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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此,二人的书信往来频繁,当她从杨钺那里获悉柳澍也精通音律,更是欣喜异常。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二人从开始的拘谨到后来的自然;从谈诗论赋到互相欣赏、彼此评论、有感而发;从弹琴鼓瑟到共同创作,慢慢地越来越投契。可就在柔娘倾慕日甚、芳心暗许之时,柳澍却开始推辞起来,后来索性不再赴约了,在雅集或是宴会偶然相遇时,也是淡淡的,不再有往日的深情款款了。柔娘十分痛苦,不知他为何有如此转变,难道他怕?于是写信询问原因,柳澍以书院繁事增多,无暇赴约为由解释。柔娘冰雪聪明自是不信,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柔娘也看出柳澍敏感又自尊,所以,尽管他信里写的含糊,她也读出了柳澍的顾虑和无奈。柔娘自知盛名在外,行动难以自如,她又天生的善解人意,知道柳澍的顾虑和处境,便同他只以书信往来了,内容也多是填阙词、连句诗而已。后来,因高昉、杨钺等经常邀请柔娘,有意制造机会,二人见面次数渐多,才渐渐恢复了私下来往。

    其实柳澍的心思柔娘只猜对了部分,自从妻子走后,他的心就关上了,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可自从遇到柔娘,随着交往渐深,他发现自己的心慢慢地打开了,对柔娘从欣赏到爱慕转变的极快,柔娘的聪颖和善良是最先吸引他的,但她的温柔和不争确是最打动他的,最让他放不下的却是她懂自己!这同他的妻子是那么地相像。就在他准备要付出真心的时候,他退却了,那无形的阻力让他瞬间清醒,她的身份、他的地位,她是他不可觊觎的,她也是他不能觊觎的,尽管他是这么的不甘。柳澍每次出门,都会看一眼对面,柔娘家的后门虽然总是紧紧地关闭着,可他眼中的期盼中有时夹杂着喜悦、有时夹杂着哀伤、更多的是无奈。

    通宵的应酬,疲惫的柔娘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自己虽说出身不俗,但是误入烟花柳巷,即便受众人仰慕追捧,毕竟是低贱之流,眼前繁华富贵总会逝去,将来如何自处?虽说追求者众,却无不是贪图迷恋自己外在的庸俗之辈,并无真正可托付之人。自己最大的愿望是恢复自由之身,捡起爹爹的医书潜心研究,悬壶济世,了此残生。但是柳澍的出现,仿佛一颗石子打破了自己如深潭般平静的内心,这种悸动让人既害怕,又向往。他真的懂自己!他知道自己为何喜,为何悲,他对自己永远是欣赏和赞许,绝无一丝的亵渎和猥琐,他同自己保持君子之交,从无暧昧逾越,这既让人欣喜,也让人苦恼,自己有心自认红拂女,他却无意敢当为李靖。柔娘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医书,用手抚平,这些医书是他爹爹留给她的唯一的财产。从懂事起,柔娘就跟着爹爹学医,爹爹原本无意教授,只是看她十分喜欢而又极具天分,便开始认真传授,爹爹死后,柔娘便自己看书自修,从未间断。开始时,行院的姐妹、身边人有了不适,请医问药,柔娘都会默默地在旁比较,看看同自己诊断和用药是否一致,当得到相同的结论时,柔娘都会兴奋异常,对自己充满信心,后来,当自己的诊断和用药让人康复时,柔娘便坚定了从医这条路。柔娘的医术不仅在勾栏被推崇,就是那些深宅大院的贵妇千金也流行请柔娘诊脉求药,不仅仅因为柔娘是女儿身,遇到那难言之痛不用太忌讳,还因柔娘会根据每人的不同而调制养颜修面的药膏,用后的效果极好。所以,柔娘在汴梁城的内宅畅通无阻。也是从她们口中,她知道了柳澍的存在,渐渐地,她也开始向往他了,直到亲自见到他本人,才被彻底征服。

    柔娘抽出一张特制的水纹纸,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纸,又名“花帘纸”,这种纸迎光看时能显出发亮的图案,赋予纸张一种格外的、潜在的美。纸上印着的菖蒲若隐若现,这是柔娘十分喜爱的植物。润好笔,娟秀的蝇头小楷在纸上铺陈开来,晾干,折叠,封进信封。芍药挎着装满点心的篮子跟着柔娘上了香车,秦妈妈把两匹绮也送到在车上。她们要去爹爹生前好友—御医王朗府上借书。回来时,宰相赵普府中的司库正好过来拜访,“这是于阗国进贡的乳香,赵相让给娘子送些。”柔娘忙接过去,“辛苦您了,我明日去府上请安。”“这紫草也是于阗国进贡的,比咱们这的好些,姑娘看看如何?”柔娘拈起一些闻了闻,点点头,“您费心了,妈妈,收下。”秦妈妈笑道:“辛司库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知道我们姑娘的喜好。”“妈妈虚夸了,库房里的东西太多了,赵相哪有精力顾得上呢,都是赵相的意思。”柔娘进去更衣,秦妈妈拿来一个盒子,“这里面都是司库平日送过来的,我们姑娘哪里用的完呢,放着可惜,请司库拿回去送人吧。”“哎呀妈妈,我怎么能收呢?都是赵相送给姑娘的。”“老身知道司库对赵相的忠心,也幸亏司库的周旋,我们姑娘少受了多少委屈,姑娘都明白,心里也是万分感激的,所以这些东西请务必收下,否则姑娘和老身都不安心啊。”司库接过盒子连连道谢,秦妈妈微笑着把他送出去。柔娘出来,“妈妈,那些紫草是极好的,要好好保管,莫要受潮了。”“知道,此人倒是善解人意,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是。”“此人虽然贪心,却极好相处,他这些年在咱们这赚了多少啊,比他的俸禄多了不知多少倍呢。”“两边兼顾,实在不容易,也是他应得的。”“姑娘就是善良。”

    五月十七日上午,秦瑺和王怀礼正在分析一桩抢劫杀人的案子,赵雷匆匆进来,还没等秦瑺开口询问,赵雷先开了口:“秦通判,崔平案的那个坊正来了。”“什么事?”“他说有臭味从崔平家里传出来,问问能否开启封条进去查看。”秦瑺让坊正进来详细说说,坊正:“从前日开始,巷子里就飘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臭味,后来这味道越来越大,街坊们议论纷纷,便开始查找,最后认定是崔平家里传出来的,小民今早过去查看,确实是从他家传出来的,因为门上贴着封条进不去,所以过来报告请示。”秦瑺心想:臭味?没人生活的地方?除非…除非是…难道我们忽略了什么?秦瑺想到这有些激动,“博英,走!我们也去看看。”接着又吩咐去找仵作吴大。

    揭去封条,推开后院门,臭味更浓了,众人捂住口鼻,强忍着四下寻找。秦瑺和王怀礼不约而同地来到井边,掀开井盖,嗡地一声,一群苍蝇冲出来打在身上,浓烈的腐臭直冲口鼻,众人不由仰面后退,王怀礼扭过头缓了缓,强忍着恶心看向井中,只见一具腐烂的尸体浮在水面,豆大的苍蝇密密麻麻嗡嗡作响,令人作呕又恐怖异常。

    很快,尸体被打捞上来,面部已经腐烂到无法辨认,但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表明是位老人,秦瑺和王怀礼对视一眼,他们的预感似乎是正确的。坊正出去把邻居叫进来辨认,斜对面居住的王老伯说这就是崔平,尸体上的衣服就是他那日出门时穿的,秦瑺点点头,坊正带着他出去了。这时,仵作吴大到了,验尸开始。腹部胖涨,两手张开,赤脚,秦瑺摇摇头,这应生是前溺水,也就是说,他要么是被推入井中被活活淹死的,要么就是自己投水而死。秦瑺本想退到一旁,等着仵作的验看结果,可转头看见王怀礼蹲在尸体旁边,皱着眉,眼睛在尸体上来回扫视,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完全没有被恶臭干扰的认真样子,便打消了念头,“博英,有什么想法?”“秦通判,下官分析,这是溺水而亡,只是不知是自己投水还是被投水。”“我也认为是溺水而亡。”秦瑺也蹲到尸体旁,带上手套,拿起死者的手,仔细观察,“博英,看这里。”王怀礼急忙凑过去仔细观看,摇摇头,疑惑地看向秦瑺,秦瑺:“手指是张开的,指甲中有泥沙,这说明什么?”王怀礼还是摇摇头,“这说明死者可能不是自己投水,而是被推入井中的,如果是自己投水,一般手会呈握拳状。你再看死者眼睛,隐约能看出是微张的,如果是自己投水,眼睛绝大多数是闭合的。”“是否可以得出结论,这是被推入井中的谋杀。”秦瑺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所有的这些表象都不是绝对的判断依据,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带着王怀礼来到井边,军巡判官们还在打捞,一块石头、一只鞋、一些碎陶片、几个木片、一块手帕,看着这些捞上来的东西,二人讨论着:鞋,可能是死者的,只是尸体腐烂,无法判断;碎陶片,许是平日无意掉进去的盘子或是碗;石头,看着像是磨刀石,这么大,是否是用来压住死者的呢?木片,应没什么意义;帕子,可能是主人的。好像除了那块石头和帕子,其他的没什么意义,既然死者是溺水死亡,那么如果排除自杀,必是被人推进井中,死者双手没有被捆住,势必会挣扎喊叫。手帕!王怀礼捡起手帕,小心展开,是丝帕,绣的是荷叶荷花,下面游着两条鱼,很是精致,应该是女子用的。秦瑺仔细的在井沿上观察,忽然,在井口处,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处,上面的颜色有些发黑,秦瑺小心的用指甲抠下一点放在纸上,黑褐色,撵揉,放在鼻下,微微的腥臭味,王怀礼也闻了闻,滴入一滴水,慢慢的一丝红色显现出来,是血迹无疑。秦瑺抬起头,前眼出现一幕凶杀现场:死者口中被塞入丝帕,被凶手推到井边,死者拼命挣扎,身体的某个部位被井边的凸起刮破,凶手推死者入井后,把磨刀石也抛入井中,死者被压在井底,挣扎时指甲留下泥沙,鞋子脱落,后来尸体腐烂,石头滑落,尸体上浮。秦瑺低头看着水井,井宽约两尺有余,再看那石头,约一尺见方,用它压住尸体勉强可以,用它压住活人似乎太小了,死者如果奋力扭动,石头势必滑落,夜深人静,凶手定不想弄出过大的声响,怎么不让死者挣扎呢?秦瑺说出疑问,王怀礼起身奔向耳房,拿起墙上倚着的扁担,秦瑺一看,笑着冲王怀礼点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许。对了,凶手用扁担把死者按在井中,直到死者停止挣扎死去,抽回扁担,放下石头压住,盖上井盖。秦瑺笑了,王怀礼也笑了。打捞已经停止,赵雷命人看守尸,等冯清夫妇来辨认,如果确定是崔平,就让他们自己安葬吧。二人返回开封府。

    “你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吗?”“没有钥匙。”秦瑺笑了,“很好,博英进步神速。”“跟您在一起,耳濡目染,也该有长进才是。”“钥匙不见了,更加做实了凶手另有其人。”“是。”“凶手拿走钥匙,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们还想回来?”“回来做什么?”“做什么?处理现场!”“是呀!崔平被抛入井中,可薛三还躺在地上呢?”“凶手原本是要把薛三就地掩埋,不知为何,可能是时间来不及了?所以只挖了几下便匆匆离开。”“凶手一定十分熟悉崔平,否则怎么敢这么做!”“对,一定是熟悉的人。”

    下午,赵雷回来,死者就是崔平,其女儿认出来了,已经准备安葬了。

    这二人中有凶手吗?如果有,谁是?如果没有,凶手是谁?杀死崔平与朱三的是同一凶手吗?如果是一个人,那么凶手是先杀死的是哪个?凶手是一个人还是多个?最重要的是,杀人动机是什么?一个被利器直插心脏致死,一个被活活推入井中溺死,同一个现场,截然不同的作案方式,为什么?这些都是关键,却都无从查起,案子该从何处突破呢?秦瑺来回踱着,即焦虑又茫然。王怀礼写完勘验记录,看着秦瑺小声地说:“秦通判,现在能查的、该查的都查了,下一步是?”“是呀,下一步我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了,先慢慢来吧,把精力先转移给其他案子吧。”“其它案子?您是说清风楼箱子被撬案吧。”王怀礼若无其事地回道,秦瑺盯着王怀礼,眼睛放着光,是呀,自己怎么忘了,这个案子还没有查清,也许能在这找到突破口也未可知!好个聪慧体贴的博英,提醒的如此巧妙!秦瑺拍拍王怀礼的肩头,“博英,你考虑的比我周全,我竟然把这个相关的案子忽略了,这样,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负责,你去细查。”“秦通判谬赞,压力都在您一人身上,下官分担些小事是分内的。”秦瑺赞许的目光让他感到兴奋和激动,甚至还有一种被认可的满足。

    第二天,王怀礼着便装去了清风楼。秦瑺向府尹赵光义陈诉了案情的经过,赵光义嘱咐尽快破案,并认可了秦瑺从相关案子入手深挖的安排。

    晚上,秦瑺应高昉之邀去燕国公主府赴宴,原来今日上午,高昉从辽国购买的一批战马终于顺利抵达,现寄养在汴梁城外的富国马场。为了分享心中的喜悦,便准备了丰盛的酒席,邀请秦瑺、杨钺、柳澍几个好友过府吃酒,柳澍因书院临时有事不得脱身,所以只有秦、杨二人到场。二人遵礼先去给高昉的父母亲请安,吃了茶才出来。因是二长公主的府邸,所以无论规模还是等级,较之王府有过而无不及。酒席设在燕国公主府的花厅。酒菜齐备,三人落座,高昉举起金台盏开场:“安城、玉縠,为兄此酒,一为劳心半载购得良驹平安到达,为我大宋军力提升尽微薄之力,愿我大宋国运昌隆;二来感谢二位好友亲来助兴,与兄共享喜悦。”说完一饮而尽,秦瑺和杨钺急忙起身,端起金台盏也一饮而尽。杨钺:“高兄,恭喜。”秦瑺:“恭喜高兄!”高昉起身把二人按下,“坐下,只有我们,不用拘礼。”秦瑺、杨钺笑着坐下。高昉示意,贴身小厮出去,须臾,教坊司的乐队由侧门进来,安置妥帖后,一仙子抱着琵琶从屏风后飘然而出,上着酞青蓝缠枝纹蜀锦对襟袄,下配花清十様花纹绫襦裙,外罩钛白素纱袍,头戴鎏金玉兰冠,薄施粉黛,正是柔娘。原来封宜奴身体有漾,故而请了柔娘。施礼毕,端坐于圆凳,鼓乐齐鸣,柔娘拨弄琴弦,轻启朱唇,一曲《双双燕》袅袅而出,如龙吟凤啸婉约灵动。曲毕,柔娘过来见礼,说了一会闲话,便被安置在单独设置的小巧食案旁,案上满列酒菜,秦妈妈在旁侍候。乐师开始奏一些轻松欢快的曲子。高昉兴奋地看着秦瑺和杨钺,“我跟你们说,上午我去马场验收,别说,真是好马!上等的契丹马!顶级的战马!”“我不懂这些,契丹马就那么好吗?同我们的马有何区别。”“这区别可大了!外形就不同,契丹马的头和肩膀又大又重,别看身形不高,可十分结实,大多是黄毛夹着黑毛,不止好看,还利于隐蔽,马毛蓬松,御寒性极好。”“我说呢。”“总之,为兄十分满意!”“高兄这次买了多少匹?”“我告诉你玉縠,这次不止马的品质好,数量还多,总一共一百多匹吧。”秦瑺看着得意的高昉,一脸惊讶:“这么多!花费不菲呀!”“这么说吧,一匹马至少能换二百亩地。”秦瑺看着杨钺叹道:“高兄果然豪气,这应该是所有京官中最多的吧?”高昉笑了笑:“这我可说不好,得问安城。”杨钺未置可否,高昉没注意,秦瑺却看到了,从见面到落座,秦瑺就发现杨钺兴致不高,本想询问,可一看高昉兴致高,就压住了没开口,可杨钺明显的心不在焉,似乎又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