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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芍药和婉儿搬过来两个圆凳,接着又把琵琶和筚篥捧过来,秦妈妈笑吟吟地过来施礼:“二位官人,打扰了,姑娘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封宜奴笑道:“秦妈妈辛苦了。”王怀礼笑问:“我们又有耳福了吗?”柔娘起身笑着向柳澍和王怀礼施礼:“奴家和妹妹这几日无心其它,倒是联手排演了一阙新词,想请二位官人雅正。”还没说完,柳澍和王怀礼忙笑着道:“荣幸之至,有劳二位娘子。”柔娘和封宜奴款款来到茶案对面的屏风前,柔娘捧起琵琶,封宜奴举起筚篥,悠扬清冽的曲子飘过来,接着,封宜奴放下筚篥,站起身,轻启朱唇,悲凉哀婉的曲调不禁令人伤感,柳澍轻轻皱起了眉,这是南唐李煜的词《望江南多少恨》,二位娘子为何排演如此哀伤不祥的亡国君主的曲子呢?王怀礼也是忧心忡忡,她从不唱这么哀伤的曲子,难道她看上去的欢乐都是假象?难道她有什么伤心事?好容易挨到曲罢,柳澍勉强笑着赞赏评论了一番,姐妹二人起身,“献丑了。”王怀礼笑道:“尽美矣,未尽善也。娘子们为何选择如此消极悲观之词?韩妈妈的所为与娘子有何干系?万不可因她的过错影响带累了自己才是。”柔娘笑了笑未置可否,封宜奴叹道:“奴家虽然对韩妈妈所为气恼,可韩妈妈抚养奴家至今,待奴家又极好,奴家怎能不为她难过呢?奴家还想着求官人,让奴家去见一见妈妈,也好给妈妈送些应急之物。”“这点不难,等我回去跟秦通判说说,通融一下。”“奴家谢谢官人体谅。”秦妈妈带着芍药和婉儿过来撤去茶果,重新摆上酒菜,秦妈妈又给各位倒酒、布菜,介绍起这次选择的酒家送来的这几道看家肴馔是如何的讲究原料、如何的费工夫等等,气氛才再次调动起来,柳澍笑着问封宜奴:“娘子喜欢那南唐李煜的词?”封宜奴淡淡道:“很喜欢。”王怀礼道:“李煜前期的诗词我还是欣赏的,后期大多哀婉凄绝,不忍细品,我劝娘子还是少读这些悲凄的词曲,以免徒增烦恼。”柳澍也附和地点点头,“博英所言极是,再说这李煜是敏感之人,他的东西还是远离为是,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是非。”柔娘看了一眼柳澍,微微笑了笑,淡淡道:“妹妹经此事后,心中不免悲凉,想那李煜本是一国之君,竟也落难至此,奴家这等漂泊无根之辈将来又如何呢?”柳澍和王怀礼虽说都是静静坐在那,但是表现却不同,王怀礼虽然脸色微微泛红,但神情坦然,眼中都是关切和爱惜;柳澍虽说神情坦然,但面色却有些苍白,秦妈妈瞥了一眼柳澍,转眼却调侃起王怀礼,“王推官的脸怎么红了,这么快就醉了?”王怀礼微笑道:“怎么会,只是吃的急了些,有些上头,燥得慌。”边说边起身离席走到窗边吹风,柔娘小声问对面的柳澍:“那南唐李煜是住在这汴梁城内吗?”“不在城内。”“在城外?”“嗯。”“城外?城外哪有什么好地方,那是一国之君呀!”“毕竟是曾经的君主,朝廷不会十分亏待他的,他可是朝廷授的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的,住的地方自然是精心挑选的,不能说是亭台楼榭,玉宇琼楼,也是富丽堂皇、应有尽有的。”“城外还有这么好的府邸?竟没听人说过。”“没听说也是正常,那里是不允许闲人靠近的。”“为什么?”“为了什么倒是不清楚,左不过是安全吧。”“奴家倒是十分好奇,那会是什么所在呢?官人知道在哪里吗?”“那里岂是我等凡夫能知晓的呢。”一直在旁边点茶的封宜奴小心地捧着点好的茶走到窗前递给王怀礼,王怀礼回身接茶,封宜奴的脸颊泛着红晕,落寂中透着妩媚、哀伤中带着娇羞,王怀礼不禁怔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封宜奴也看着他,一汪清水里满是深情和柔情,二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动不动,虽没开口,却仿佛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般地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既有问询,也有回答;既有疑问,也有承诺。柔娘呆呆地看着他二人不禁流下泪来,柳澍把丝帕轻轻放到柔娘手里,柔娘转过泪眼看向柳澍,柳澍微笑着拿起瓜棱壶给柔娘倒了盏茶,柔娘收回期待的目光,接过了茶杯,“赵大娘子知道了?”“时机成熟,奴家已经讲了出来。”“赵大娘子是什么态度?”“大娘子十分同情奴家的遭遇,她未出嫁时,也被爹爹医治过,所以才能嫁入赵家。”“她愿意帮助娘子吗?”“她会的。”“这就好,有了她的帮助,你爹爹的案子终会查清的。”柔娘苦笑道:“但愿如此。”柔娘再一次看向柳澍,这一次柳澍没有回避,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道:“娘子要有信心才是。”

    秦妈妈带着芍药和婉儿收拾起残羹,又换上新的餐具和酒菜,王怀礼引封宜奴回到案旁坐下,封宜奴面上还是淡淡的,心中却是踏实的,她的心已经停靠在一处遮风避雨的所在,不再漂泊了。柔娘看向封宜奴,封宜奴微微点点头,柔娘明白,于是笑着看向王怀礼:“现在这天气不似往日那般酷热,奴家同妹妹想去外面散散心,可不知去哪里合适,想请官人们推荐个清净人少的好去处。”“这汴梁城里哪有娘子们希冀的好去处呢?”“城内不好,城外如何?”“城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柳兄那里就是个幽静的好去处,是吧?”“那里虽然幽静,但是人员往返频繁,这就不符合娘子们人少的要求。”“还有合适的吗?”“城外那些所谓好去处娘子们应该都逛遍了,要不去远些?离开汴梁地界?”“那岂不是要在外面留宿?”柔娘接过话:“明日是官人的旬假吧?”“是吗?我怎么忘了。”柳澍笑道:“你天天忙,有没有旬假对你来说都一样。”王怀礼笑了,柔娘笑吟吟地看着王怀礼和柳澍道:“奴家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官人有无兴趣同往?”王怀礼笑说:“王某当然义不容辞,柳兄怕是?”说完殷切地看向柳澍,希望他能答应,柳澍知道王怀礼的想法,可他确实走不开,“山长一直住在城里,把书院托付给我照管,我实在不好经常为了私事而辜负山长的信任,实在抱歉。”最后一句,他是看着柔娘说的,可看到大家一脸的失望和柔娘殷切的目光,便有些愧疚,想了想小声道:“晚上回书院再详细安排下,也许明天没什么要紧的也未可知。”王怀礼当然愿意柳澍跟着出去散散心,便笑道:“书院在柳兄的管理下,一直井井有条,怎会因一两日不在就出乱子呢?”柳澍笑道:“我是担心娘子们在你的关照下出什么乱子,我不放心。”别人听了到没什么,只做玩笑,可柔娘听了却有些心动。王怀礼问:“去哪里合适呢?”封宜奴突然说:“奴家刚刚听姐姐同柳官人说那南唐李居士在城外的住处风景极好,不如去那里看看如何?”柳澍笑道:“娘子这是爱屋及乌,那里又不能靠近,去了又如何?”王怀礼接过话:“娘子是说那南唐李煜吗?那里我知道,景色是不必说的,倒真是个僻静的所在,附近还有一小小的尼庵,可以做临时休憩之地,我赞同。”封宜奴感激地看了王怀礼一眼,王怀礼笑着看着封宜奴,有些得意。“听王官人这么一说,奴家也有些期待了,不如就去那里看看,妹妹你说呢?”封宜奴点点头,柳澍急忙阻拦:“听说那里是不许人靠近的,万一被人误会了,岂不是自寻烦恼?还是另选他处为好。”王怀礼看封宜奴皱起了眉头,柔娘稍显失望,柳澍一脸严肃,忙道:“我知道有一条隐蔽小路通向那里,不会被人发现的,柳兄放心。”说完故弄玄虚地看了柳澍一眼,柳澍:“你不拦着不说,还纵容,咱们倒是不怕,可娘子们如果招人驱逐,岂不!”王怀礼也有些动摇,忙看向封宜奴,“也是,这我倒是没考虑到,要不再选个地方?”封宜奴倒是坚决,“既然是偏僻之处,又不许人靠近,应该人迹罕至,何况就如王官人所说,走隐蔽小路,谁会发现呢?”柳澍看出封宜奴是一定要去的,自己也不好再劝,便看向柔娘,希望柔娘阻止,可柔娘似乎比封宜奴的兴致还高,“既然妹妹拿定了主意,就请官人们拿出个方案来可好?”王怀礼怕封宜奴着急,“既是这样,就定下了,明日早起出城,我过来接娘子们,不过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去一辆车。”封宜奴和柔娘十分高兴,“只有我们去,其他人一概不带。”说完,一个执杯,一个倒酒,王怀礼看封宜奴露出了满意的笑脸,便来者不拒,吃了一盏又一盏,封宜奴虽未饮酒,脸庞也是红艳艳的,只是那淡淡的哀伤一直都在,惹人怜爱。柳澍似乎心事重重却不忘回应柔娘的关切,把柔娘喜欢的吃食接连夹入她的碗中,柔娘心中喜悦却也忍不住笑他,柳澍看着快要溢出的美食也自嘲起来。

    天刚亮,王怀礼就过来了,不一会,柳澍也到了,“柳兄一脸倦色,是没睡好吗?”“书院琐事繁多,睡的晚了些。”“妈妈,给柳官人端碗参汤来。”“不必麻烦,吃碗茶即可。”秦妈妈还是端来了参汤,柳澍也只能吃下。四人上了同一辆香车,王怀礼自告奋勇充当车夫,不紧不慢地往城外驶去。车子驶离官道拐进右侧的岔路,柔娘看着窗外的景色,“路路通”酒肆!原来是这条路,那日送诊回来,曾经路过这里。王怀礼大声喊道:“柳兄走过这条路吗?”柳澍掀起车帘看了看,“这条路?没走过。”“风景如何?喜欢吗?”“确实不错。”柔娘见柳澍端坐着闭目养神,知道他累了,话到嘴边也只能放弃了。路边人家渐渐稀少,颠簸了约一顿饭的功夫,车子左拐,最终在一片林子前停下,前面路窄,杂草丛生,车子进不去,几人只能下车步行。柔娘掀开帷帽上的白纱四下观看,树林不大,间种着几棵桃树,树上挂满了拳头大小绿色的桃子,还有几棵梨树,树上结着快要成熟的甘棠梨,树下的杂草不多,明显有人经常收拾,王怀礼指着林子后隐着的青砖灰瓦道:“后面就是尼庙,我们先过去休息,上柱香。”说完把骡子牵到林子里拴好,又把骡子身上的套具卸下来放到车上,几人这才相跟着往尼庵走去。王怀礼在前,后面跟着封宜奴、柔娘,柳澍殿后。绕过林子来到了山门前,王怀礼叩门,好一会,门开了,一位年轻的女尼探出头来,王怀礼告了扰,说了原因,女尼便引着几人进入庵堂,几人依次上香,女尼又引着几人到厢房休息。寺庙名为“隐安寺”,很小的规模,有些破败,只剩下完整的二进,进入寺门就是小小的天井,中间是佛堂,两厢是居室,庵里只有二位修行的师傅外加一位居士,年轻的是弟子,法名清心,住持法名修静,五十开外的年纪,因外出给人看病,所以不在庵里。寺庙偏僻,规模又小,所以只有几个有限的日子才有些香火,平日基本无人问津,所以要自己种地才能维持生活,有时还需要外出化缘才行。那位居士正在寺后的田地里干活,清心临时回来煮茶,否则王怀礼一行是进不来的。封宜奴匆匆吃了杯茶就急着示意柔娘离开,柔娘起身笑道:“只怕师傅还要去后面忙碌,我们在这反倒耽搁人家,不如离开。”柔娘看向柳澍,柳澍似乎想着什么,没注意柔娘的眼神,王怀礼本想让她们多休息休息,看柔娘这么说,也只能起身道扰。女尼也未挽留,把几人送出山门,便关上了门。

    往南面走不多远就是一大片密林,穿过密林就来到了山脚下,柳澍喊停众人,“二位娘子累了吧?博英,你是不是带错路了?”王怀礼急忙问:“娘子们如何?是否需要休息?”柔娘看向封宜奴:“奴家还好,妹妹呢?”“无妨。”王怀礼这才笑道:“柳兄别急,马上到了。”说着回身去扶封宜奴,封宜奴娇羞地伸出手搭在王怀礼的手臂上,又红着脸回头去拉柔娘,柔娘笑着把她的手挡了回去。“看见那块石头没,就是那里。”几人不解,王怀礼笑着说:“这里不是阮籍的穷途末路,而是陆放翁的柳暗花明。”说完就转到石头后面去了,几人忙跟过去,原来石头后面有个洞口,几人跟着王怀礼进了洞,洞里不是很黑,“怎么这么黑?娘子们小心。”“柳兄别急,你看。”果然拐了几拐便豁然开朗。

    原来山后是这样的景象!一条小河顺着山势蜿蜒而过,河上一座简陋的木桥,桥下拴着一条小船,岸边的杨柳下是肆意生长的杂草和芦苇,对岸有几间茅屋,不知是否有人居住,茅屋后又是密林,不过那密林的后面远远地隐着一大片屋舍,虽然只能看到屋脊,但也透着不凡的气派。除了哗哗的水流声和偶尔的蛙叫,这里寂静和萧索的有些可怕。王怀礼指着密林后的房舍告诉封宜奴:“那里就是李煜的居所了。”封宜奴静静地眺望着,一言不发。王怀礼没注意到封宜奴的神色,自顾认真地给封宜奴介绍:“以前这里是有人家的,后来被迁走了,不过既然有船,也许那对岸的茅屋里又有人居住了,柳兄,我们过河去看看如何?”柳澍急忙拦住道:“在这边看看就已经冒风险了,靠近不得,再说那木桥看着年久失修,那木船看着已经朽了,不可造次。”“无妨,请柳兄陪着娘子们,我去探探路。”说完就离开洞口,往下跑到木桥边,慢慢试探地走上去,桥果然有些摇晃,王怀礼小心地走到了桥中间便站住,回头一看,柳澍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王怀礼急忙望向封宜奴,“柳兄怎么跟来了,娘子们呢?”“我看娘子们好像有心事,尤其是封小娘子,所以借口过来催促你,回避一下。”“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呢?”王怀礼冲着封宜奴和柔娘挥挥手,可二人似乎没看到,并没有回应。柳澍急忙大声提醒他:“博英,小心脚下。”王怀礼笑道:“柳兄不喊倒是没事,你这一喊,我差点脚滑。”“回去吧,荒山野岭的,有什么意思。”“我看那茅屋倒像是有人居住。”“不管有人住还是无人住,都应该回去了,这里萧条凄凉,娘子们也不像游玩的意思,似乎心事重重的,还是离开的好。”王怀礼担心地望向封宜奴,“听柳兄的,回去。”王怀礼转身跟着柳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柳兄,有人!”柳澍急忙回头望向茅屋,“哪有人?博英眼迷了吧。”王怀礼疑惑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了?怎么没了?刚刚好像有人影一晃?”柳澍笑道:“博英是希望有人,所以看走了眼而已。”王怀礼笑了笑,“还是柳兄知我。”柳澍笑着大步流星地下了桥,王怀礼又回头看了看,果然什么也没有,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