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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家三公子

    破旧的小院子里,有间不大的平房。

    老苏用毛巾把南云秋身上擦干,换上身干净的衣服,那股慈爱的样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委屈你了,让堂堂的南家三公子穿你慕秦哥的粗布衣衫,嗯,不是很合身。”

    苏慕秦是老苏的独子,比南云秋大几岁。

    打小他俩就在一起玩,上树掏鸟,下河捉鱼,连和伙伴们打架都同心同德,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慕秦渐渐变了,或者说更加成熟。

    长大后,苏慕秦才发现。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们两户人家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不在一个水平上。

    南云秋可以衣来伸手,而他却要像大多数农人子弟一样,土里刨食,养活自己,照顾日渐老去的爹娘。

    人生来就不公平,命运也不一样!

    自那以后,他和南云秋那段童心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得不结束了。

    去年,他投奔老家村里的亲戚,到海滨城盐场做苦力,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虽说辛苦,总比种庄稼收入来得多。

    “苏叔,上次我给您拿来的什锦点心,还有蜀地产的牦牛干,怎么都没吃,不喜欢吗?”

    南云秋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翻箱倒柜,估计饿了,想找点吃的。

    老苏眼里闪烁着泪花,他不是不喜欢吃,而是省下来,指不定哪天慕秦回来,留给儿子吃。

    南云秋不清楚苏叔的良苦用心。

    他从没缺衣短食过,生活富足,条件优渥,绝对不会为生计发愁。

    再过两三年,还可以通过选拔、武举考试、举荐等渠道,谋一个军职。

    反正他爹路子很广,兴许到京城铁骑营弄个侍卫当当,也不成问题。

    “今天我爹过寿,肯定会收到很多礼品,明天我多拿一些过来,反正他们也吃不完,您就放心大胆吃。要是缺钱,我朝祖母要,她还是蛮疼我的。”

    南云秋自顾自讲着,殊不知,老苏转过身,偷偷抹起泪水。

    苏本骥心苦。

    他有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去,不堪回首。

    苏本骥原来是个江湖帮派成员,受不了严苛甚至不近人情的帮规,更重要的是,辜负了帮内大佬的女儿。

    羞愧难当,后来便主动退出江湖。

    按照帮规,一旦加入永远不得退出,但帮内大首领竟然破例宽免了他。

    当然,他退出江湖,也是为儿子的将来打算。

    在大楚,就算是农人,地位也比走江湖的高出许多。

    他不想儿子在打打杀杀的家庭氛围中成长,便隐藏了身份,投奔了当时战功最大,名声最响的南万钧。

    在一次恶战中,敌人偷袭中军大帐。

    情势万分危急,他为了保护南万钧,换上主帅的甲胄引开敌人。

    结果寡不敌众,被砍断左臂,换取了南万钧的平安无事,一时传为美谈。

    事后,朝廷却因大战失利,对断臂的他不惩罚不奖赏,连抚恤也没有,还将其逐出军营,自谋生路。

    后来,南万钧觉得过意不去,在儿子的恳求下,给他安排了伺候战马的差事。

    而苏夫人从老家赶来照顾丈夫,顺便也在南家帮佣。

    一次,到集市上为南云秋抓药,却被京城的一家马队撞伤。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

    “为何受苦受难的总是我苏家,而不是他南家。”

    这是苏慕秦辞别父亲,前往海滨城时说的一句话。

    原本好朋友南云秋要来送行,可是苏慕秦却没有等他,提前走了。

    南云秋拿着大包小包好吃的,委屈的伫立在路头,望着已经消失在视野中,那道不屈的身影。

    “苏叔,慕秦哥会不会恨我,恨我们家?”

    南云秋搂着那只空荡荡的袖管,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让人伤感的话,把老苏从过往的思绪中拔出来。

    “傻孩子,慕秦哥怎么会恨你呢?他只是大了,懂得生活的苦,等他下次回来,你们一定还会亲如兄弟的。”

    老苏安慰着,可是这句话他自己也不信,因为,儿子变了。

    知子莫若父,他太熟悉儿子了。

    要强,不服输,那本是一种上进心,进取的精神,当爹的应该表扬。

    可是,儿子的那种想法,缘于潜意识里的自卑情结,嫉妒心理。

    如果不善加诱导,将来很可能会偏执、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走上一条大是大非之路。

    而他,希望儿子平平安安的活着,不奢望大富大贵。

    就比如,苏家今日的苦难,和年少的南云秋毫无关系。

    可苏慕秦却执拗的认为,南云秋是他们苏家的灾星,虽然他没有亲口说出来。

    老苏擦干泪水,强作笑颜,抚摸一下云秋的脑袋。

    “别磨蹭了,赶紧回去,给你爹敬碗寿酒,表表孝心。”

    南云秋确实在磨蹭,不想去参加寿宴,实在太闹的慌。

    特别是看到大哥那张脸,就倍觉烦闷。也不喜欢那种场合,大吃二喝,猜拳行令,溜须拍马。

    那些谄媚阿谀之词,不该出自军人之口。

    军人应该不苟言笑,像猛兽,有血性。

    “不着急,时间还早呢。”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今天甭想睡在这里听故事。你爹特地交代我,今日他大寿,你必须要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这下没戏了,南云秋一脸沮丧,显得极不情愿。

    冷不丁,他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苏叔,我长得像我爹娘吗?”

    ……

    营帐内,烛火通明,蜡泪层层累积,冷却在蜡台上,寿宴还在进行。

    与宴的将官不少已经脸红脖子粗,舌头也转不动了。

    其实,越是酩酊大醉的人,越没有心事,他们是专门来饮酒。

    而几个满腹心思之人则非常小心,不敢多饮。

    南云春很浮躁,眼看灯火阑珊,寿宴快要结束了,有点沉不住气,不时左右打量。

    他想知道,王爷所说的看戏,到底是什么戏,怎么到现在还不开锣?

    白副将也在等待好戏,但毕竟老道,识文断字,嘴里默默念叨起大戏开启时的台词。

    尚德校尉对看戏没兴趣,他的差事主要是在大戏结束之后。

    而大戏的编排和主要演出者南万钧则指挥若定,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可是他万万不曾料到,自导自演的大戏,剧本却被人篡改了。

    他,成为舞台上的优伶!

    大营外,乌云翻滚,空气变得沉闷燥热,预示着一场更大的秋雨即将来临。

    “吁!”

    太监招招手,众侍卫打马上前,围在他身旁。

    “前面就是大营,进去以后千万不要惊慌,都给咱家沉住气。要是露出马脚,南万钧不杀你,王爷也要活剐了你。”

    “可是公公,听说南万钧非常狡猾,目光如炬,会不会识破我们?”

    “放心,咱们人是假的,可圣旨是真的,他南万钧就是再精明,也不会认识我们这些小角色。

    再说了,大营里面也有咱们的人,而且还是个大人物,怕什么?”

    太监摸摸怀中的圣旨,深深呼吸一口潮湿的空气,稳稳心神,打马去向辕门。

    螳螂捕蝉,身后十几步外,南云秋经常下河捉鱼的河湾处,一群黑衣人凭借夜色的掩护,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手里的钢刀泛起了幽光。

    黑衣人认识这帮假钦差,特地从京城跟踪而来,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群星捧月!”

    大帐内,掌宴一声吆喝。

    全体将士纷纷起身,斟满碗中酒,围在寿星周围,恭恭敬敬,动作划一,每人说句祝寿词,再饮一碗酒,这叫群星捧月。

    接下来,掌宴的又高喊一声“上寿桃”,意味着寿宴到达高潮。

    只见两个厨子抬着一个巨大的铜盘,盘子中央摆放着寿桃,用五十斤精面制成,白色为底色,桃尖处点缀着丹朱。

    惟妙惟肖,煞是气派。

    “寿星摘寿桃。”

    摘桃就是用刀切开寿桃,分发给大伙品尝,沾沾寿星的福气,寓意美好,其实就是分桃。

    只不过桃和逃谐音,分桃容易误会为分逃,不雅不吉利,所以改了叫法。

    南万钧兴致很高,站起身,拿着匕首,在热烈的掌声中笑眯眯的准备开切。

    “圣旨到!”

    一声尖锐而空虚的阴柔之喊,打断了南万钧的节奏。

    他有点恼火,握刀的手停滞在半空。

    二十几名钦差侍卫簇拥着胖太监,鱼贯而入涌进大帐。

    太监黑纱蒙着口鼻,使劲清清嗓子,好像染了风寒。大帐内酒气熏天。

    太监似乎闻不惯,用手驱打着鼻尖前的空气。

    南万钧很不悦。

    计划不是这样安排的,寿宴还没结束,剧情就出了偏差,这帮人是怎么搞的?

    说好了等寿宴结束,大戏才正式开锣上演,现在自己还没准备妥当呢。

    “河防大营大将军南万钧接旨!”

    太监似乎有点不高兴,嫌弃南万钧动作太慢,声调起得更高,震人耳膜,而且余音拖的很长,表达着不满。

    “入中堂,摆香案,接旨。”

    南万钧不再怠慢,带领众人鱼贯而出,来到大营的署衙,跪听旨意。

    在出寿宴大帐前往署衙的路上,南云春被人趁乱拉住,转头一看,还是那名小校。

    “王爷不是吩咐你聚齐家人嘛,怎么没看见你家三公子?”

    南云春匆忙解释道:“我傍晚时找过,他不在洗马处,此刻应该在府里,也有可能在苏残废家里。”

    “苏残废是谁?”

    “就是那个养马的断臂人。”

    “哦,是那马倌儿,我去找找,好戏已经开始,你有眼福喽。”

    小校挤眉弄眼,带着杀气,隐没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