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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更易

    进入太常寺,陈伯宗见了太常寺下属的太史、太乐等部门的官长,各自赐了些布匹,以为激励。

    这些末流的职事官,本是无缘得见天颜的,今日却忽而得受天子召见,更得了些钱帛赐物,其心中荣喜不必多言。

    作秀已罢,陈伯宗只留了太常卿江总、(四品)国子博士沈洙、太医令许智藏在堂。

    梁制,太常统国子学,有祭酒一人,博士二人,助教十人,太学博士八人。

    自东晋以来,国子学学生多为大家子弟,梁武帝因之置五馆隶于国子学下,不限门第,于是有梁一代,寒门之士,稍得出头之机。

    陈因梁制,天嘉初年复置国子学召官宦子弟入学,至天嘉五年(564年),陈蒨因陈伯宗之谏,变旧国子学,复置太学于其下,专纳州郡有学之士。

    制度虽易,而官长未变。

    现今领着国子祭酒一职的,是任职都官尚书的周弘正,都官尚书主管刑狱,事务颇多,是以国子学实际上是由沈洙这个二把手在打理。

    先同江总了解了现今太常寺的大致情形,陈伯宗便舍了官职更次的许智藏,先问沈洙道。

    “沈公,天下学政现今如何?我都中有学生几人?州郡有学生几人?天下有学者几人?”

    沈洙显是有所准备,他镇定道。

    “禀陛下。国学之官现领国子学、太学二学。”

    “国子学生多官宦子,现有学生四十人,太学生则半出寒门,其人为州郡所推,现有学生百二十人。”

    “通计之,我都中有学生百六十人矣。”

    “文皇以太学领州郡之学,令州郡皆置学校,纳境中求学之士,郡学每岁推课业出众之数人入州学,州学每岁亦推若干才能之士入太学。”

    “州郡之学,早在晋宋世便废,文皇复置,现只草具规模,因而现今都中之太学生,才能未具,多充数耳。”

    沈洙颇有些古之儒人的风骨,也不掩饰,直道出了现今太学生才不堪用的状况。

    他看向陈伯宗,本想应当受些问责,却只见皇帝面色不动,只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言语。

    陈伯宗心内对办教育一事并不焦急,他知晓这是细水长流的水磨工夫。

    他静静看向沈洙,听他继续道。

    “今我国土之中,直隶十郡,淮南五州二十七郡,江南福、江、湘、郢四州二十三郡,凡九州六十郡,学校皆已粗备。”

    “岭南之广、桂二州,亦有学校已在筹备之中。”

    “臣粗计州郡学生之数,大抵有州学生三百余人,郡学生一千三百余人。”

    “合此二数,我境中在校之学生,数在一千八百。”

    陈伯宗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知识阶层在古今人口中的占比,其实并没有人们感知中的那么大。

    两汉办学最盛之时,天下学生不过十万之数,其时天下人口已有四五千万,其情势可见一斑。

    他又听沈洙道。

    “前梁文学之盛在于大同年时,其时天下承平,江表安定,梁帝与诸王雅好文学,江南之治学者可二三万数,规模不让元嘉之世。”

    “侯景乱起,天下学士,丧于兵戈者,十之八九,臣私计之,今国中治儒学者,当不足四千之数。”

    陈伯宗闻言一叹,道。

    “未意天下学者,稀少若此。”

    “然则以卿观之,天下百姓能识文字二三百字者,数有几何?”

    沈洙思索稍许,终于道。

    “除治儒学者外,百姓中能识文字者,或为官吏,或为僧道。”

    “我境中沙门兴盛,佛寺数千,其中能识文字者或在一、二万众。”

    “至于官吏贵人,能识文字者至多不过十万,大略在六、七万也。”

    陈伯宗闻言诧异,他知晓现今国中官吏总数,约在六万上下,其亲眷中能识文字之人,理当不会太少,他便问道。

    “官吏家眷中能识文字者,其数不多否?”

    沈洙闻言,知晓皇帝并不了解底层的官吏系统,道。

    “国中之吏,户在别册,多为父子相承,守职事而已,以故天下之吏太半不通文字,但知其守则而已。”

    “天下之吏能晓文字者既少,是以其家眷中能识文字者,亦不见多也。”

    陈伯宗沉默了,若是沈洙的言语同现实能有七八分接近,那么在现今自己手中这个掌握着近七百万编户的国家里,竟然只有十万人左右的识字人群,比例不到百分之二。

    陈伯宗心中生出一丝苦涩。

    这个比例的识字率,意味着现阶段流行的按户征税办法,的确是执行中最为简便有效的选择。

    田亩的丈量需要有一定知识才能把握,其中权力的寻租空间极大。

    而人头数量,只要会从一数到一百,便不会存在知识上的壁障,对于基层的税赋征收,却是最为简明有效。

    在这种状况下,互相制约监督变得容易,反而能够提高征税效率。

    自秦汉以来极低的田亩税率,正是建立在这样的社会基础上。

    这更像是朝廷对土地所有权的一种宣称,税吏与土地所有者都只是相互意思意思、客气客气。

    毕竟一块地究竟多大,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想仔细计较,也没有人能仔细计较。

    念及此处,陈伯宗将心中那个度田的打算抛掉,同众人说起了正事,他道。

    “先帝曾许诺将于今岁大开科考,朕欲将国学之官自太常之下分出,理天下学政,兼办科考,为国进才。

    言到此处,他看向江总,道。

    “江卿素善文学,能搜奇士,今可愿转任国子祭酒,为后来百官师表?”

    国学系统一旦划出,太常职权势必大减,地位亦将随之下降。

    而按皇帝意思,国学系统将来既掌学政、又掌科考,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却是江总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不二阶梯。

    江总于是拜谢听受。

    陈伯宗又向许智藏道。

    “朕便览史籍,军行岭南,常被烟瘴所扰,将士常困而死之。朕欲升太医品秩、增太医员额,并付于卿,卿能为朕解忧否?”

    许智藏不能不从,他道。

    “臣穷碧落,极黄泉,必为主上觅得良方。”

    陈伯宗神色不变,又转而对沈洙道。

    “沈卿前掌学政,为国办学,功劳实大,朕闻沈卿多晓前朝典故,能为礼仪之章,沈卿可为朕之太常否?”

    沈洙督办学政两年,搭起了陈国太学和州郡学的架子,此时将他提拔为三品太常卿,既是酬其前功,亦是示江、许二人以表率。

    这般能够让人看在眼中的激励,总归是要胜过一纸空空的文书。

    况且此话一出,皇帝今日的行程目的,便从不务正业、沉迷医药奇巧,变成崇儒尊教、重视天下人才了。

    陈伯宗自是不能白来这一趟的,这些都是利息。

    听得皇帝亲临太常寺,竟是要为自己加官。

    沈洙备觉恩遇,感动拜谢不止。

    事既毕,陈伯宗与三人各自私语。

    其中各授机宜,且不必提。

    光大元年(567年)六月。

    陈帝陈伯宗临太常寺,会晤诸官。

    即日加国子博士沈洙为太常卿,时人皆荣之。

    陈伯宗随即分国子等学出太常,置国子寺,掌天下学政,并科考事,以太常卿江总为国子祭酒以总之。

    陈伯宗既临太常寺,私晤太医令许智藏问以医术。

    许智藏对答有物,陈伯宗大悦,置太医院于门下省,员额百二十人,命之为都中百官治疾病。

    令太医院置太医院正一人,七品,丞二人,八品,其下更置六科,其医术精湛者十八人授备御医,九品。

    陈伯宗于是以许智藏太医院正,令其总麾下医师十数人专研治瘴毒事。

    更选太医院中善医术之十二人置尚药局,皆授八品侍御医,遇天家患病则会而诊之。

    又置六品尚药典御一人,七品尚药丞二人,令掌尚药局事,遇有进药,则督医师先尝之,无害方进。

    其时,建康百官瞩目皆在国子寺与科考之事,待得太医更易已毕,群臣方觉。

    彼时,皇帝已令御医为百官治疾病,建康诸官五品以下者,多受其便,是故医者职官虽然稍重,亦少有攻迂其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