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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流【修文】

    群情激昂。

    此刻,一个年轻男声适时加入了谈话:“此事因我而起,可否容我说几句?”

    说话间,银发青年束马尾、着西装的身形,出现在会议室中。

    蓝衣老头一愣:“非授权的全息信道确实屏蔽了。”

    “当然,我现在在琉璃京。但有没有可能,出现在此处的……是经过折叠的时空,而并非影像?”男人笑了笑,“我是杜尔森·图维亚,图维亚家族的四子,为表诚意,特来相见。”

    蓝衣老头不信邪,尝试用文件夹甚至桌上插花的花瓶去遮挡银发青年,全无效果,无论怎么遮挡,青年的影像会无视物理规律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好像……他们这个时空,才是影子。

    “别试了。”赤衣老头喝止,“琉璃京本就构筑在折叠、反射、投影的时空之上接近百年,我们这点机巧,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您是行家。”杜尔欠了欠身,打了个响指,光屏上监控的恒星工程外,球面天空一般的量子炮,在虚空中浮现出来,如同噩梦。

    “琉璃京的一切,都可以在星空长廊任意点投影……包括武器,比如现在。”青年笑起来,一双细眼森森,“毕竟,这里还是我家的领地。”

    长老会一时整肃,彼此交流过后,青衣长老问:“你来干什么?”

    “说服你们帮助我。”杜尔森耸肩,“当然,如果说服不了,我不介意以德服人,物理。”

    老头们对视一眼,青衣老头缓缓开口:“我们不会参与星际战争,无论以何种理由。”

    “别误会。”青年不以为意地一笑,“我不是让你们来帮助我夺嫡的……抱歉,方才私自听取了诸位的会议内容,不得不说,你们对我的调查还是很到位的。”

    一时之间没人接话,他自顾说了下去:“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图维亚的三堵墙吧?幻象、穿梭、永生。”

    “我需要你们帮我,毁掉它。”

    “为什么?”在座不少长老脸色已经变了。

    “亵渎……这种涉及你们祖先一代神明的事情,你不应该向外乡人祈求。”

    “我们并未进入你的恒星工程,而且,我们可以抵抗蜃域,当真动武,你占不到什么便宜。”

    “量子炮对于流亡者,或许是小儿科。”杜尔森话锋一转,“但是呢,图维亚最近输掉的两场星际战争,摊在各位头上,你们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吗?”

    “你什么意思?”蓝衣老头有些生气,“血祭是禁止……”

    “我祭了又如何?两场战争的献祭后,我现在掌握的力量……再度献祭你们,不过随时随地。”

    “你!”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对峙片刻,杜尔森再度扬起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放开顾陵,管事的都过来开会。当然,不愿意的,可以离开。”他咬文嚼字,彬彬有礼,“放心,恒星工程外,专门开放了流亡者的救援通道,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可跃迁黑洞前往。”

    篝火在原地爆成蔚蓝群星,从鸿手中升起,穿过飞梭,点燃工程外,公约中协定的难民通道标记。

    鸿脱下双手的手套,交还杜尔森,那手套不知什么材质,莹莹如雪,却可耐上千度高温。

    她转过身,对准身后无数光屏:“我已代表露营地,申请重启了难民通道。诸位,通道外就是自由,留还是走,自己决定吧。”

    光屏上,那些旁听了整场会议的流亡者上前。随着第一个白发女人将手按向篝火,她的身份id在空中爆出一团蓝光,随后身形彻底消失:离开露营地后,新的id将由新的露营地赋予他们。

    几乎每一个离开的人,走之前都会冲她挥手,虽然她平日极为生人勿进,然而绝大多数流亡者都记得,她为了露营地的生存进行的每一场历险。

    ……但看见她身边的杜尔森,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原地啐一口。

    在杜尔森的胁迫下,长老会的最终决议是,解散露营地,只保留拳头部队执行计划,让大多数人选择生路。

    三小时后,火光渐次熄灭,鸿抬起眼,掌心的实时光屏人数从8745掉到了2680,七成的人已经离去,从舷窗望去,天际如此空洞而深邃。

    人慢慢聚拢在光屏前,绝大多数都有伤残,不论男女。

    他们已经带上了七色的袖套,不同的配色预示着各自的分组。还剩下一部分没有带上袖套的,千人左右。

    “好了,我宣布一下分工。”杜尔森敲了一下手杖。

    “带上七色袖套的,分别由该颜色对应的长老带队。其中。赤组蓝组经恒星工程前往长廊边境,赤组伪装逃难流亡者请求内森达家族接收,蓝组趁机获取内森达家族恒星集群的数据;黄组绿组橙组随我回琉璃京,黄组破坏老爵士与西比拉的协议签订,绿组加入琉璃京的道路安保,橙组协助筹备舆论攻势和继位仪典;青组紫组去往长廊中心,青组攻击米尔扎发令的参数信道,紫组参与地形改造,阻碍米尔扎继续扩大风暴范围。”

    “剩下没有分组的。”他顿了顿,“鸿带队,你们需要回到蜃域,等待莎伦入口的开启。”

    鸿皱眉,这个提议在会上遭遇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即便对于鸿而言,穿越蜃域都是极高难度的事。她在会上直言,她没有带领这么多人依旧幸存的能力。

    对此,杜尔森只是摇摇头,好整以暇地微笑,“我不需要你们穿过它。24小时,只要你们能够在里面待够24小时,就对我的计划起了关键作用。”

    此刻,她站在主舱的主光屏前,凝望着这些愿意把命交给她,陪她血色棋盘上共舞的男女,安静了很久,然后轻声说:

    “我会带给你们胜利,但这一次,除了胜利之外,我没有任何把握。我甚至保证不了你们还会活着。”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抬起头看她,不知是谁起头笑的,越来越多的人,在她面前咧开嘴,那一双双悍然的眼睛里,充盈着旺盛的、嗜血的本能。

    “怕死的人,早就死掉了不是吗?”

    “别拿死来吓唬老子,当我是那些摸个枪都要尿裤子的新兵蛋子吗?”

    鸿:“……”

    她苦笑一声。

    “鼓舞士气这种事一般不是顾鸿来吗。”身边的大副突然想起什么,幸灾乐祸,“人呢,判了多少年?”

    四周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大家是看着顾陵在会议刚结束就被拖进小黑屋的,想想就刺激。

    “呵,他啊,自从认识了杜尔森,现在一步登天,不想努力了。”鸿面无表情。

    一片哗然。

    忿忿有之,尤其是浓眉大眼的大副:“他凭什么?我长得都比他好看!”

    羡慕有之:“这就少走二十年弯路了?深藏不露啊,他就是流亡者第一周立波吧?”

    讥讽有之,“他有特别的九转大肠吧。”

    “意见一定帮众位转达。现在嘛,还是得留他狗命……哦,飞上枝头命,干活。”鸿抽了抽嘴角,抬起手腕,一刹那,所有留下来的人,掌心都同步跳出了植入的光屏,上头只有一个幽蓝的数字,【48:00:00】。

    她敲了一下,数字开始跳动,【47:59:59】。

    “出发!”

    顾陵此刻一朝得志,相当猖狂,菊花朵朵开呀开,也不怕脱肛。

    他正作为‘渡轮事件亲历者’,拿着杜尔森给他瞎编的身份接受访谈。

    ……就是这个访谈,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在《强人工智能的伦理治理初探:人工智能犯强奸罪该被判刑吗?强奸人工智能需要判刑吗?》的大红横幅下,精神小伙一身剪裁合身的老式西服,小金丝眼镜一戴,面向隔壁的愣头青记者,儒雅随和,张口就来。

    “……是的,对人工智能的伦理治理应当如何纳入社会框架,需要全社会更广泛的意识凝结,而治理框架的设立,应当在更广阔的语境下被诠释为一种权力组织形态下放的治理尝试……”

    记者作为一个初入职场的萌新,敏锐地从这堆狗屁不通的言辞中感受到了车轱辘的痕迹。

    “……所以你是说。”他开启了自动翻译模式,“人工智能撅了大公,不上社交平台发个三千字图文并茂过程详尽的小作文,且转发达到一万以上,就不算性侵害是吗?”

    顾陵合乎孙礼地一笑:“哈哈哈,这位朋友的联想非常幽默。事实上,性侵害不分性别,我对图维亚大公被性侵致死的遭遇非常同情,而作为有温度、有良心的社会大众,我自然是呼吁大力转发、围观,呼吁有关部门严惩加害者,这样,才能还给社会一个应有的治理秩序的预期。”

    记者的表情更便秘了:“看乐子不嫌事大,不转一百下不是星空长廊人是吧?”

    礼貌面板:你吗。

    与杜尔森的合作被很快敲定,而合作的第一步,就是配合杜尔森在媒体上造势,将“面板性侵”作为一个八卦热点,渲染大公之死的花边信息的同时,削弱莎比一系包括旁枝的舆论正统性。

    顾陵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比起利用舆论武器造势……

    他更感兴趣的只是说骚话罢了。

    知天易,逆天男。顾陵的社会温度,大概也就比大公的直肠温度低那么个一百来度。

    访谈播出得很顺利,一时之间,当全宇宙大多数的人类,对星空长廊的注意力都被“大公死前到底被撅了几次什么姿势”占据的时候,星空长廊内部,多股暗流在秘密地涌动着。

    顾陵终日陪着杜尔森,出席家族势力的交接,某日,冗长的会议结束时,他看见素来极为温和的杜尔森也忍不住按住额头,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后,从前胸的西装口袋摸出两片白色药丸,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禁药吧?”顾陵不怀好意地打量他,猜测,“抗抑郁?前额叶干扰?”

    “关你屁事。”刚吞下药的杜尔森难得有点人气,两分钟后,十指交叉,笑容又充满了无机质的优雅和冰冷,“好了,下个议程是什么?”

    顾陵想也不想:“破坏老爵士的签约仪式,西比拉的人就在外边。”

    他有摄影记忆,这种日程表看过一遍,这下已经能倒背。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记起,在莎比死去的房间见过类似的药瓶。

    图维亚家族有遗传病吗,吃药都吃一样的?

    这么想着,逆天男翻转掌心,光屏跳出来,一个蔚蓝的数字显示,【42:36:11】。

    蓝衣老头,哦,他老得那个名字已经不能用现在的文字表达了,我们就叫他蓝好了。【……】

    蓝此刻正站在星际恒星阵列的边缘,在他所在的飞梭上,恒星阵列引发伽马射线暴的概率预测正在多个光屏上进行蒙特卡罗模拟。

    这种可控恒星是可以人为控制伽玛暴的生成的,而通过引爆概率的推论,蓝可以还原出很多技术细节。

    譬如……此地的人造恒星,在气态核心的内部,普遍有一个隐秘的空腔。

    他正要继续分析,光屏上弹出一条即时通讯:“帮我看看数据,我进来的环境不对。”

    蓝言简意赅:“滚。”

    黄衣老头:……

    黄警惕地四处望了望,回来的通讯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此刻,图维亚老爵士端坐在桌板上,眼睛短暂地闪过寒芒,又无力地垂落。

    四下环顾老爵士的领宫,这座空旷大殿处处透露着诡异,不论是柱子的弯曲程度、桌角的弧度……甚至老爵士的身体,看起来都有些许,角度上的错位感。

    好像他们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某种粗糙的反射,一种万花镜的真人版。

    在联系了数学家蓝,并得到了蓝热情的回复后,黄衣老头再度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38:12:30】,还有不到半个小时,西比拉的人就要过来了。

    他硬着头皮再度输入通讯,“我越看越觉得……这里不是真的空间,只是一面四维的‘镜子’。”他自由发挥,“而且,好像镜子的另一面,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我……”

    蓝根本不理他。

    黄开始在通讯上叫嚣:“我出一百个里克尔,我说的你反驳不了!”

    “镜子能达成这种效果?”这回的回复来得叛逆且迅捷,“数据发我看下。”

    一名身着铠甲的枪兵踏着栏杆转身,数枚弩箭从他左臂挣出,寒芒直指身后,那房屋大小的海蛇头颅!

    箭带倒钩,命中海蛇后,士兵蓦地向后倒去,栏杆之下,埋伏的人迅速将勾索卡在滑轨机关上,一人按下按钮,环绕全船的轨道开始加速,倒刺勒骨而转,硬生生将海蛇的头颅一撕为二。

    一时间,长空血雾如雨,巨浪带腥。垂死的海蛇被拖向渡轮的侧舷,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森冷鳞片之上,每张都映着图维亚大公活动的脸。

    这蛇一眼能让密恐患者看吐了。

    鸿将长靴从血浆中拔出,没有做声,目光穿过云层,盯着那轮黑袍一般的蜃月:它仍在不断将自身的黑雾撒入海中,那些半空之中的蜃蛇,接触海水后体积骤然膨胀,变成蛇潮,追着渡轮撕咬。

    这里的每一件事好像都不正常。

    她眼眸眯细,侧头,“搜到什么线索?”

    “甲板夹层发现了人的尸块。”小队长点点头,“其中的几具,穿着图维亚‘学徒’的制服。”

    附庸图维亚的小宗小邦,每年自己选取天赋卓越的弟子,通过图维亚的选拔后,就会成为‘学徒’,是图维亚低廉又取之不尽的人力资源。

    她不期然想起大公说着“吃了你”时的目光,不寒而栗。

    鸿猛地甩甩头:“带我去看看。”

    她摩挲着那些骨骼,随意取了几块掂量:“重量不对。”

    她将那些骨头按照人体骨骼的架构重新拍好,“即便是左右对称的骨骼,重量差异也相当大。”

    大部分的尸体都无明显外伤,然而衣物霉烂异常严重,且口鼻都有白沫,就像是,淹死的一样。

    既然是淹死的,为什么尸体会在甲板上被发现?

    她正疑惑,只听甲板上一阵惊呼,探头望去,那截被卡在侧舷的海蛇,一截椎骨从血肉中立起,成精一般,向甲板上的士兵砸去!

    那是可以用巍峨来形容的骨头,这一下,整座船的重心都开始不稳,摇撼的海风带着腥味扑来,她抓着栏杆下望,海面之下,黑得异乎寻常。

    她身侧的小队长突然有些惊慌,共享给她一个光屏:“鸿,我们发现这艘渡轮正在加速,但是船上没有动力源,也未探测到存在的实体加速装置。”

    海浪已然把这艘船托举到半空,下一秒就要扔到海里。

    下一秒,她举起手中的粒子束,对准这抹天际的黑色流光,开枪!

    一声巨响,穹顶不再。

    破碎的天空中,月亮并非真离地万里,只是贴在一层人目力不能及的‘时空壳’之上的,全息影像。

    整个渡轮被裹在一层壳子里,随着海面之下的动力源,斜成一条弧,加速。

    “……引力弹弓。”她叹口气,“这里的蜃域关联着星空长廊的某处实地……恐怕那里并不安全。”

    鸿望向那轮月亮:“我竟没有看出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月亮幻化成图维亚大公死去的、倒吊的面孔,笑了一下。

    一时间,从月亮到海洋,千百张一模一样的人脸,无处不在地笑了起来。

    “你当然分不清……因为星空长廊,就是蜃域。而蜃域,就是我!”

    “……”

    鸿回身抽出粒子束,手腕上,光屏的数字一闪而过,【36:00:00】。

    距离大部队出发,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