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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装神弄鬼的神医

    天多少有点阴,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发着清白的光。

    杨光先推开门,空气很清新,树木被昨天的雨水涮得铮亮,叶子上零散地缀着一些水珠,压得叶子低着头,似乎是憋着一股劲,寻找机会弹上来。

    房子西南方的白虎山,从上到下都被涮得干净,一大片绿意闯进眼帘,心底便生出舒服的感觉,驱赶着他的不快。

    他带上门,没有按往常的线路往北走,而是折向南。紧挨着他的房子东南,便是詹枚的三间屋子。杨光先背着手,小心地避开地面的水坑,绕到詹枚家的大门前。

    昨天晚上,他写的口信还挂在门上。只是被大雨打湿了,紧紧地贴在门板上。

    “回家之后找我一趟,有紧要事说。舅舅”。

    那个“说”字,洇湿了,向下拖着一个长长的淡墨尾巴,又伸出一些细小的分叉,犹如一张邪恶的脸,在嘲笑着他。

    他伸出手来,慢慢扣下这张纸,团成一团,扔到旁边的水坑里。他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好不容易才拐到玄武大街上。这里是石子路,硬邦邦的,平时只嫌咯脚,现在倒是让人舒畅。最起码,不用一直盯着脚下看路了。他慢腾腾地走过玄武桥,来到自己的诊所面前,他打开门,挂上开门的牌子,这时他被一阵喧闹声惊动。

    他抬起头来,望向对面。只见“德卿堂”门前,有五六个人在排队。而号称江宁一张嘴的王美菊正在招呼着人群。

    “不要着急,都会排上的。先喝点茶水。”王美菊一个一个分发小茶碗。分完之后,她又跑屋里搬了几条长凳子出来,招呼大家一一坐下。

    人群安定下来,大家有说有笑,讨论着昨晚上的大雨。

    见到街边有人驻足扎堆,朱老七挤到前边,问道,“你们们大伙在做啥呀?”

    “看病呢。”人群中有人回答。

    “那杨先生的诊所不是在对面吗?”朱老七指指身后。

    “王大娘说,来了一个神医,三下王除二,就把朱家大少爷的顽疾治好了。是不是,王大娘?”

    “那是自然。”王美菊高声叫道,“不光是朱家大少爷,老身前两天突发急病,这位神医也是一针就给我去掉了。”

    “哟,你王大嘴的话也能信呀?”朱老七打趣道。

    “老娘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爱信不信。”说罢,王美菊就转身进了屋。

    眼前的一幕,杨光先看得有点儿纳闷。江宁啥时候来了神医,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情。

    前段时间,王锡琛回到江宁,他着实紧张了一阵子。毕竟,王锡琛的医术比他高明,这一点儿,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但王锡琛这些天都没有动静,他也慢慢放下心来。看来,一时半会儿,王锡琛不像重操旧业的样子。

    这个所谓的神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何况,这不是学馆吗,这牌子什么时候也换了,换成了德卿堂?

    他回到屋里,坐在桌前,拿起书,但心思却怎么也集中不到书上去。屋子里一个病人也没有,这更让他心里慢慢攒起一股火。终于,他扔下书本,推开门,向着对面而来。

    他一个一个地扫视排队的人们。

    这些人,他都很熟悉。他们都是在他诊所看过病的。

    “杨先生。”人群跟他打个招呼,便迅即把头扭向了一边,似乎是做了亏心事儿一般。

    杨光先心里暗暗地哼了一声,瞪了他们几眼,也不再理他们,上了台阶,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王美菊见进来的是杨光先,便猜到他的来意不善。她迎上来截住杨光先,“杨先生,要看病,外面排队去。”

    杨光先不搭理她,四面环视了一圈。

    屋子外头,排着六张就诊床,上面躺了六个病人。他们本来在悄声地聊着天,见到杨光先严肃的样子,便都收了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在屋子的里头,隔着一张布帘,里面有人有在轻声地说话。这当是那个神医在问诊了。

    杨光先没有看到詹枚,他便推开王美菊,径直向布帘走来。王美菊赶紧跑了两步,伸出双臂拦住他,“杨先生,这是看病的地方,请不要乱闯。”

    “怎么,既然自称神医,难道还怕看吗?莫不是心里有鬼,躲着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咳,老杨头,我尊你一声杨先生,那是看在你也是吃这碗饭的面子上。你还别不识抬举。”王美菊这火腾一下就着了。

    “你还知道我也吃这碗饭哪。”杨光先的火,也噌一下上来了,“神医不神医的咱先不说,你把这诊所开在我的对面,是怎么个意思?”

    “老杨头,大家凭本事吃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拉屎放屁。”王美菊这疯劲上来了,也就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是大家碍于杨光先日常的治疗,没有笑得很大声。

    “你……”杨光先气得胡子直竖起来,“王美菊,我不跟你这老娘们嚼舌头。你让开。”

    “老娘我偏不让。你再推我,我就告你非礼。”

    杨光先拿她没办法,便转身对趴在床上的病人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难道大家还不了解我杨光先吗?”他拿手指着布帘子后面,“这个所谓的神医,骗了大家的钱,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到时候,我们找谁去?”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引起反响,谁知大家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屋顶上。

    “老杨头,你满嘴胡说八道,我先不追究你。”王美菊靠上来,“治病这玩意儿,管用不管用,那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得问问生病的人。”

    “杨先生,王大娘说的有理啊。我膝盖痛了好几年了,你也给我施过几次针,但还不如神医这几针管事儿呢。”卖香油果子的朱老四插话道。

    “你们一定是被灌了迷魂汤了。这都是些雕虫小技,治标不治本啊。”杨光先分辨道。

    朱老四见他这样,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还有,你们知道吗?这里原本是王家那小妮子开的学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神医,这里面一定有鬼。”他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沉,难道里面坐着的是王锡琛?

    好啊,这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今天,非得跟这个王锡琛理论理论。杨光先暗暗地道。

    “老杨头,有没有鬼我不知道,老娘我也没见过。”王美菊脸一沉,“你问问大伙儿,我们神医有没有骗大伙钱?我们的诊金只有你的一半,像张家婶子,大家都清楚,家里条件不好,咱们神医可是分文不收呢。”

    “就是就是。”张家婶子应道。

    “好。”杨光先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里面坐的是谁了?王锡琛,你这样做也太不地道了吧?做了这样的事儿,怕是没脸敢出来见我吧?”

    王贞仪一挑门帘,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径到杨光先跟前,“杨先生,我无意抢你的生意。这些乡亲们,都是他们自愿来的。”

    语声清脆,浑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王美菊心中一惊,这莫不是要露馅了。

    她紧上一步,“王先生,你这……”

    王贞仪摆摆手,“杨先生,医者,悬壶救世,本为精诚,又怎么说是不地道呢?”

    杨光先见走出来的并不是王锡琛,又被王贞仪几句话咽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把目标转移到王美菊身上,“这婆娘的一张嘴,死的能说成活的,又如何称得上精诚二字?”

    王贞仪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诊床前,麻利地给朱老四起针,“朱四叔,你走两步瞧瞧,好些没有。”

    朱老四甩甩腿,来回走了几步,“真的是好多了。多谢先生。”

    王贞仪微微一笑,“四叔,你这毛病拖得时间有些长了。您呢,每隔两天,就过来扎一次,再有两次,当可以去根。这几天,吃食上也要清淡些。尤其是酒与花椒,绝对不能碰。”

    “咳,先生,这也不用您嘱咐,家里本来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朱老四的一席话,引来一阵大笑。王贞仪又给张家婶子起了针,让她活动活动手腕,嘱咐她说,“这几天,您这揉面的活儿,就先让家里大哥做,待完全好了之后再说吧。”

    张家婶子笑道,“我怕他做的味道不行,都是些老主顾,他们呀就好吃这一口呢。”

    “张家婶子,我给大伙说说,这两天就是大哥做的不好吃,也得去买你家的烧饼,乡里乡亲的,这点儿面子还不给?”王美菊插话道。

    “就是就是。几天吃不上张家婶子的烧饼,阎王爷倒也不至于招我们去呢?”大家轰笑道。

    王贞仪转过身面对着杨光先,“杨先生所说的有鬼,倒也是实情。”

    说罢,王贞仪慢慢摘下嘴上的胡子,又脱去帽子。

    “姑娘,你咋不按我说的做呢?”王美菊拉拉她的衣袖,暗道这下可坏了大事了。

    “不打紧,迟早要面对的。”王贞仪微笑道。

    “你……你是女子?”

    “不错,小女子王贞仪,还请杨先生指教。”

    杨光先激动起来,他提高音量道,“大家伙都看到了,所谓的神医,就是在装神弄鬼。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开诊所呢?”

    外面排队的人听见屋子里吵吵嚷嚷的,都挤了进来,一下子把屋子里塞得满满的。他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王贞仪挥挥手,“大家伙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大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都瞧着王贞仪,听她说什么。

    “我先问一问杨先生。”王贞仪声音清脆,“为什么女子就不能给人看病?”

    杨光先捋着胡须,心中胜算稳稳,“女子抛头露面,本为不雅,此为一;女子看病,免不了与人肌肤相接,是为不洁;女子学浅识薄,误人性命,是为不义。不雅,不洁,不义,这岂不是坏了礼教之大防。”

    王贞仪微微一笑,她指指王美菊,说道,“王家大娘,为了生计,靠一张嘴,成就无数好姻缘,这抛头露面,是雅还是不雅?”

    王美菊大声回答说,“谁要敢说老娘不雅,那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众人笑声里,王贞仪走到张家婶子面前,举起她的手,“张家婶子,靠一双手,解决了大家肚子里的馋虫,这样大家才有力气下地干活。这抛头露面,是雅还是不雅?”

    众人笑道,“我是一天不吃张家婶子的烧饼,那可是浑身不得劲,什么都不想干。”

    王贞仪又走到朱老四跟前,“朱家四哥腿不好,朱家四嫂早起晚归,无论这地里的活,还是店里的活,都是她在忙活,朱家四嫂的抛头露面,又雅还是不雅?”

    众人听她声音好听,说的又头头是道,倒有多数人都站到了王贞仪这一边,他们纷纷笑道,“朱家四嫂要是不抛头露面,朱家大哥恐怕早嗝屁见阎王爷好多年了。”

    王贞仪转过身,面对着大伙儿,字正腔圆地说,“病生在大家身上,痛在大家身上。我王贞仪恰好懂点儿歧黄之术,如果我撒手不管,见死不救,有痛不帮,那才是不义。对不对?”

    “姑娘说得有道理。”

    “我尽举手之劳,解了大家的痛疼。大家愁眉苦脸而来,高高兴兴而去,那么试问,我是洁还是不洁?”

    众人齐声道,“简直一派胡言。”

    “既非不雅,又非不洁,更非不义。又怎会坏了那个所谓的礼?”

    “先生也不用听别人嚼舌头。他们讲他们的礼,我们有我们的礼。我们穷苦人的事儿,管他们屁事儿。”

    杨光先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涨红了脸,又自知说不过王贞仪,待要寻个其他借口,又急切间寻找不出来,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美菊高声道,”贞仪姑娘说的好极了。我听了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舒服呢?我有个提议,大伙儿听听合理不合理?“

    “王大娘快说。”

    “既然杨先生瞧不上我们姑娘的手艺,不妨我们摆个擂台,让杨先生和我们贞仪姑娘比试一番如何?”

    “好。”大伙儿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心里又认定王贞仪能赢,便都齐声叫好。

    “老杨头,我看是你不敢吧?”王美菊取笑他说。

    杨光先见王贞仪出针的手法,心里已经有些忌惮,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这面子可不能丢。“我有什么不敢的。三局两胜。你们划道吧。”

    “好。明天,还是这里。我们请三个病人,让杨先生和我们贞仪姑娘一起诊治,看看到底谁的手段更厉害些。”

    王贞仪插话道,“干比也没有意思。不妨下点儿赌注。”

    王美菊见她信心十足,也附合道,“这样最好。明天大家可有好戏看喽。”

    “赌什么?”杨光先一咬牙道。

    “我们要输了,我们就关门不干了,我拜杨先生为师。杨先生,要是你输了呢?”

    “我……我要是输了,我就拜你为师。”如此情景之下,杨光先没法退步了。

    “好。我们大家都是见证人。”众人叫道。

    “等一等。”朱义白挤进来。

    “朱公子不同意?”王美菊皱皱眉头。这个朱公子她可不想得罪。

    “要比就得公平一些。这样吧,我们再请几个公证人如何?”

    “那当然好了。”

    “我推荐几个人,你们看看合适不合适?一个是衙门里的朱捕头,一个是华教士,一个是詹枚詹秀才。这几个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家觉得怎么样?”朱义白暗藏了自己的心思,这几个人,他都是很熟悉的。

    “谁在说我?”詹枚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了下来。

    “大角,你这还没睡醒吧?”

    “昨天抄了一晚上书,凌晨才刚刚睡下。”詹枚揉着眼,“什么事呀,这吵吵嚷嚷的?”

    杨光先阴沉着脸,他恨恨地说,“詹大秀才,你得空的时候来找我一趟吧。”

    詹枚这才看见杨光先也在。他待询问什么事儿,杨光先却已经咣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