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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饮

    这是一方连光都不愿进来的地方。

    ——黑暗浓稠到能滴得出漆墨来。

    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封闭狭隘之地忽地起了风,吹着宽大的墨青色的植物叶子摆动,是一只灰鸦落地。

    这是一只极其年老的灰鸦,它那本是黑到发亮的羽毛已经褪成白灰色,翅膀上稀疏地挂着几片羽毛,细看地话会发现它一支翅膀无力的垂在地面上,划出一片发臭的血迹,标志性的灰色眼睛此时也泛着红色——当然,如果这一切有人能看到的话。

    灰鸦警惕地前进着,仿佛这无边的暗黑中还潜伏着莫大的未知危险。

    下一刻,黑青色的根茎从地面上冰凉的头骨上掠过,在灰鸦扑哧着翅膀飞走的前一刻将它紧紧缠绕,尖锐刺耳的嘶叫声传出,但并没有很久,魔藤讨厌吵闹,于是它只是轻轻加重了些力道,在一连串的硬物折断声响起后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可是也并没有安静许久,黑暗中响起令人发麻的咀嚼声。

    晏宁掉入这个奇怪的地方已经三天了,这种事情在这一片无光之地时刻上演着,或像这只老年灰鸦一样成为一堆骸骨的结局,或是灰鸦用尖齿利爪断掉魔藤的藤蔓,带着黑色的魔藤果胜利离去。

    魔藤生于尸骸之中,喜阴畏光,贪吃,善于偷袭,且其藤蔓速度极快,群居生物,蔓上多有倒刺,剧毒,中毒者七日之内皮肤溃烂而亡。

    可魔藤不能听声视物,只能依靠叶子感受风动,风会带给它们想要的答案。

    晏宁听着暗黑中的咀嚼声停下,在魔藤心满意足地打上一个饱嗝再悉悉索索地退回去后,才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颗月石。月石在凡世间极受权贵喜爱,因为其外表极其漂亮——通体晶莹如玉,黑暗中似有皓月之辉。可这在修真界并不受欢迎,因为它不携半点灵气,既不能用于修炼也不能用于炼器布阵,可谓是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废石头。

    可就是这么公认的美丽废石头出现在她父亲准备给她进秘境的保命储物袋中。

    不止一颗,而是一整排,将她的储物袋照得异常明亮。

    腕上符篆燃烧殆尽,化作一缕星火消散在月华中,晏宁面无表情地从储物袋中又掏出一张,以灵力催动后,借着月石的光大步向前。

    止息符,可隔绝使用者周身一切声音与波动,实乃杀人放火、逃亡偷袭第一良器。

    于是也受正道一众人士所不齿。

    同样是在她父亲准备的储物袋中,放了整整三排,目测小万张。

    晏宁的眼神暗了暗,如果一整排的月石只是意外,那他最为不齿的止息符为何放了三排?还有那成箱成箱的丹药。

    她是剑宗这一代的第一人,仅十四岁便已金丹,如今隐有冲击化神之兆。

    按理说,父亲不会在这个节点上指定给她任务,而且还只是一个带着小师弟们进试炼秘境的领队任务,父亲怎会不知这个秘境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毫无意义。

    临行前天晚上她带着疑惑找到父亲,而父亲却只是反问:“阿宁,你信命吗?”

    她虽不明白父亲这般问她的原因,还是回答:“事在人为。”

    她不信命,只信自己心中的道,信自己手中的剑。

    父亲并没有评价她的回答,只是拿出了他珍藏许久的酒来,邀她对饮。

    晏宁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从小到大,在修行上父亲一贯只会教使她最大的杀招,做最利的剑;做同龄第一人,做剑道第一人。

    在星月台上一遍一遍的练剑,在各个试炼场、试炼秘境中血战。

    从四岁第一次拿起剑时,她能做的事情就只剩练剑、修行。

    父亲只会适时出现,纠正她的错误,告诉她,怎样才能将手中的剑每一式都挥到极致。

    可父亲在生活中却将她照顾得细微,俨然一副老父亲的样子。

    他没教过自己喝酒。

    可她自己却喝过很多的酒——第一次进试炼场时、第一次进秘境时、第一次完成超出能力的任务时、练剑练到手腕肿胀时、第一次越阶比试时被打到满身伤痕后……

    可从没喝过她父亲的酒。

    父女二人一句话没说,喝酒喝到后半夜。

    晏清道一袭黑色长袍,金色丝线绣做的暗纹在月光下也柔和许多,泛着微微的光彩。

    他将手中的酒坛子举起来,露出一截皓腕,另一只手微抬,替晏宁醒了酒。

    目光有些散漫,盯着酒坛子,亦或者盯着酒坛后的晏宁,道:“回去早些休息吧。”

    晏宁在父亲微蹙的眉头下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放下酒坛子。

    晏清道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个戒指抛给她,留下一句:“明日带着吧,许能帮到你。”后先行离开。

    戒指是空间戒,可做储物袋来使用。

    晏宁当时看了里面的东西后只当是她父亲酒喝多了,将戒指扔错了,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怕是她想得简单了。

    晏宁左手执月石,右手拇指不知觉地摸着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戒指样式简单,应是某种植物藤蔓制作而成,黑色的枝条缠绕,看样子做工算不得精细。也是,具有空间能力的植物一向少见,已知的几种都同时具备另一种强悍的攻击属性,极难获得,也极难炼化。

    这个试炼秘境她来过几次,从未发现、也从未听说这里还有一个如此古怪的地方——不仅仅是没有光,更让她担心的是这里灵气充盈到可怕,甚至比星月台的灵气还要充盈。

    可就是这么一个灵气充盈的地方却生长着魔藤和灰鸦这两种亡灵之物。

    两种不详之物。

    灰鸦传说为死有怨念、不肯入轮回的亡灵所化,生于魔藤旁,食魔藤果而生;而魔藤生于尸山尸海上。

    按理说有这两种生物的地方都是怨气横生的,可这里不单是一点怨气都没有而且是灵气充盈。

    而且,她并不能使用这些灵气。

    每次她尝试着收纳时,这些灵气都会消散,还因此被魔藤发现,被迫进行逃亡。

    这里的灵气,就像是活的一样。

    可灵气怎么可能是活的?

    晏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无灯而存活于世都可能了,灵气又怎么不可能是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