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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南曲北调

    “这可不太像大活佛做出的事啊,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活佛怎能以前朝圣僧的诗词来蒙混过关呢?”

    观花厅内,董解元和史九敬先都笑着说道。

    “解元,仙长,贫僧平生只读过几本佛经,哪会什么诗词歌赋,只是常常以此歌用来自省,故而才勉强记得,刚好又抽到水天二字,贫僧又不想夺什么诗状元,还请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吧!”

    边巴西卜也频频赔笑致歉。

    “那这样吧,既然是叶夫人抽中的了大活佛的诗,那大活佛就和叶大人同饮一杯,我等也就不计较了。”

    董解元也笑着说道。

    边巴西卜无奈,只能举杯,和叶梦得共饮,众人这才放过。

    这时,赏花台纱围之中,有个曼妙的身姿登上赏花台,同时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也传了出来,登时引得闹春园阵阵欢呼。

    “来了,看这次是哪位美人。”

    “龙凤呈祥令,惜别,七律,诗题:平湖秋月,字令:风船。”

    那声音犹如空谷幽兰,音调不高,却响彻了整个闹春园。

    “风船,那自然是苏大掌柜的大作,但这又是哪位佳人?当真是珠圆玉润之声啊!”

    边巴西卜刚放下酒杯,便冲苏宝卿问道。

    十方自从边巴西卜一露面就一直留心观察他对苏宝卿的态度,只见边巴西卜对苏宝卿也是谈笑自如,并无任何特殊的神情变化。

    “大活佛,这个苏某人也听不出来,毕竟,诵诗本就与平时讲话的声音有所差异,再加上这器乐之声,更是难以辨别!”

    其余人也都猜测纷纷,猜谁的都有,就连十方也听不出来是谁,但能确定的,绝不是丹杏,碧桃,阿丑和大凤。

    随着七律之音,就听这声音绵绵如泣,荡荡如怨。

    “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北抛衡岳南过雁,朝发襄阳暮看花。”

    一诗未完,史九敬先就又笑道:“大活佛不擅诗词,借用前朝圣僧之思退诗,怎么大掌柜也这般取巧呢?”

    本来十方听了这四句,也不知道是这诵歌者声音动人,还是诗意真的勾起了他的心事,一句幽怨无奈的‘此生何处不为家’,真是唱到了十方的心坎里了。

    结果还没等他心生知音之感,却听史九说这首诗也是抄的,也不禁一愣,心说看来饭桶的远不止我一个啊。

    “仙长,大活佛平生诵经不念诗,苏某何尝不也是一生做账不翻书,恰好抽到风船,就想起前朝吴大才子这首商人之诗,真是道尽了身似浮萍,举目无家的心酸苦楚,每次苏某看到这些漂泊水上的烟花船娘,都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念,故而以此诗慰人慰心。”

    苏宝卿这般一说,众人也都不禁感慨良多,边巴西卜更是双手合十。

    “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世人皆言,戏子无情,商贾无义,但从苏大掌柜来看,世人有些话也并非绝对,无论贵贱,皆有向善之人,善哉,善哉!”

    “苏某多谢大活佛!”

    随着苏宝卿一声道谢,就听那妙音又唱道:

    “蹭蹬也应无陆地,团圆应觉有天涯。随风逐浪年年别,却笑如期八月槎。”

    一首七律唱罢,整个闹春园早已是人人听醉,处处无音,其中更有不少行商坐贾和漂泊船娘黯然失叹:这一生漂泊,似乎永无踏地之陆,有的只是孤独的朝发夕至,蹭蹬别离。

    好半天,外面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诸位,你们觉得这是不是郭大才子身边小小姑娘的声音啊?”

    燕天下这时突然说道。

    燕天下这一说,众人这才品出味儿来。

    “不错,就凭此音,小小姑娘就不负当年钱塘苏小小之名,郭贤弟,燕大公子猜的对也不对?”

    郭楚望微微一笑道:“回解元,大公子所猜不错,正是小小所诵。”

    “看来,还是大小子耳朵灵啊。”

    苏宝卿也笑道,同时举起酒杯,就想和郭楚望共饮一杯。

    “苏叔父,虽然此诗极为契景,但小侄可听的清楚,其中似乎只有风,并无船啊?如此,叔父是否应该多罚一杯呢?”

    燕天下又笑嘻嘻说道。

    “燕大公子,莫要玩笑,槎即是船,大掌柜并无失令。”

    郭楚望也举起了酒杯。

    “你啊,总是和苏某过不去,不过说的倒也不错,的确没有船字,那苏某就多罚一杯。”

    “叔父又错怪了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叔父多罚一杯,小侄陪叔父一杯,如此多好。”

    燕天下说着,也端起酒杯。

    “那不如,楚望也陪着大掌柜和大公子,我们皆共饮两杯如何?”

    随着众人一片欢笑,三人各饮了两杯。

    “叮铃,叮铃。”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玲响动,又一个婀娜身影上到了赏花台,而台下早已是呼声震天。

    更有不少人大喊道:“铃伶女来了,哎呦,这铃铛一响,好像我的魂都飞了。”

    “这个不用猜了,也都听出来,定然是盼盼姑娘了。”

    众人同声冲着燕天下说道,燕天下也哈哈笑道:“唉,盼盼这身金玲,可少了一份猜谜之趣。”

    “龙凤呈祥令,苏幕遮,中调,词题:玉带晴虹,字令:雨春杏。”

    众人一听,都知道是梅潭冷的大作了,虽然十方心里不乐意,但毕竟如今有官职在身,因而在叶梦得的示意下,端起酒杯,和其余人一同敬了梅潭冷一杯。

    梅潭冷这时却是满面得意,竟也端酒回敬,还说道:“此词由盼盼姑娘来唱,当真最为合适不过了,甚合本使心意。”

    因为董解元早就说过,这梅潭冷是个草包,因而十方心里还有些纳闷,看样子梅潭冷似乎对自己的大作极为满意似得,那我倒要听听,看他到底能作出什么妙词出来。

    众乐师调子一转,奏响了苏幕遮的词韵,伴随着赛盼盼甜腻的嗓音和悦耳金玲,一曲苏幕遮是娓娓唱来。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杏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

    等一词唱罢,花厅之中,除了十方满面惊色外,其余人都是沉默无声。

    “不会吧,解元不是说这梅潭冷是草包吗?虽然我不太懂,但这首词可一点都不差啊,难道是因为赛盼盼唱的太好,才让我产生错觉了吗?”

    十方正懵逼呢,丘山却在他耳边说道:“这哪是梅潭冷作的,是他爹宛陵先生当年题于皇贡太湖石上的,连天子都极为称道,本来那句应该是落尽梨花春又了,他为了不失令,给该成了杏花,结果连声律都不合了。”

    十方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不禁好笑:“原来他也是抄的,不过,这当儿子的抄老子的,似乎倒也天经地义。”

    “哈哈,好一句落尽杏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巡南使果真有惊天之才。”

    董解元这时也笑哈哈说道。

    梅潭冷似乎并没有察觉董解元这句是暗讽之言,脸上更是得意洋洋。

    “本使自幼蒙家父熏染,后入朝陪王伴驾,更得天子教诲,所幸并未给天子和家父丢脸。”

    言外之意,要是不选他作这诗状元,那可是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众人又只能打了一圈哈哈,倒也没人去拆穿他。

    而这时,就听乐师们乐音一变,音似碧波,声如缥缈。

    原来又一位佳人登台,朗声念道:

    “龙凤呈祥令,水云天,南琴歌,歌题:菊花台望湖温冷泉,字令:山烟酒。”

    “大凤!”

    十方没等众人反应,就脱口而出。

    “承宣使当真厉害,仅是报题,大人就猜出是飞燕凤姑娘了,看来这次楚望是有幸能和大人还有丘大瓦子共饮了。”

    郭楚望登时恭维道。

    十方略微尴尬一笑,但此刻,大凤那缥缈如空的嗓音已经随着乐声渐起:

    “水接天隅,涵太极,未成图。玉鉴映冰壶,弥漫没平芜,遥山平断雾收初……”

    “嗯?这的确是温冷泉那太极图之形,如此说来,郭楚望必定是亲身到过温冷泉了,否则焉能描述的如此清楚?虽然他才子之名传天下,但却并无功名在身,而近期除了杏儿,也再无可匹及当朝一品大员之人来到钱塘,那他郭楚望又是如何上到的温冷泉呢?”

    十方不由得心中暗暗惊疑,不由得和董解元相视一望,就见董解元也神情不善,和十方眼神一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颇为不解。

    赏花台上,大凤继续唱道:

    “……不堪目,极心孤,忘机鸥相呼。何堪小隐,寻个渔夫,丝纶结伴乐应殊。时世疑狐,烟月模糊,唤醒陶朱,添来一个酒伴诗徒。”

    “哈哈,郭大才子果真名不虚传,这一曲南琴歌曲美,词更美,足称得上千古之绝唱,再由凤姑娘这空灵之音演绎的完美无瑕,可真是让老夫大饱耳福。”

    董解元早已恢复了满面笑容,冲着郭楚望赞叹连连。

    “解元可太谬赞了,楚望自知深浅,和解元相比,还远不足望解元之项背。”

    十方虽然心中生疑,但也不得不承认,郭楚望这一曲水云天,当真是惊艳了整个闹春园,大凤唱罢良久,园中依旧掌声雷动,久久不歇。

    “郭大才子,十方和丘大哥共敬大才子一杯,真的,方才听的我都恍惚了,真以为自己此刻就站在温冷泉边,望着这水接天隅之奇景呢?只是不知道,大才子何时游览了菊花台,怎地不邀十方同行呢?”

    “承宣使大人,实不相瞒,楚望一介布衣,可从没能得幸到菊花台一览,此曲不过是楚望想象而得,此生若真能一览菊花台,楚望夙愿了矣。”

    “仅凭想象?你蒙鬼啊?”

    虽然十方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但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

    “仅凭想象,大才子就能做出这等奇曲,更是让十方佩服不已,这样吧,等万花会一完,十方亲自陪着史仙长和郭大才子同游半山,到时候,仙长和大才子可不能推辞啊!”

    “如此,楚望拜谢大人天赐之恩!”

    “大人,你可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只请史仙长和郭才子,如此,可别怪我回金陵到处说大人为官不公啊?”

    燕天下在旁边也打趣说道。

    十方也一笑:“哈哈,大公子放心,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又怎能少得了大公子,之后由十方陪同,与众位同游半山,共话风月,如此,大公子能不能口下留情呢?”

    除了梅潭冷冷哼了一声外,其余众人是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但很快,不管是观花厅还是闹春园,人们同时静了下来,因为从赏花台上传出一声温软如玉却又端庄矜重之声。

    “龙凤呈祥令,醉中天,仙吕调,曲题:知客舍,字令:带画霞舍。”

    “梅先生,梅先生……”

    闹春园中,人们早已喊成一片。

    更有懂诗词的才子也发出阵阵惊呼:“四字令,是四字令啊!”

    十方一听,也知道今晚赛诗会的重头戏来了,这是梅凤鸣要唱董解元的仙吕调了。

    “兄长,醉中天可是南曲曲调,难道兄长真是想让小弟今晚下不来台吗?”

    史九敬先虽然面带笑容,但语气中已含有刀剑之音。

    “这贤弟可大大误会了,钱塘本就是江南之地,老夫不过只是入乡随俗,更是想让贤弟指教一下老夫,看老夫这醉中天是否也做的恰当,贤弟那本《花月东墙记》中的几曲醉中天,字字都是神来之笔,老夫爱不释手,故而今日才技痒,忍不住想效仿一二。”

    董解元也是语含机锋回道。

    “兄长,这还说不是揶揄小弟,小弟的东墙记,哪能比得了兄长的《待月西厢记》,尤其那几曲赏花时,更是妙笔生花,小弟也是手不释卷,故而今日也斗胆,到时也请兄长不吝指点一二!”

    虽然十方不是太听的懂董解元和史九敬先说的是什么,但也听出来二人已然是剑拔弩张,几乎要兵戎相见了一般。

    “哎呀,今日真是天幸,能听闻解元做南曲醉中天,仙长做北调赏花时,可真是钱塘众百姓之耳福,我等之大幸啊,哈哈!”

    叶梦得一看董解元和史九敬先眼看都要打起来了,也急忙圆场说道。

    叶梦得这么一说,再结合方才董解元和史九敬先的话,十方大致也猜出来了。

    “看来,这二位早就较上劲儿了,解元故意用了南曲的曲牌醉中天,而史九也刻意用了北调的曲牌赏花时,都想着要和对方的长处一较高下,结果却变成了如今解元写了南曲,史九写了北调,他妈的,这文化人真是个个小心眼,全都在背后下刀子!”

    十方想的还真不错,董解元和史九敬先还真都是这般想法,加上二人又同时抽到霞舍两个相同的字令,因而都想着,用对方所擅长和对方一比高下,这样一来,就算输了,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二人各有所长,但一旦胜过对方,那可就能昭告天下,谁才是当世第一。

    因为梅凤鸣的声音众人皆知,故而也不用再猜诵歌者谁,所有人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一曲醉中天上。

    “老树悬藤挂,落日映残霞,隐隐平林噪晚鸦,一带山如画。懒设设,鞭催瘦马,夕阳西下,竹篱茅舍人家。”

    梅凤鸣一曲唱罢,整个闹春园是喊声如雷,有夸梅凤鸣唱的好的,有说这曲作的好的,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史九脸色也不禁一变,但紧接着一挑大指说道:“好,好一个隐隐平林噪晚鸦,一带山如画,史九真服了兄长了。”

    董解元脸上也不禁露出满意之色,心说由凤鸣抽中,真是天助我也。

    哪知道董解元还没想完,就听一声娇声似水,媚语勾魂之声。

    “龙凤呈祥令,赏花时,仙吕调,曲题:知客舍,字令:桃杏霞舍。”

    这下,就连闹春园的数万人,也听出端倪来了。

    “白先生,是白先生……”

    “四字令,又是四字令,而且还有两个字令相同……”

    “不光是字令相同,就连宫调,曲题也都完全一样……”

    董建元此刻脸上得意神情瞬间是一扫而空,而十方更是目瞪口呆。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鬼,这抽签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否则哪可能这么巧,分别让梅白抽的正好是解元和史九的曲词,而且还是前后相连,这种巧合几乎万中无一!”

    而这时,就听白莲花朗声唱出这曲赏花时,而乐师的配乐,竟和方才梅凤鸣所唱的醉中天也颇为相似。

    “剩水残云四五塌,野杏天桃无数花。淡隐隐,卧残霞,疏林直下,掩映着茅舍两三家。”

    虽然这曲赏花时极短,但董解元此刻的脸色已经变的煞白,等白莲花唱完好半天,闹春园已经炸了锅了,但董解元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整个观花厅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闹春园中,自然也有行家里手,早听出来,这两首曲定是董解元和史九敬先所作,只不过,一时间还无法分辨到底那一曲是出自二人中何人之手,而大多数人以为,醉中天是南曲,故而是史九敬先,而赏花时是北调,那自然就是董解元了。

    “好,好贤弟,老夫这次认输了!”好半天,董解元终于说出了一句。

    但十方一听,更是惊疑连连,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何董解元会拱手认输,但望着史九敬先满面得意的神情和董解元满面的苦色,十方也清楚,董解元的确是输了,而且,输得还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