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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拨浪鼓的启示

    杨光先起了一个大早,他来到诊所,打开门,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把开门的标识放到门口。这个点儿,是不会有病人上门的。他搬了一把凳子,坐到门帘后面,调整了一下角度。这个位置,让他刚好能看到对面的德卿学馆,而对面的人又注意不到他。

    他要看看朱丰旭说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女子到了对面,打开门,进入了学馆。这大概就是那个张牙舞爪的王贞仪了。他屏心静气,耐心地等着。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詹枚手里拿着一个烧饼,一边吃,一边走进了学馆。

    杨光先站起来,想要喊住詹枚。他张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这事儿还得慎重一些。杨光先是要脸面的人,他要是这么当街一闹,指不准有多少看笑话的人呢。他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等晚上诊所关门后,到詹枚家去一趟。家事儿还要在家里解决。这么一想,他心里坦然多了,便起身把打烊的牌子收了起来,打开了大门。他坐回诊台,拿起书,一边看,一边等待病人。

    詹枚走进学馆。王贞仪已经把一楼收拾了出来,在约三分之一处挂起了一道布帘。帘子外面,一张张课桌铺上了软布,改造成了一张张小床,坐的地方也增加了。这个结构他很熟悉,舅舅的诊所就是这个样子。布帘子后面,有一张小床,床的对面是一张大一点儿的桌子。王贞仪坐在桌子后,正在写着什么。见詹枚走进来,她放下笔,站起来招呼詹枚去楼上。

    “先生真的要改成诊所?”詹枚心里有些不舒服。

    “只是权宜之计。”王贞仪笑笑,“大角,我想问你个问题?”

    詹枚咽下嘴里的烧饼,拍拍手上的碎屑。“我原本是想跟你念书的。”

    “那你拜师的目的是什么呢?”

    “拜师的目的?”

    “为了考取功名,还是学习经世治用的本事?”

    “那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

    “那就是为了应付考试呗。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我没想,只是觉得应该拜一个老师。”

    “你的目的必须明确。要不,白浪费钱,也浪费时间。”王贞仪严肃道,“大角,你心地质朴,还不明白,所谓的考试与选拔人才根本就是两码事儿。”

    詹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只好沉默不语。但他知道,王贞仪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如今的文风习气,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夜郎自大。我研究了康雍乾以来的各种会试试题,它们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变化。那就是从起初的质朴实用到如今的哗众取宠。他们只会从传统中寻一点儿光亮,加以华丽的结构与辞藻进行放大,至于结合当今时势的思考,如何创新,如何百尺竿头再上一层,已是万万不能了。”

    “但这是读书人必须迈过的一道槛,不是吗?”詹枚鼓足勇气,分辨道。

    “所以呢,你要想考试通得过,必须学会如何取悦这种风气。问题是,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詹枚想了一会儿,问道,“人总得做几件不愿意做的事吧?”

    “你要是这样想,那就好办了。”王贞仪笑道,“你看啊,你的四书五经已经学得很扎实了,为什么却屡屡落第呢?”

    “你是说我没有迎合这种风气?”

    王贞仪点点头,递给他一本册子,“这是康雍乾以来,所有的考题,你研究一下,是不是我说那样?”

    詹枚接过来,厚厚的一摞,他翻开几页,浏览了一下。王贞仪用小楷抄得工工整整,每道题下,还有她的批注和建议。他心头感动,心中的不快已然消融。

    “多谢先生。”詹枚放下册子,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就像你研究失踪人员名单一样,你试着找一找规律。那个规律找到了,那么你考中的把握就很大。”王贞仪说完,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已经不是做学问的范畴了。这是算学中的概率问题。”

    詹枚黯然,他低着头,不知道怎么接王贞仪的话。

    半响儿,王贞仪重又笑道,“你先研究完这些试题。过几天,我带你学习一下易经吧。这应该是你现在最应该补上的一课。”

    “为什么?”詹枚问道。

    “怎么给你解释呢?”王贞仪想了想,“你等一下。”

    说完,她跑下楼。一会儿功夫,拿着一个捣药臼跑了上来。她拿出中间的石杵,指了指空着的石臼,“这好比你原先的脑袋。现在里面是空的。”说着,她一边往里扔药材一边说,“这是经,这是史,这是子,这是集,随着你学习的深入,你往里扔了很多东西在里面。它们就这样堆在你脑袋里,经是经,史是史,互不相干。因为,你漏了一样东西。”

    詹枚看着她的操作,心中已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他心头跳跃,禁不住问,“你是说……”他做了一个捣的动作。

    “接近了。”王贞仪扬了扬手中的石杵,举起来,从空中砸到臼子里,慢慢地,越捣越快。捣了一会儿,王贞仪把石臼推到詹枚面前,用手拈了一些粉末,挑在詹枚面前,“这才是你脑中应该有的东西。而那易经就是我手中的石杵。”

    “孔圣人封易经为六经之首,我知道了……”詹枚喃喃道。

    “易经的第一原则是什么?”

    “愿闻其详。”

    “变。”

    “易之为书也,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詹枚心中有一样东西被打破,他欣喜地背诵道。

    “结合我上次给你放血治疗瘀肿,你再体会一下。”

    詹枚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么说,我取悦这种风气,也不见得就是错的。”

    王贞仪哈哈笑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受教良多。”詹枚脸上开了晴,绽出了笑脸。

    “还心痛你的学费吗?”王贞仪嫣然一笑。

    詹枚脸上一红,“先生不要老提这事儿。”

    王贞仪转身走下楼梯。詹枚跟着她下来。他望望空荡荡的一楼,高兴的情绪便有些低落。

    “这王美菊也没忽悠人来呀?吹牛倒是挺利索。”他嘟囔道。

    王贞仪在桌子后坐下来,她拿起笔,继续写她的《月食解》。写了几行,便眉头微皱,似是碰到了难点。

    詹枚拿起桌子上的拨浪鼓,轻轻转了几圈,也没敢用力,怕敲出声响打扰了王贞仪。他端详了一会儿拨浪鼓,放下来,“还真是有些怀念小时候呢。那时,整天跟着你到处跑。无忧无虑的。”

    听了他的话,王贞仪微微一笑,目光转到这个小拨浪鼓上。圆敦敦的小鼓,两侧各有一根小花绳,绳端各系着一个小圆球。此时,两个小圆球都放置到了鼓面上,上下并排在一起。她瞧着瞧着,忽然兴奋地叫道,“是了,就是这样。”

    詹枚诧异地说,“什么就是这样?”

    王贞仪用手指着小拨浪鼓,“你瞧,如果这中间的大圆是太阳,两边的小圆球一个是地球,一个是月亮,我们转动中间的轴,无论太阳,地球,还是月亮都会跟随轴线进行转动。如果它们各自转动的速度不同,那么,地球和月亮便会处于不同的位置上,当它们处于一条直线上,地球挡住了太阳光,那么月亮就是黑的了。这就是所谓的天狗食月了。相反,如果月亮挡住了太阳光线,那就是日食了。”王贞仪边说,边挪动两个小球的位置,演示着。

    詹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述,要不是王贞仪经常会说惊人之语,他简直把她当成了疯子。

    王贞仪得意地抬起头,却发现詹枚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笑道,“我也不奢望你能听懂。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为什么不是太阳、月亮围着地球转呢?我们平常看到的就是这样啊。”

    “你看我时,我是围着你转,但我看你时,却是你围着我转。”王贞仪摆弄着小花绳,“这个容易理解,我一直搞不清楚,它们之间为什么会相互旋转?”

    詹枚迷惘地说,“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它们中间有绳子呀。”

    “地球和太阳之间有跟绳子?”

    王贞仪哈哈大笑,“我这是比喻呢。它们之间必然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詹枚摇摇头,“这就是一个拨浪鼓,做不得真的。”

    王贞仪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个嘣,嘲笑道,“你应当读过老子道德经,其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人要取法于大地……”

    “呆子,我不是让你解释字面意思。”王贞仪笑道,“关键是法的什么?”

    “我没有想过。”詹枚脸上一红。

    王贞仪也不再理他,眼睛转向窗外,喃喃地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如何作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