书省事。

    又以太子伯宗入中书省,参预省中诸事。

    且说这南陈官制承自萧梁,有尚书、门下、集书、中书、秘书五省。

    御史、谒者二台。

    又有春卿太常、宗正、司农,夏卿太府、少府、太仆,秋卿卫尉、延尉、大匠,冬卿光禄、鸿胪、太舟等十二卿。

    太子东宫,亦有詹事、庶子、舍人、洗马等属官。

    地方上,则为州、郡、县三级。

    诸多官署之中,素以尚书省权柄最重。

    其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户、都官、五兵六尚书,分理二十一曹政事。

    六尚书分理选官、礼仪、财帛、户口、刑狱、兵马六种事务,实际与后来的六部相差仿佛。

    而陈国建立以来,为巩固皇权,陈霸先、陈蒨两代君主,致力于提升中书省地位,于省内分设二十一局对应尚书二十一曹,大削尚书省权势。

    是以新任中书监的安成王陈顼,虽然表面上只多了个二品的职衔,理论上却有了左右陈国大政的能力。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毕竟中书省的实权中书舍人们都还是陈蒨的人,更遑论陈顼身边还时常有个太子陈伯宗跟着,名为修学治政之道。

    但实际上,他陈顼在此之前为政经历亦少,单说为政,这中书省内除去陈蒨,恐怕便要数中书舍人刘师知最为擅长了。说到底,皇帝和太子还是不放心自己罢了。

    陈顼半是思量着,半是在桌案上写写画画着些什么。

    这正是他上任以来,皇帝托付的第一桩要事。

    主持地方官吏的职田改制。

    职田制度其实自东汉以来一直便有,南朝四代宋、齐、梁、陈,因循沿革,未曾废止。

    陈顼在关中时,亦见过北周官吏的职田。

    在北周,职田更像是均田制的一种变异。

    毕竟在均田制下,国家的征税单位是获得授田的丁口,职田不过是一种特殊的授田方式,相当于将丁口的征税权授给了得田的官吏。

    但南朝的情况则大不相同,由于没有均田制的存在,朝廷无法掌握实际存在的丁口,是以往往以各种苛捐杂税来解决税基不足带来财政问题。

    陈蒨此次的改制,实际上是要用朝廷掌握的荒田,去吸附那些游离在朝廷控制之外的丁口,从而用税基的扩大,来解决胡乱征税的问题。

    其难点不在于给每级官吏确定具体的职田亩数和每亩征税的税率。

    而在于解决两个问题。

    一、确定现在朝廷能够掌握的荒田数量和品质。

    二、如果现在朝廷掌握的荒田明显不能满足职田制改革的需要,那该用什么方式去获得足够的职田。

    对于第一个问题,陈顼的办法是从中书省抽调书吏,作为朝廷的代表下到郡县去核验,清查。

    好在第一阶段的改革只涉及到陈国控制力最强的三吴地区,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对于第二个问题,陈顼则从建康城外的军屯中吸取了经验,他计划向陈蒨提出建议,新设一支专门开垦田地的队伍。

    或许最后可以由自己来掌握这支屯田武装。

    正思量间,陈顼却见到一旁太子陈伯宗身边侍立的高大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这少年名为林鹤,据说是太子翊军校尉任忠麾下的部曲,虽是个聋儿,却练得一身好武艺,自太子入中书省来,其一直侍奉在太子身侧,形影不离。

    陈顼不想惹上麻烦,便故作不知,又开始伏案书写起来。

    算算日子,叔宝与敬言,也该从襄阳归国了罢。

    看着眼下渐渐干涸的笔墨,陈顼渐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