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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此生平安是平安

    赵平安抬头,夕阳已经只剩半边,挂在玉陶城西边城头的檐脚。

    像是个被啃过一口的烂桃子。

    他背后的木盒之中,一道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传来。

    “因为你爹是我过命的兄弟,你娘是我唯一动过情的女子。”

    “狗屁理由。”赵平安嘀咕一声,将木盒往后背一甩,到街角处杂货铺买了一根糖葫芦,又走到一侧的酒铺子前。

    “平安小馆主回来了啊,这是给段二爷和秦夫子带酒?”

    “还是老规矩吧?三两新酒,七两白水。”

    “馆主就馆主,洛叔为什么总要加个小字?”

    “老规矩,二十大子,赊账一半,年底结账。”提着两个酒葫芦的赵平安快步前行,夕阳下,身影在青石街巷上拉长。

    “馆主回来了——”

    前方小院前石门坎上坐着的双丫女童站起身,惊喜的呼唤。

    “小若在等我?拿去分了吧。”塞一颗山楂入口,让竹签上还剩六颗果子的赵平安将糖葫芦递过去。

    “老段,老秦头,馆主回来了,还不开门迎接?”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院门,踏进小院,赵平安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这,才是他的家啊。

    赵平安的家。

    小院门楣上平安剑馆四个字在略带昏暗的夕阳下显得斑驳沧桑,但勾划之间的笔力透着一股剑者的锋锐。

    小院中,一个端着箩筐,只剩一臂,脸上皱纹仿若刀痕的老者抬头。

    箩筐里,放着十几个玉米馒头。

    “得,回来个能吃的,馒头不够了,那几个小崽子今晚都要挨饿。”独臂老者有些不耐的将箩筐往石桌上一搁,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赵平安咧嘴笑。

    段二爷是舍不得让那些小家伙挨饿的。

    “老夫子还没回来?”将两个酒葫芦往桌上一放,又将包袱和木盒靠在石桌边,赵平安往石凳上一坐,搓搓手,捏一个玉米面馒头塞入口中。

    另外一只手也捏一个。

    六个七八岁孩童凑过来,一个个手上,衣角,脸蛋边都是糖葫芦的饴糖,个个还都在伸着舌头去舔。

    个个目光都落在石桌箩筐里的玉米馒头上,悄悄掰着手指算自己能分到几个。

    “李家将他请去了。”

    独臂托着几张薄饼,走出厨房的段二爷语气生硬,透着几分羡慕。

    “秦老酸真出息,真给李家那书呆子教出几分模样,如今陈家对他敬的很,好酒好肉……”

    段二爷嘀咕一句,将薄饼送到桌面,抬手抹一把嘴,然后将玉米面馒头端起来:“一人两个馒头一张饼,吃完了在院子里做晚课,早晚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薄饼自然是比玉米馒头味道好,六个孩童忙小心的取了饼,又将属于自己的玉米面馒头拿了。

    “馆主回来了?”

    “晚饭才上桌?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小院门口处传来一道略带苍老沙哑的声音。

    一位穿着青布短衫,头上发髻用麻布包着的长须老者走进院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浸出油渍的纸包。

    “秦爷爷。”

    “秦爷爷回来了。”

    孩童们眼中放光,盯着老者手中提着的纸包挪不开眼。

    秦夫子。

    穿短衫的夫子。

    秦夫子哈哈笑着,将纸包放在桌面上解开,露出里面油亮的两只烧鸡。

    他小心的将烧鸡用手拆了,然后把骨头和肉送到身边围着的六个小家伙手里。

    等这些眼巴巴的小家伙散开,他方才坐到赵平安对面的石凳,伸手拿过一个酒葫芦,揭开。

    “馆主这一趟走镖怎么样?”

    赵平安手上的两个馒头早已经解决,此时不客气的伸手扯一个鸡腿,然后塞进嘴。

    “走镖嘛,我赵平安自然是平安平安。”

    “曹县三大世家的争锋已经不掩饰,执掌斜阳谷和盘龙道的云鹤剑派连当阳岭的匪寇都镇不住了。”

    “苍州三千里,大小门派三百几,山寨世家多如牛毛,你设路卡我刮地皮。”

    说到这,他再嗦一下手上的鸡腿骨,然后摇头道:“那个说书的朱大全说九玄剑折,苍州就是江湖,只是天下十九州,苍州这江湖是不是实在太乱了些?”

    听到赵平安问,秦夫子并不说话,将葫芦凑到嘴边,轻轻抿一小口,似乎舍不得喝。

    “屁的江湖,一群小家伙闹腾罢了,要是老子当年脾气……”独臂的段二爷冷哼一声,将一个硌牙的玉米馒头往摊开的油纸包上沾一点碎鸡肉,然后塞入口中。

    “知道知道,当年的段二爷出手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赵平安站起身,就在衣角上擦擦手,然后提起包袱,将木盒夹在腋下,“我吃饱了,一路上没睡囫囵觉,今晚能安稳睡一晚了。”

    “明早的早课别吵,谁扰我睡觉我可不客气。”脸上露出凶相,赵平安目光扫过小院边对付自己手上烧鸡和馒头薄饼的孩童们,然后往后方厢房走去。

    “哪有这般懒散的剑馆馆主,自己不修早课,还不准别人修早课,这剑馆迟早关门。”背对着赵平安的段二爷口中说着,嘴角沾染的油渍和馒头屑颤动。

    不过他声音不大,赵平安只当没听见,径直走了。

    “朱大全,呵呵,老段,你说当年镇武司唯一一个肚子里还算有些墨水的朱无缺来玉淘县,是为了什么?”秦夫子抿一口掺了七两白水的新酒,微微龇牙,看向对面的段二爷。

    “哼,这等不知投了谁家的走狗与我们何干?”段二爷劈手夺过秦夫子手上的酒葫芦,长灌一口,“玉淘县只有段二爷,秦夫子,还有个小猫两三只的平安剑馆。”

    “平安平安,我们只求平安,其他不管。”

    “这酒,真他娘的难喝。”

    探手夺回酒葫芦,轻摇一下,秦夫子略带心疼的嚷道:“难喝你别喝,平安带回来两葫芦,咱俩一人一葫芦,你喝我的干什么?”

    “谁说这两葫芦酒是这么分的?”段二爷的声音压过了秦夫子,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两葫芦,一葫芦现在喝,一葫芦放陈了喝,这酒还是陈的才香。”

    听着窗外小院中的争吵,赵平安轻轻摇头。

    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子,一个断臂的武夫,在这小院中吵了十三年。

    十三年了。

    双手压在横放在自己膝头木盒上,轻轻摩挲,赵平安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十三年前的场景。

    “平安,师父对不起你,今日让这小哥哥替你活下去,可好?”

    “赵平安,我于道龙乃是天下第四剑客,苍州第一剑道宗门九玄剑宗宗主,你且看我九玄剑术如何。”

    “九玄剑交给你,九玄山交给你,赵平安,你可能让我九玄剑宗成为天下第一剑宗?”

    赵平安的手掌握紧,膝头的木盒之上升起一层朦胧虚光将他身躯包裹。

    然后,他的身影和木盒好似投入水波之中,变得淡薄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