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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堆金复积玉 日日悭贪心未足(4)

    按下宋亮不表,且说这城南的广茂司。

    就在宋亮一路向怡翠栏奔去的时候,广茂司的质库后堂却是另一番出人意料的景象。老朝奉和司理正恭恭敬敬地在后堂中央垂手而立,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只见软榻上坐着一人,细细地品着茶,只是一双精亮的眼睛瞟着战战兢兢的老朝奉。此人身形颇为熟悉,不是别人,正是午前与宋亮相见的老者曹达。

    曹达抿了一口茶汤,冷色说道:“老吴,你我今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之前你应该听说过我行事的手段。不听话的人我是断然留不下的。”

    老朝奉手和唇都开始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出现在额头,忙解释道:“大人莫怪,属下只是尽力为大人着想,那银镜三百金就可到手,大人却让老奴给他五百金,岂不可惜?”

    “五百金自有五百金的道理,岂不是我还要和你解释不成?今日你自作聪明,险些坏了我的好事。害得高老还要再去一趟赌坊,替你擦屁股,着实可恶。”曹达横眉倒立,说不出的一种压迫感弥漫在广茂司的后堂。

    “看来这许昌你已是留不得了,明日一早速速收拾行囊,去汝南找邱先生领罪去吧。”曹达闭上眼睛,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如冰刀一般寒冷锋利。

    “谢大人饶命,属下再不敢行差踏错。定将竭力为大人效力。”老朝奉纳头便拜。

    “你且下去等着,一会儿,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曹达说道。

    老朝奉急忙点头,退到屋外等候着。

    曹达,不动如山,继续抿着茶汤。司理在旁小心伺候着,看了刚才曹达处置老朝奉,心里也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又触了这新来头领的霉头。也不敢言语,只是老实地待在一旁。不消一会后背便已经被冷汗踏湿了。

    曹达并没有抬眼看司理,只是悠悠说道:“不必紧张,待高老回来后,请高老来此见我。你且下去吧。”

    司理恭恭敬敬施礼,退出后堂。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老者款步走进后堂。老人一身墨色的缎子长袍,袍内绣成清雅青竹花纹,手中一把象牙骨的折扇。一身的雍容尔雅。只是这一脸的凌厉狠绝,透着一股百战沙场的血腥气。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赌坊里与宋亮赌博的金老板。不过若是仔细观瞧,那眉眼间的狠厉再加上左脸上那道刀疤,依稀看得出此人正是当日许昌城门外的骑驴老者。

    曹达见老者进门,呵呵一笑,抬手随意施了一礼,悠悠说道:“父亲,您回来了。”

    老头白了他一眼:“少给我装模作样,小心隔墙有耳,你最好不要太嚣张。”

    曹达伸出双手,直接撑在双耳之旁。慢慢找到缝隙,略微用力一扯,便把面具从脸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再继续用力,脸上的那一层假皮便一点一点地脱落下来了。他一边抚摸面具,一边嘴里嘟囔着,说道:“受不了了,太难受了。”

    老头走过去帮忙,小心翼翼地帮他拨弄着,不一会便帮助曹达卸下了面具。

    “从那里带下来的易容材料如今只剩下两张。殊为宝贵,你且得好好珍贵。”老头子说道。

    曹达褪下面具,露出真容,正是那位高老头牵驴的小哥。

    汝南官道上的侯成已死,如今的这个扮作侯成,用曹达身份行事之人,便一直是与老头一同来到许昌的青衣小哥了。

    “本来从飞船上带下来的三份易容材料,却有一份被你用在了那曹操的女暗桩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高老头埋怨说道。

    “父亲大人,我留下那女刺客自有我的道理。你暂且放心,儿子是不会胡来的。”少年说道。

    “侯成已死,这女人是唯一知道你假身份之人,此人若不除掉,他日若是逃脱,将此事告诉曹操的爪牙,你便是死路一条。”高老头一脸嫌弃地说着。

    “义父,我知道你担心我,此事我自有分寸。”少年回头笑着说道。

    高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你日日扮着侯成的模样,还要时刻提防曹操的监视。更有甚者,那崇月教也许会将你作为刺杀的目标。这种状况实在太过危险。不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计较。”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义父,这大半年的筹谋才能有如今的局面。现在侯成虽然已死,但是魏续下落目前尚不得知。我只有利用这个侯成的身份,才能够更快地查到这些恶人的情况。

    如今好戏才刚刚开始。若是我判断没错,还会有更多的我们的仇家暴露出来的。侯成的身份正是我最好的伪装。”

    “那七羽突然失踪,曹操的暗探怎么会无动于衷,若是深究起来,恐怕会露马脚。”高老头又问道。

    “义父放心,当日行动之后,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七羽之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一切毫无破绽,就算是曹操的探子也是发现不了端倪的。你且放心吧!当然那张可以以假乱真的易容面具,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被发现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呵呵笑了几声。

    “承儿,侯成是被曹操日夜监视保护的人物。这也就是说,你平日里是暴露在这些爪牙的监视之下的,长此以往难免会有破绽的啊!”高老头关切地说道。

    “我自有办法逃脱曹操的监视。义父你尽管放心就好。”少年嘿嘿地笑着。

    高老头也不言语只是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这个少年。也许只有他才能体会到这个并不宽大的臂膀,承担了多少他不应该承受的重量。

    “老头子,赌坊的事解决完了?”小哥乐呵呵地抬起头问道。

    “还算顺利,宋亮带着三百金走的。”高老头回答道。

    “好啊,一会儿,咱俩也要出发了,别错过了今天晚上怡翠栏这出好戏啊。”小子一脸得意忘形。

    “怡翠栏的事一切准备妥当,你不必操心。另外那件你交代的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高老头回答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义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叫他们进来吧!”

    此时的吴朝奉一直在屋外等候,看起来已经如惊弓之鸟,魂不守舍了。又一次被叫进了屋内,便噤若寒蝉一般地等在一旁。

    年轻人又一次戴上了人皮面具,变成了刚才****的曹达的模样。他看着吴朝奉悠悠地说道:“老吴,你是四年前和失踪的前任“水瓶”大人一同来到许昌的吧。”

    吴朝奉点头称诺,一脸的紧张。

    曹达接着说道:“一晃四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也算是劳苦功高啊!”

    吴朝奉急忙摇头说道:“大人,在下惭愧,犯了大错,纵死也无法弥补,之前的功劳更是不值一提。”

    曹达说道:“功是功,过是过。我这人赏罚分明,你不必如此谦虚。”

    “这一次回到汝南,也算是让你告老还乡了。不知家里可还有亲人。”曹达继续问道。

    吴朝奉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水瓶”大人竟然一反常态,也不知只好回答道:“家中还有小女一人。”

    曹达转头说道:“如此这般年纪,尚能和女儿共享天伦之乐,也算是一件美事。”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前任的“水瓶”大人却突然消失,此时更是生死未卜啊!”

    吴朝奉也是一脸悲戚之色,说道:“前任“水瓶”大人与我这几年一直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只是在半年前突然消失,如今仍然下落不明,着实令人心焦。”

    曹达正色说道:“按理说,前任“水瓶”大人为人谨慎,心思细腻。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会如此突然地失踪。不过这半年来,经过邱先生与我多方的查证,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吴朝奉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精光疾声说道:“大人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曹达回答道:“这位大人确实是遇到了棘手的状况。不过即使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他仍然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铤而走险完成了一次非凡的任务。”

    吴朝奉急忙问道:“那他如今可还在世,大人是否已经找到他了。”

    曹达盯着吴朝奉,微微眯了眯眼睛,突然说道:“那吴朝奉,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呢?”

    听到曹达这句话,吴朝奉脸上表情忽然一凝,转而变颜变色地说道:“大人,你这是何意?”

    “老吴,起先我对你也只是怀疑,但今日你所行之事,实在是太过刻意了!”曹达正色说道。

    吴朝奉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曹达继续说道:“前任“水瓶”大人,为人沉着谨慎,冷静睿智,身手更是不凡。想要制服他,一般的敌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不过若是身边有了叛徒,那就另当别论了。”

    吴朝奉厉声说道:“大人你这么说,是怀疑我是叛徒。”

    曹达回答道:“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却可以断定无疑了。”

    吴朝奉大叫道:“荒唐,属下不服,大人不可如此平白无故辱人清白。”

    曹达说道:“老吴,你在许昌城中潜伏多年,本就是经验老到的老手。这四年来你大小事务一直应对得当,从没有半点纰漏。今日却一反常态,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若说是巧合恐怕让人难以信服吧。”

    吴朝奉朗声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你无凭无据这么说到底是何用意!”

    曹达说道:“吴一锋,你今天这一番作为,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这半年来,你小心翼翼,一直观察我的行事风格。在摸清了我不是嗜杀之人之后,你便想出了计策,故意让自己犯下错,好在我的责罚下离开许昌,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从此金蝉脱壳。纵然日后我查出来你与前任“水瓶”大人消失之事有关,也是鞭长莫及了。”

    “可惜,太刻意反而适得其反。你今日所作所为更笃定了你和这件事的关联。”曹达盯着吴朝奉继续说道,“那日混在我身边的柴让轻而易举说出了,只有前任“水瓶”大人才知道的接头暗号,便说明,这个叛徒一定是“水瓶”大人最亲近的人!”

    吴朝奉辩驳道:“这也只能证明前任“水瓶”大人身边确实混入了内奸,大人你又怎么能确定做了此等卑鄙之事之人一定是我!”

    “因为你一反常态,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曹达冷声说道。

    吴一锋大叫一声说道:“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揣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曹达冷笑一声说道:“哼,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今日就让你看个明白。高老头,把人带上来!”

    只听屋门“吱嘎”一声打开,高老头带着一个人闪了进来。此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大箬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旁人根本看不清其面容。只是隐约感觉是一名体态娇小的女子。

    不过吴朝奉虽然未见到其面容,但一见到此人的身形,便突然愣在当场,他双眼中热泪突然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吼道:“莫愁!”

    “爹爹,爹爹!”这个名叫吴莫愁的十二三岁的女娃一把掀掉了箬笠,直接扑到了吴朝奉的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莫愁,你怎么会在这里!”吴朝奉满脸泪水惊异地喊道。“大人,你放了他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曹达冷冷地说道:“吴一锋,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你也很想知道,你这个原本落在校事府的女儿此时为何会出现在处吧?”

    吴朝奉一脸颓色,完全失去了之前狡辩时的底气。

    曹达狠狠地说道:“那个把你女儿从校事府黑牢里救出来的人,正是那个被你出卖,如今生死不明的前任“水瓶”大人!”

    吴朝奉“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两眼直直地望向前方。想了半晌才问道:“莫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娃吞吞吐吐地说道:“当年爹爹把我托付给村里的老里长家,这几年老村长一直待我很好。可是半年前的一天,村子里突然来了好多穿盔甲的人。他们杀死了村里所有人,只留下我一个人,把我关在一栋乌漆麻黑的屋子里。后来来了一位伯伯,他说他是爹爹最好的兄弟。还说爹爹答应他做我的干爹。他杀了好多穿盔甲的人,把我救出了黑屋子,带着我跑。后来更多穿盔甲的人骑着马追了上来。伯伯挡住了他们,让我一直跑向河边。我就一直逃啊逃,逃啊逃。伯伯和穿盔甲的人打了好久,远远望去全身都是血。后来我是在河边被一户捕鱼的人家救了,在那里又住了好久。直到前几日,这位老爷爷来到了渔家,才告诉我要带我去见爹爹你。莫愁今日才能看见爹爹你啊!”

    说完之后,父女二人便又一次抱头痛哭。

    吴莫愁一边哽咽着,一边将手掌摊开,上面便有一物。她抽泣着说道:“爹爹,那个救我的伯伯将此物交给我,让我带给爹爹。”

    吴朝奉定睛观瞧,才看清楚此物,顿时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曹达冷冷说道:““水瓶”大人在此危险之时,还要将代表“水瓶”身份的竹片交到你这个出卖他的叛徒手里。“水瓶”大人真是所托非人啊!吴一锋,你还有何脸面去面对“水瓶”大人。”

    吴一锋羞愧难当,目光里只剩下悔恨和绝望。他嘶吼道:“兄长,我对不起你啊!”说罢抽出身后的短匕便要刺向自己下腹。

    一旁的吴莫愁大惊失色,一把捉住爹爹的手拼命拉住。只不过她小小年纪又没有什么力气,根本阻挡不了匕首向下的趋势。

    只见匕首向下刺去,离吴一锋的下腹只有一寸的距离。便在此时,一只手死命地握在了刀锋之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血花溅开,染湿了吴家父女二人胸前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