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节 真相（上）
时间来了3021年6月11日14时50分。
见过母亲的李勇少了几分欣喜，多了一丝失落，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空洞无神的眼神丧失了来时的光泽，就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的布娃娃。
罗一并非不擅长安慰，只是李勇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安慰，冷静一会儿，也许就想开了。
两人缓慢走过生活层，到了电梯前，李勇停了下来，不走了。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李勇冲罗一挥手，但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哀叹，让人担心。
罗一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勇。李勇的家事，罗一从李勇母亲的故事中了解了一些，但李勇的执拗，却在故事之外。想要安慰李勇，就要先了解他的心结，否则，错误的方向只会让李勇原本脆弱的心情像一座沙子做的城堡一样，破坏一点，整个城堡便会化作一堆散沙。
“不着急，我还是觉得，一起走比较好。”
“妹妹那边还需要人帮忙，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李勇的话点醒了罗一。对啊，夏楠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疑似凶手的林勇去向不明，被盗用身份的刘丽霞是好是坏，“杀死”三体人的凶手是否另有其人，三体人来此是何目的，这一切都还没水落石出，和李勇在这里耽误时间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更何况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航班起飞前，恐怕时间不够解决所有疑问。为了避免全都搞砸，罗一需要根据问题的轻重缓急，排个顺序，优先解决不稳定的因素。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罗一还是有些担心李勇的精神状态。
“只是有点难受，让我安静一会儿就好。”
罗一和李勇再三确认，确定李勇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你那边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回来？”耳机里突然传来夏楠的声音，正在赶路的罗一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已经完事了。李勇办点私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很快回去。”
“我这边有新的发现，和你说一下。”罗一本想把林勇胸牌用的是刘丽霞的名字，以及刘丽霞所关联的二维码权限非同寻常这两件事告诉夏楠，却被夏楠抢了话头。
“那你先说吧。”
夏楠回头看了李芳一眼，看见李芳正盯着咖啡店里的其他人，目光并不在她这边，她这才放心：“我怀疑，和你们一起的林勇是凶手。”
“啊？”耳机这边的罗一惊讶于夏楠的结论，能证明林勇有嫌疑的证据自己还没告诉夏楠，除非夏楠有远程读心能力，才能得出这个推论，“你是不是有读心能力？”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夏楠一时慌了神，但语气上没有表现出来，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慌张。
“我要说的正是那个林勇有问题。他的胸牌上实际的名字不是他，我怀疑他盗用了别人的身份。而且，被盗用身份的人不是寻常员工，可能是某位位高权重的领导。这些事情我还没说，你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已经知道林勇有嫌疑了。”
夏楠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哪有的事儿，你说的那些我没有未卜先知，是我这边发现李芳后背上有受害人的血迹，这些血迹产生的时间在李芳和林勇来咖啡店之前。”
夏楠这么一说，罗一结合之前看到林勇左手臂的血迹呈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形成，但这个想法需要一个不太可能的前提。
“林勇摸了她的后背？那个位置，一般女人，不会随便让不熟悉的男人碰吧，动作上太亲密了。”罗一脑海里想象着二人做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满足林勇的左手臂碰到李芳的后背。可能罗一的想象力有限，能够实现预期结果的姿势，不太像刚认识不久的二人能做出来的。即便是小情侣，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也会让看到的人面红耳赤。那姿势，罗一光是想象，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热起来。
“应该是。李芳也没碰过受害人，那个位置也没那么容易接触到血液，那血迹也不像喷溅上去的，很像抹上去的。”
“是她亲口说的吗？总感觉，她不像是那种人。”罗一小声嘀咕，同时默默思索着李芳的样子。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结论肯定是对的。”夏楠有些担心罗一继续问下去。毕竟，这个结论虽说正确，但只是一般询问，李芳肯定不会承认。当时，李芳摇头否认，可夏楠不死心，她趁机碰了一下李芳的手，读到了李芳内心真实的想法。李芳在肢体语言上否认和林勇的接触，然而，她内心的想法在夏楠的能力面前毫无隐私可言。回忆把李芳带回过去，让李芳回味那个甜蜜时刻的同时，也毫不保留地呈现给夏楠，告诉夏楠当时发生的一切细节。
罗一沉思片刻，没有细究夏楠如何得到这个结论：“行，我知道了。其实，林勇早就和我们分开了，说是去你们那边，但到目前也没有动静。我现在去查一下他的行踪，顺便落实一下证据。你们那边小心一点，他随时可能去，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联系我。”
“知道，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你那边也注意安全。”
罗一和夏楠聊完，直奔办公层的服务器大楼。
罗一干活的过程暂且不表，先说他办完事，从服务器大楼出来，对着手机上拍的照片四处寻觅，最终在待机层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个林勇也是你吧？林勇？”罗一信步走近一名少年，坐在他旁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罗一初到空间站，主动和他搭话的少年——林勇。
少年林勇沮丧地抬起头，突然出现的罗一吓了他一跳，他抬手就要开打，却被罗一喝止：“别误会，我不是来揭穿你的，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要不然，我就不会先找你了。”
少年林勇见罗一眼神诚恳，暂时信了他的话，但另一个问题让林勇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罗一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他看。
“明明是个四通八达的小巷，进去的人平白无故没了，就算插翅膀飞了，也应该能看到的。于是，我出于好奇，又去看了一遍监控，尤其是林勇负责的那部分，果然有了新发现。”
视频是罗一拍的监控片段，说话间，监控正好播放到小巷里一个人影闪过，随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从模糊的形象上看，很像之前穿着工作服的林勇。
少年林勇大惊，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罗一见势不妙，抢先一步夺回手机：“哎，别害怕，我要是想举报，早就有人来抓你了。况且，证据在服务器里，你摔我手机没用。”
“你在说什么？我又没见过里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清楚你找我所为何事。而且，只是一段模糊的视频，能证明什么？”少年林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矢口否认了刚刚才确定的事实。
罗一一愣，随即一副释怀的表情：“你与那个林勇同名是巧合还是本就是同一个人的问题我待会儿再和你掰扯，我先来说说那个林勇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你是打算给我讲故事吗？”少年林勇不屑一顾，但他冷漠的态度并没有浇灭罗一的热情。
“你这样想也可以，那你愿意听我讲的故事吗？”
“随便。”
之后，罗一便把自己与工作人员林勇一起办案直到看完监控的全过程说了一遍。少年林勇全程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直到罗一讲完，拍了拍他，他才如梦初醒，扭过头看了罗一一眼。
“完了？”
“完了。你好像没有在听。”
“故事我都认真听完了，给你复述一遍都可以。但你还没说证据，证明那个林勇杀人的证据。”
罗一笑了笑：“证据很明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就是清洗的时候，他左手臂上那块明显早就沾上的血迹。”
少年林勇不作声，罗一便继续说：“被害人的血液有一种特性，一旦接触空气，血液中的活化酶就开始消耗。没有活体补充或者外源补充的话，活化酶就会消耗殆尽。一旦血液中的活化酶消耗殆尽，原本粘稠的血液便会因为失去活性成为不粘稠的胶状。而活化酶消耗的速度随温度变化而变化，在空间站的恒温条件下，血液从离开身体到变成胶状正好一个半小时。”
生物化学是梅的专长，在找到林勇之前，罗一抽空给梅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了什么样的情况下血液会变成胶体而不是凝固。很久没收到罗一消息的梅，起初很激动，激动过后，开始认真思考罗一的问题。经过一番辛苦查找，梅从她的笔记里找到了答案。
“三体人的血液有一种特性，一旦接触空气，血液中的活化酶就开始消耗。没有活体补充或者外源补充的话，活化酶就会消耗殆尽。一旦血液中的活化酶消耗殆尽，原本粘稠的血液便会因为失去活性成为不粘稠的胶状。而活化酶消耗的速度随温度变化而变化，在恒温条件下，血液从离开身体到变成胶状的时间是固定的。”10分钟之后，罗一的超时空量子通讯频道收到了梅的回复，这也是罗一能如此专业地在林勇面前说出一堆生物化学知识的原因，他只是照猫画虎，转述了梅的消息而已。
“你什么时候回来？三体人不是已经灭绝了吗？你又见到三体人了？”还没等罗一消化了上一条消息的内容，梅的下一条消息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
“暂时不会回去了。至于三体人是不是真的灭绝了，我还不敢肯定，还需要继续调查。至于发现疑似三体人这件事，请你替我保密。另外，18个太阳系地球年之前，你说你在18号空间站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当时我说没关系，也没有让你坦白。关于这件事，我需要先向你说声对不起，其实我那时很在意你，也很在意你是不是做了那种事情，所以，我后面偷看了你的日记。但是，我只看了有关的部分。而且，其中的关键内容你也没写。现在，我就在18号空间站，也见到了当年那个女孩。可是，我对那件事的好奇在见到当事人之后并没有消失，你和她关于那件事的描述怎么都对不上。如果你能原谅我偷看你日记的过错，理解我那么做的原因，请告诉我当年的真相，解开我的困惑。”罗一写了好久，在最后发送的时候犹豫了，他不清楚坦白自己对梅做过的那些事会不会招致梅的反感，梅会不会告诉自己真相。那一刻，罗一就好像经历了宇宙大爆炸到现在的完整过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如同开了倍速播放的电影在他脑海闪过，流光溢彩的画面冲击着的他的大脑，让他无暇思考，他也不想思考。
罗一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了决定，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已发送的提示。而那边的梅，在收到这条长长的消息之后，再也没了回应。
“你想表达什么？”少年林勇反问，将罗一从与梅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的左手臂上，存在着两个不同时间点离体的血迹，除了搬运尸体导致的血迹，那一片早早变成胶状的血迹，是他杀人时候沾上的！”
“可是，他要是脱去了衣服，或者换一套衣服，该怎么证明呢？”
“他千算万算，就不该做多余的事情。比如，他杀人之后，一出来就遇到一个女孩，还和那个女孩做了亲密动作。可惜，他没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血迹不小心沾到了女孩身上。而且，受害人的血液还有很强的渗透性，不及时脱掉衣服的话，血液会穿透衣服渗入身体，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用特殊的试剂一测一个准。”罗一说这话的时候，少年林勇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左臂，但他好像察觉到什么，随即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听罗一的故事。
少年林勇不打自招的动作出卖了他，但他暂时还不想撕破脸皮：“说了这么多，你想要什么？说出你的条件，我尽量满足。”
罗一惊诧地看着少年林勇：“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说了半天，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东西一开始就说了啊，我要问题的答案！”
“就这？”林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一明明掌握了自己的把柄，却没有借此要挟自己做非常之事，也没有索要堪比天价的现金，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问题的答案。除非，这几个问题一针见血，但见血封喉。
“那，你先说问题是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回答。”林勇没底气保证自己不会抵触罗一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罗一的底，看看他能不能做出让步，让自己根据问题内容来决定是否回答。
“可以。”相比于林勇的犹豫，罗一的爽快出乎意料。
罗一和林勇纠缠的同时，另一边，刘丽霞根据叶文静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了咖啡店。空间站里能喝咖啡的地方不多，唯独这里大门紧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因此找的过程很顺利。可是，咖啡店里的熟面孔让她顿时理解了大使口中“不好脱身”的含义。不光是此刻身在其中的大使不好脱身，就连刘丽霞自己也不方便露脸。她一旦露面，免不了被盘问一番，再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芳怎么会在这里？我这行头，不太好解释啊。”刘丽霞还没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不久前才见过面的李芳。刘丽霞想到身上正穿着工作服，结合自己受骗之后被兄妹二人解围的尴尬经历，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特工，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毕竟，特工不会在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与素不相识的人接触，节外生枝的意外比计划中的巨大困难更不好对付，偏偏刘丽霞两个都遇到了。
咖啡店里，李芳百无聊赖，她还在等着林勇和李勇回来。个人终端嘀嘀嘀地响个不停，她不想理会，便粗暴地关了提示音，仿佛世界一瞬间也安静了不少。
“工作消息都不看一眼吗？”夏楠不知何时到了李芳身边。她拿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到李芳面前，“店员那边没时间泡咖啡了，先喝杯水将就一下吧。”
李芳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些许失落：“不是我哥的消息没必要看。至于那些违规消息，让别人去管吧。我们做的苦差事已经够多了，现在无暇顾及，只要不是有人把这里搅个翻天覆地，都等我哥回来再说。”
虽说空间站就是一座小型城市，各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但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并没有因为物质条件的丰富而消失，反而被深深的埋在内心，隔绝在看不见的厚厚壁垒之中。当忙碌的人偷得闲暇、身心皆放空的时候，孤独感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样，啃噬着那些忙惯了的人，疲惫的躯体早就变成了空心的躯壳。这时，无尽的空虚将他们包围，忙时想休息、闲时想做事的矛盾想法从脑海里冒出，只不过，无所事事的无聊和无事可做的无趣占据主动，让人反而觉得工作是一种解脱。
对于李芳来说，工作的忙碌一直占据着内心，让她无暇思考那些被搁置到一边的难题。然而，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只能静静等待李勇归来的她，竟意外有了难得的闲暇，这也使得她回想起那个不得不考虑的难题——18岁生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让李芳发愁的不是生日无人陪伴。她唯一的亲哥哥李勇可比李芳积极，每年生日都准时陪她，哪怕任务在身，也要请假回来，陪她吹完生日蜡烛，才不舍地离开。
18岁，对李芳来说，意味着成人，也是烦恼的开始。然而，于男孩而言，工作的烦恼不需要成人。只要干活，工作就像是烦恼的根，能结出无数的果。因此，男孩的18岁生日和17岁19岁的生日没有什么不同。
李勇18岁生日的时候，李芳还埋怨过李勇，说成人的生日过得和普通生日一样，一点也不特别。当时李勇笑了笑，让李芳许个愿，说是等李芳18岁生日时候，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实现。当时李芳沉思了片刻，才说了愿望——想在18岁生日的时候看一看母亲。李芳说完愿望，李勇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李芳自打出生之后就一直和李勇一起生活，哪怕是涉及到女性隐私的事情，李勇也是请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代劳，李芳从没有见过母亲。之后的日子里，李勇多次探望过母亲，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从来没有带李芳同行。当李芳说要去看一看母亲，李勇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和以往一样拒绝，可他转念一想，刚刚才说过实现愿望的豪言壮语，转眼就变成一句废话，未免也太出尔反尔了。林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徐徐缓和，最终答应了。
这么说的话，李芳的18岁生日应该是李勇的难题，那李芳的顾虑从何而来？
（完）
见过母亲的李勇少了几分欣喜，多了一丝失落，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空洞无神的眼神丧失了来时的光泽，就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的布娃娃。
罗一并非不擅长安慰，只是李勇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安慰，冷静一会儿，也许就想开了。
两人缓慢走过生活层，到了电梯前，李勇停了下来，不走了。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李勇冲罗一挥手，但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哀叹，让人担心。
罗一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勇。李勇的家事，罗一从李勇母亲的故事中了解了一些，但李勇的执拗，却在故事之外。想要安慰李勇，就要先了解他的心结，否则，错误的方向只会让李勇原本脆弱的心情像一座沙子做的城堡一样，破坏一点，整个城堡便会化作一堆散沙。
“不着急，我还是觉得，一起走比较好。”
“妹妹那边还需要人帮忙，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李勇的话点醒了罗一。对啊，夏楠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疑似凶手的林勇去向不明，被盗用身份的刘丽霞是好是坏，“杀死”三体人的凶手是否另有其人，三体人来此是何目的，这一切都还没水落石出，和李勇在这里耽误时间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更何况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航班起飞前，恐怕时间不够解决所有疑问。为了避免全都搞砸，罗一需要根据问题的轻重缓急，排个顺序，优先解决不稳定的因素。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罗一还是有些担心李勇的精神状态。
“只是有点难受，让我安静一会儿就好。”
罗一和李勇再三确认，确定李勇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你那边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回来？”耳机里突然传来夏楠的声音，正在赶路的罗一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已经完事了。李勇办点私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很快回去。”
“我这边有新的发现，和你说一下。”罗一本想把林勇胸牌用的是刘丽霞的名字，以及刘丽霞所关联的二维码权限非同寻常这两件事告诉夏楠，却被夏楠抢了话头。
“那你先说吧。”
夏楠回头看了李芳一眼，看见李芳正盯着咖啡店里的其他人，目光并不在她这边，她这才放心：“我怀疑，和你们一起的林勇是凶手。”
“啊？”耳机这边的罗一惊讶于夏楠的结论，能证明林勇有嫌疑的证据自己还没告诉夏楠，除非夏楠有远程读心能力，才能得出这个推论，“你是不是有读心能力？”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夏楠一时慌了神，但语气上没有表现出来，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慌张。
“我要说的正是那个林勇有问题。他的胸牌上实际的名字不是他，我怀疑他盗用了别人的身份。而且，被盗用身份的人不是寻常员工，可能是某位位高权重的领导。这些事情我还没说，你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已经知道林勇有嫌疑了。”
夏楠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哪有的事儿，你说的那些我没有未卜先知，是我这边发现李芳后背上有受害人的血迹，这些血迹产生的时间在李芳和林勇来咖啡店之前。”
夏楠这么一说，罗一结合之前看到林勇左手臂的血迹呈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形成，但这个想法需要一个不太可能的前提。
“林勇摸了她的后背？那个位置，一般女人，不会随便让不熟悉的男人碰吧，动作上太亲密了。”罗一脑海里想象着二人做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满足林勇的左手臂碰到李芳的后背。可能罗一的想象力有限，能够实现预期结果的姿势，不太像刚认识不久的二人能做出来的。即便是小情侣，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也会让看到的人面红耳赤。那姿势，罗一光是想象，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热起来。
“应该是。李芳也没碰过受害人，那个位置也没那么容易接触到血液，那血迹也不像喷溅上去的，很像抹上去的。”
“是她亲口说的吗？总感觉，她不像是那种人。”罗一小声嘀咕，同时默默思索着李芳的样子。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结论肯定是对的。”夏楠有些担心罗一继续问下去。毕竟，这个结论虽说正确，但只是一般询问，李芳肯定不会承认。当时，李芳摇头否认，可夏楠不死心，她趁机碰了一下李芳的手，读到了李芳内心真实的想法。李芳在肢体语言上否认和林勇的接触，然而，她内心的想法在夏楠的能力面前毫无隐私可言。回忆把李芳带回过去，让李芳回味那个甜蜜时刻的同时，也毫不保留地呈现给夏楠，告诉夏楠当时发生的一切细节。
罗一沉思片刻，没有细究夏楠如何得到这个结论：“行，我知道了。其实，林勇早就和我们分开了，说是去你们那边，但到目前也没有动静。我现在去查一下他的行踪，顺便落实一下证据。你们那边小心一点，他随时可能去，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联系我。”
“知道，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你那边也注意安全。”
罗一和夏楠聊完，直奔办公层的服务器大楼。
罗一干活的过程暂且不表，先说他办完事，从服务器大楼出来，对着手机上拍的照片四处寻觅，最终在待机层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个林勇也是你吧？林勇？”罗一信步走近一名少年，坐在他旁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罗一初到空间站，主动和他搭话的少年——林勇。
少年林勇沮丧地抬起头，突然出现的罗一吓了他一跳，他抬手就要开打，却被罗一喝止：“别误会，我不是来揭穿你的，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要不然，我就不会先找你了。”
少年林勇见罗一眼神诚恳，暂时信了他的话，但另一个问题让林勇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罗一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他看。
“明明是个四通八达的小巷，进去的人平白无故没了，就算插翅膀飞了，也应该能看到的。于是，我出于好奇，又去看了一遍监控，尤其是林勇负责的那部分，果然有了新发现。”
视频是罗一拍的监控片段，说话间，监控正好播放到小巷里一个人影闪过，随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从模糊的形象上看，很像之前穿着工作服的林勇。
少年林勇大惊，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罗一见势不妙，抢先一步夺回手机：“哎，别害怕，我要是想举报，早就有人来抓你了。况且，证据在服务器里，你摔我手机没用。”
“你在说什么？我又没见过里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清楚你找我所为何事。而且，只是一段模糊的视频，能证明什么？”少年林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矢口否认了刚刚才确定的事实。
罗一一愣，随即一副释怀的表情：“你与那个林勇同名是巧合还是本就是同一个人的问题我待会儿再和你掰扯，我先来说说那个林勇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你是打算给我讲故事吗？”少年林勇不屑一顾，但他冷漠的态度并没有浇灭罗一的热情。
“你这样想也可以，那你愿意听我讲的故事吗？”
“随便。”
之后，罗一便把自己与工作人员林勇一起办案直到看完监控的全过程说了一遍。少年林勇全程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直到罗一讲完，拍了拍他，他才如梦初醒，扭过头看了罗一一眼。
“完了？”
“完了。你好像没有在听。”
“故事我都认真听完了，给你复述一遍都可以。但你还没说证据，证明那个林勇杀人的证据。”
罗一笑了笑：“证据很明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就是清洗的时候，他左手臂上那块明显早就沾上的血迹。”
少年林勇不作声，罗一便继续说：“被害人的血液有一种特性，一旦接触空气，血液中的活化酶就开始消耗。没有活体补充或者外源补充的话，活化酶就会消耗殆尽。一旦血液中的活化酶消耗殆尽，原本粘稠的血液便会因为失去活性成为不粘稠的胶状。而活化酶消耗的速度随温度变化而变化，在空间站的恒温条件下，血液从离开身体到变成胶状正好一个半小时。”
生物化学是梅的专长，在找到林勇之前，罗一抽空给梅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了什么样的情况下血液会变成胶体而不是凝固。很久没收到罗一消息的梅，起初很激动，激动过后，开始认真思考罗一的问题。经过一番辛苦查找，梅从她的笔记里找到了答案。
“三体人的血液有一种特性，一旦接触空气，血液中的活化酶就开始消耗。没有活体补充或者外源补充的话，活化酶就会消耗殆尽。一旦血液中的活化酶消耗殆尽，原本粘稠的血液便会因为失去活性成为不粘稠的胶状。而活化酶消耗的速度随温度变化而变化，在恒温条件下，血液从离开身体到变成胶状的时间是固定的。”10分钟之后，罗一的超时空量子通讯频道收到了梅的回复，这也是罗一能如此专业地在林勇面前说出一堆生物化学知识的原因，他只是照猫画虎，转述了梅的消息而已。
“你什么时候回来？三体人不是已经灭绝了吗？你又见到三体人了？”还没等罗一消化了上一条消息的内容，梅的下一条消息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
“暂时不会回去了。至于三体人是不是真的灭绝了，我还不敢肯定，还需要继续调查。至于发现疑似三体人这件事，请你替我保密。另外，18个太阳系地球年之前，你说你在18号空间站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当时我说没关系，也没有让你坦白。关于这件事，我需要先向你说声对不起，其实我那时很在意你，也很在意你是不是做了那种事情，所以，我后面偷看了你的日记。但是，我只看了有关的部分。而且，其中的关键内容你也没写。现在，我就在18号空间站，也见到了当年那个女孩。可是，我对那件事的好奇在见到当事人之后并没有消失，你和她关于那件事的描述怎么都对不上。如果你能原谅我偷看你日记的过错，理解我那么做的原因，请告诉我当年的真相，解开我的困惑。”罗一写了好久，在最后发送的时候犹豫了，他不清楚坦白自己对梅做过的那些事会不会招致梅的反感，梅会不会告诉自己真相。那一刻，罗一就好像经历了宇宙大爆炸到现在的完整过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如同开了倍速播放的电影在他脑海闪过，流光溢彩的画面冲击着的他的大脑，让他无暇思考，他也不想思考。
罗一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了决定，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已发送的提示。而那边的梅，在收到这条长长的消息之后，再也没了回应。
“你想表达什么？”少年林勇反问，将罗一从与梅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的左手臂上，存在着两个不同时间点离体的血迹，除了搬运尸体导致的血迹，那一片早早变成胶状的血迹，是他杀人时候沾上的！”
“可是，他要是脱去了衣服，或者换一套衣服，该怎么证明呢？”
“他千算万算，就不该做多余的事情。比如，他杀人之后，一出来就遇到一个女孩，还和那个女孩做了亲密动作。可惜，他没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血迹不小心沾到了女孩身上。而且，受害人的血液还有很强的渗透性，不及时脱掉衣服的话，血液会穿透衣服渗入身体，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用特殊的试剂一测一个准。”罗一说这话的时候，少年林勇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左臂，但他好像察觉到什么，随即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听罗一的故事。
少年林勇不打自招的动作出卖了他，但他暂时还不想撕破脸皮：“说了这么多，你想要什么？说出你的条件，我尽量满足。”
罗一惊诧地看着少年林勇：“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说了半天，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东西一开始就说了啊，我要问题的答案！”
“就这？”林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一明明掌握了自己的把柄，却没有借此要挟自己做非常之事，也没有索要堪比天价的现金，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问题的答案。除非，这几个问题一针见血，但见血封喉。
“那，你先说问题是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回答。”林勇没底气保证自己不会抵触罗一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罗一的底，看看他能不能做出让步，让自己根据问题内容来决定是否回答。
“可以。”相比于林勇的犹豫，罗一的爽快出乎意料。
罗一和林勇纠缠的同时，另一边，刘丽霞根据叶文静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了咖啡店。空间站里能喝咖啡的地方不多，唯独这里大门紧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因此找的过程很顺利。可是，咖啡店里的熟面孔让她顿时理解了大使口中“不好脱身”的含义。不光是此刻身在其中的大使不好脱身，就连刘丽霞自己也不方便露脸。她一旦露面，免不了被盘问一番，再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芳怎么会在这里？我这行头，不太好解释啊。”刘丽霞还没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不久前才见过面的李芳。刘丽霞想到身上正穿着工作服，结合自己受骗之后被兄妹二人解围的尴尬经历，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特工，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毕竟，特工不会在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与素不相识的人接触，节外生枝的意外比计划中的巨大困难更不好对付，偏偏刘丽霞两个都遇到了。
咖啡店里，李芳百无聊赖，她还在等着林勇和李勇回来。个人终端嘀嘀嘀地响个不停，她不想理会，便粗暴地关了提示音，仿佛世界一瞬间也安静了不少。
“工作消息都不看一眼吗？”夏楠不知何时到了李芳身边。她拿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到李芳面前，“店员那边没时间泡咖啡了，先喝杯水将就一下吧。”
李芳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些许失落：“不是我哥的消息没必要看。至于那些违规消息，让别人去管吧。我们做的苦差事已经够多了，现在无暇顾及，只要不是有人把这里搅个翻天覆地，都等我哥回来再说。”
虽说空间站就是一座小型城市，各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但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并没有因为物质条件的丰富而消失，反而被深深的埋在内心，隔绝在看不见的厚厚壁垒之中。当忙碌的人偷得闲暇、身心皆放空的时候，孤独感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样，啃噬着那些忙惯了的人，疲惫的躯体早就变成了空心的躯壳。这时，无尽的空虚将他们包围，忙时想休息、闲时想做事的矛盾想法从脑海里冒出，只不过，无所事事的无聊和无事可做的无趣占据主动，让人反而觉得工作是一种解脱。
对于李芳来说，工作的忙碌一直占据着内心，让她无暇思考那些被搁置到一边的难题。然而，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只能静静等待李勇归来的她，竟意外有了难得的闲暇，这也使得她回想起那个不得不考虑的难题——18岁生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让李芳发愁的不是生日无人陪伴。她唯一的亲哥哥李勇可比李芳积极，每年生日都准时陪她，哪怕任务在身，也要请假回来，陪她吹完生日蜡烛，才不舍地离开。
18岁，对李芳来说，意味着成人，也是烦恼的开始。然而，于男孩而言，工作的烦恼不需要成人。只要干活，工作就像是烦恼的根，能结出无数的果。因此，男孩的18岁生日和17岁19岁的生日没有什么不同。
李勇18岁生日的时候，李芳还埋怨过李勇，说成人的生日过得和普通生日一样，一点也不特别。当时李勇笑了笑，让李芳许个愿，说是等李芳18岁生日时候，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实现。当时李芳沉思了片刻，才说了愿望——想在18岁生日的时候看一看母亲。李芳说完愿望，李勇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李芳自打出生之后就一直和李勇一起生活，哪怕是涉及到女性隐私的事情，李勇也是请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代劳，李芳从没有见过母亲。之后的日子里，李勇多次探望过母亲，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从来没有带李芳同行。当李芳说要去看一看母亲，李勇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和以往一样拒绝，可他转念一想，刚刚才说过实现愿望的豪言壮语，转眼就变成一句废话，未免也太出尔反尔了。林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徐徐缓和，最终答应了。
这么说的话，李芳的18岁生日应该是李勇的难题，那李芳的顾虑从何而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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