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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腥风血雨的前夜

    大楚太康十一年秋。

    御极宫里,小太监唯唯诺诺,听候皇帝的旨意。

    “此次传旨与往常不同,路上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到了河防大营再亮出圣旨,抓捕南家满门,立即返京,片刻不许耽搁!”

    小太监纳闷,传旨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像做贼似的?

    “挑的侍卫都可靠吗?”

    “可靠,都是光棍,无牵无挂的。”

    皇帝指着阶下的大包裹,言道:“里面是你们新的身份路引,全部发给他们,叮嘱他们不要胡言乱语,违者格杀勿论。”

    小太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陛下,奴才只有区区二十多人,可是南家满门将近百口,奴才担心路上出变故,不如请王爷调派铁骑营侍卫随行保护?”

    “闭嘴!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不过你放心,南家人会束手就擒,绝对不会反抗。”

    小太监暗想,怎么可能,要杀人满门,人家但凡有机会,不反抗才怪呢?可是,主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不敢问。

    “还有一件事要切记切记!”

    “陛下吩咐。”

    “囚车离开河防大营,不要走原来的路,要绕道淮北走。”

    小太监更慌了。

    按计划,明晚赶到大营,要连夜离开,路上本就不好走,如果再绕道淮北,不仅更远了。

    而且淮北民风彪悍,到处是大山,山匪横行,走那里,简直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皇帝此举,到底是去传旨抓人,还是让他去送死?

    “去吧,事毕之后记得传密信回来。”

    “遵旨!”小太监心事重重走了!

    ……

    汴州城东北三十余里,黄河南岸。

    河防大营。

    深秋时节,天气晴好,秋风起,感觉也凉爽,抬头望去,淡淡的轻云在晴空里追逐嬉戏。

    天际,绚烂的晚霞洒在远处的河面上,水波粼粼,锦纹骤起。

    颇有一种浮光跃金的错觉。

    黄河大堤由西向东,望不到尽头,堤岸两边遍植柳树和杨树。

    为数不多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死活不愿离开枝头,怎奈秋风无情。

    残叶摇摇摆摆,终究随风飘零。

    杨树梢头,一个个黑点点缀其间,平添几分萧瑟,那是老鸹子的巢穴。

    河堤上,远远的,尘烟飞起,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般而来。

    忽而左忽而右,忽而疾忽而缓,灵活无定,乍一看,还以为是匹脱缰的野马。

    近看才发现,一个身影,敏捷的从马腹翻到马背上,动作一气呵成。

    再看他的手里,空空如也,马缰也没有攥。

    “这小子,长大以后绝对是一等一的骑兵!”

    大堤旁,河湾处,站着一位中年汉子。

    看着少年稚嫩的身影,自言自语,慈爱而又自豪。

    然后闪到旁边,弯下腰,用勺子把水浇在马背上,再拿起刷子,给排成行的战马梳理鬃毛,清洗马身。

    他是马倌,很投入,很用心,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马儿舒服,他也自在。

    奔驰的骏马通体乌黑,携带着秋风卷过,地上的落叶飒飒飞起。

    汉子的左袖也随风起舞,空荡荡的。

    “吁!”

    闻禁而止,骏马就像战士一样,抬起前蹄嘶鸣两声。

    那道影子顺势从马背上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轻轻的落在地上,灵动又沉稳。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身材细长,清新俊秀,丰润如玉。

    尤其是如悬胆的鼻梁,和常人不同。

    “苏叔,我下河洗个澡。”

    “天冷,当心着凉。”

    汉子还没说完,少年一个猛子已经扎入河里,倏忽不见了踪影。

    不大会儿,百步开外的河水深处,探出颗小脑袋,抹去脸上的水珠。

    手里竟攥着一尾肥硕的大鲤鱼。

    臭小子,能在湍急的水里徒手捉鱼,水下功夫比马背上还要强。

    苏叔折服了,果然是水边长大的孩子。

    “莫贪玩,过来练练刀,别有点进步就自以为是,须知刀法无止境,不能等到用时,再后悔平时学得少。”

    “知道,知道,烦死了,每天不是读兵书,就是练刀法,真不知有什么用?”

    少年嘴里嘟囔,倒也非常听话,稳稳的接住汉子抛过来的长刀。

    砍削扫刺,有模有样的在水里舞动。

    苏叔说,水中练习虽然费力,却可以增加力道,还能提高精准程度。

    苦练近半个时辰,少年才获准上来,身上溜光水滑,苏叔帮他擦干,才让他穿衣穿鞋。

    少年俯身看着自己的大脚趾,又比照苏叔的大脚趾,

    怏怏道:“我的大脚趾长得真丑,看着就别扭。”

    “丑什么,不就是多出个分叉嘛,又不是长在脸上,还怕今后娶不到媳妇?以你爹的地位,给你娶十个都不在话下。”

    少年吐了吐舌头。

    天还未擦黑,河防大营里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忙碌的厨子颠起大勺,传菜的仆人快步而走,偌大的中军营帐里菜香四溢,酒香迷人。

    令人垂涎欲滴。

    大帐内,一副大大的烫金“寿”字高挂正中。

    正堂中央,摆着张超大的八仙桌,四周围则是十几张小方桌,桌上摆满美酒佳酿,各式菜肴。

    贺寿者翘首以望,就等着寿星隆重出场。

    今日是河防大营大将军南万钧五十寿辰。

    大楚人讲究,逢十整寿要摆桌酒,宴请亲朋好友贺寿同乐,民间尚且如此。

    更何况手握数万精兵的南万钧。

    河防大营主要负责防御北方的女真,南万钧是这里的主宰,也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

    据说和皇帝曾并肩作战过,有生死交情,而且战功赫赫,名闻遐迩,在大楚可以横着走。

    但是南万钧为人低调沉稳,从不仗势欺人。

    在军中颇有威望,资历很深,在大楚排得上第二名,仅次于三十里外汴州城里的那个主宰。

    当然,人家是王爷,大楚武帝的长子,也不是他能比拟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今儿个看起来,特年轻又有神采!”

    大将军府里,奶妈夸张的奉承了一句。

    她原本今晚要回娘家,不知何故,老爷非让她明日再走。

    她也闹不懂,自己只是个仆人,早一天晚一天走,好像没什么区别。

    偌大的南家又不缺她一个人。

    寿星南万钧换上新衣衫。

    那是吴越之地的蚕丝织成的棉质袍子,做工精细,大家手笔,乃当朝权势熏天的王爷赠送。

    今天正好显摆显摆。

    他对着镜子自己整理拾掇,笨手笨脚的憨样让人忍俊不禁。

    “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却穿着土财主的蚕丝袍,也不觉得滑稽!”

    发出嘲讽之语的是南夫人。

    挺着大肚子,看起来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还在弯腰收拾衣物。

    不过,动作却很敏捷,不像正常的孕妇。

    奇怪的是,夫君过寿,也不见她脸上有任何的笑意。

    而且,正在把衣物首饰装入箱子里,似乎要出远门。

    “嘿嘿嘿!”

    南万钧干笑一声,“云春呢,他要随我赴宴,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同僚都等着呢。”

    南云春是他的长子,今年二十刚出头,已经位居大营的偏将,绝对属于年少得志。

    当然,其中他老爹的提携照顾必不可少。

    否则,这些年四海升平,大楚没有什么仗打,怎能升得那么快?

    南夫人冷着脸,不悦道:

    “他呀,在满世界找人,一会问问祖母在不在,一会问问媳妇在不在,呶,现在正四处找云秋呢,不知抽的哪门子疯?”

    南夫人对长子印象并不太好,认为南云春好高骛远,颇为浮躁。

    而且性子冷,毫无大哥的宽容胸襟,和弟弟之间感情冷淡,尤其不喜欢三弟。

    今天却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关心起家人来了。

    要搁平时,这种热情准让人觉得蹊跷。

    因为南云春不仅不喜欢三弟,而且对整个南家人也很疏远,眼里只有自己的媳妇和孩子。

    今天嘛,应该可以理解,毕竟是父亲大寿,大家伙要热闹热闹。

    作为长子,把全家人聚在一起祝寿,也是分内之事。

    “娘,云春说是爹吩咐他去找三弟的,现在全家人好像就三弟一个人不在家。”

    儿媳妇也挺着个肚子凑过来,似是为丈夫开脱。

    闻言,南万钧整理头发的手悬在半空,心咯楞一下。

    没错,自己三天前就说过,今晚全家人必须都在家里呆着,包括奴仆下人。

    众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热热闹闹过寿,全家吃顿团圆饭。

    连笃信道家的老母亲今晚都气呼呼的呆在家里。

    她等了好几天,就为了今晚去集市旁的道观听人阐释道法。

    据说,讲道的是京城清云观来的老道长,道行高深。

    南府上下数十口人都以为,今晚的寿宴将非常热闹。

    寿星神神秘秘的样子,兴许要给所有人来个大大的惊喜。

    要不然,也不会把花匠和车夫都留下来。

    其实,今晚只有惊,没有喜!

    南万钧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十多年,也筹划了十几年。

    他心里明白,今晚将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注定要载入大楚史册。

    后世之人必将把今晚称为南家的龙兴之日,千年万载津津乐道。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心情很好,精心梳理头发,梳着梳着,又愣住了。

    长子今天的表现非同寻常,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南万钧为人谨慎细腻,掌控欲极强,任何反常的事情都会仔细琢磨。

    往年也过寿,却从不见长子这般热情,到处张罗。

    更何况,南云春对老三打心底里不喜欢,那他今晚四处找弟弟干什么?

    更让人费解的是,他压根就没吩咐过南云春找老三。

    那么,大儿子为什么要骗他媳妇说是他吩咐的呢?

    长子有时候确实有些小动作,不过在他眼里,都是孩子过家家,他自信可以拿捏。

    甭说自己的孩子,就是大楚的皇帝,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控。

    算了,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不想也罢,别误了我南家的大事!

    天渐渐黑下来,风似乎比刚才更大。

    陡然,天空响起一个炸雷,震得大地轰隆隆作响,也在世人的心头掀起巨大的波澜。

    “这鬼天气,刚才还好好的,作什么妖?”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赶紧窝着吧!”

    大堤上,樵夫肩扛一捆干枝,望向泛黑的天空,低声咒骂一句。

    而斜对面的老农同样骂骂咧咧,使劲拽着牛,加快脚步向家里赶去。

    深秋,本该秋高气爽,此时却如盛夏,也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雨水说来就来,天意反复无常,似乎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