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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痴语

    长安的中心区叫未央,未央的中心是皇城,而皇城以北有一座超大型广场叫做“健民中心”,也叫“竞技广场”,十余座体育场馆坐落于此,其中尤以超能球场规模最为宏巨,也最受世人瞩目。当张破们经过广场前街,远远望见那金色的半椭球型场馆,仿佛一座大山横亘在广场中间,不觉都大为惊叹。除胡闹外,其他人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比赛需要用到这么大的地方,不过既然晚上会揭晓答案,此刻也就无需多想。再绕得片刻,他们便来到广场东侧的一条横街里的一个巷子口。胡闹看了看定位,确认无误后才领着大伙往里走。

    这条巷子被夹在两栋老式楼之间,不宽也不长,一眼就能看到巷尾的出口,勉强还算干净。挨着一面墙摆了一家水果摊、一家旧书摊和一家修鞋铺,另一面则开了一家便利店、一家理发店和一家小饭馆。

    众人来到饭馆门前,透过玻璃门往里一探,暗兮兮的,明显生意不咋地。又看门头招牌,居然还掉了俩字,只剩一个“湘”和一个“影”,还有两条旧木匾靠在门边,尚能浅浅地看出一条写着“落子无悔”,一条写着“一叶知秋”。老实讲,就这样儿,若非大窗上贴着几样菜名,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家饭馆。

    胡闹不禁叩了下脑门,疑惑道:“小美咋选了这么个地?”张破也有点纳罕,安妮却早又饿了,顾不了那么多,当先推门而入,小婵急忙跟上。

    才进店里,一股浓郁的辣子味扑鼻而来,安妮直呼“好香”,胡闹与兰公子则连打了两个喷嚏,兰公子当即钻回包里。众人环顾四周,果然一片冷清,唯有角落里趴着一人,好几个空酒瓶陪他肆意地躺在桌上。未及细看,一个矮肥秃的中年男子从柜台后面钻出来,操着浓厚的口音问:“几位?”张破忙道:“七位。”那人便点点头,径自上前,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道:“坐这吧,吃什么看墙上。”

    众人谢过就座,安妮早把墙上菜单看过一遍,这会正教胡闹一样样点上,张破则观察角落里趴着的人。但见那人长发及背,看体格是名男子,半晌不见他有呼吸起伏,沉静得像块石头。正好奇间,忽听门外传来清铃般的声音:“老朱,我来看你啦。”话音刚落,便有一蓝发明媚少女闯进门,当先给矮肥秃一个大大的拥抱,看得张破几个眼都直了。接着,她转过身,看见张破等,登时笑靥如花,道:“你们来啦。”

    张破们讷讷地回了个“嗯”字,呆了一会,安妮率先回过神来,赞道:“好漂亮啊小美!”原来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周芓美。只因她染了个钴蓝色的头发,打扮更与别日不同,因此张破们恍惚间都没认出她来。

    安妮才夸完,贺萱与大春便接踵而至。大伙欢喜坐下,小美即叫老朱先上几碟小菜,然后贼兮兮地笑道:“知道我为啥约这里不?”安妮道:“肯定是因为好吃呗!”小美轻轻拧下她的脸颊道:“你就知道吃!好吃那是自然的,还有一点更重要。”说着向大春使个眼色,大春却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小美。”不料小美杏眼一瞪,他就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摆在桌上。

    见此情状,张破几个自是大惑不解,贺萱亦摇头不语。小美遂笑道:“今晚咱们不醉不归!”说罢拧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登时溢出,唬得胡闹连说:“未成年不得饮酒啊。”安妮小婵也连连点头,小美便白他们一眼道:“所以我才约在这里嘛,老朱不管的。”胡闹不禁向厨房望去,嘴里念叨着:“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谁知张破拿过酒瓶一闻,大赞好香,又笑向小美道:“先说说有啥好事?”小美美眸一转,不容置辩道:“先喝再说!”恰逢老朱端上小菜,张破便抓了一把花生米道:“来!”惊得胡闹等人更是惶惶不已。

    小美愉快地为张破满上一杯酒,又揶揄胡闹道:“打架装死,喝酒也装死。”胡闹笑而不语。接着,在众人九分惊诧一分羡艳的目光下,张破酒到杯干似无事人般,小美亦不甘示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登时面露酡红,更增妩媚。

    老朱又端来一盘爆炒肚丝、一碗小炒黄牛肉和一盆三合汤,惹得安妮一双大眼睛都要掉进盆里。置毕,他拍了拍张破的肩膀道:“可以嘛,想必平常没少陪爷娘佬子喝。”张破嘿嘿一笑,云淡风轻道:“偷偷喝的,俺没娘没老子。”老朱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张破一回,点了点头,无话,兀自回了厨房。安妮不禁追喊:“老板,俺米饭先上啊,饿!”

    老朱应了声好,转眼端来一锅热饭。胡闹忙接了先为安妮添上满满一碗,然后再依次为贺萱大春小婵添上。小婵正忙着给安妮夹菜,还不住细声细语地叫她慢点,自己顾不上吃。

    一旁,小美一面给张破斟酒,一面红着脸道:“之前你可从未和我说过你的身世呢,害我没有多爱你些。”一句话把一桌干饭人着实吓了一跳,差点没噎死几位。张破忙摇手道:“多大点事,不值一提。当初要不是齐大哥查阿俫之事,我也没打算提这茬……还没听你讲呢,今天是有啥喜事哩?”

    小美右手支颐,左手轻轻地、缓缓地敲着酒杯,懒懒地说:“你再陪我多喝几杯嘛,不然我说了,你们就不陪我了。”张破见她越发妩媚动人,恰似雏菊般玲珑娇艳,顿时豪气丛生,连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又倒满一杯,爽快道:“怎会不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来,你喝半杯,我便陪你两杯!”

    小美感动得一把搂住张破,不禁垂下泪来,又把众人吓了一跳。可未等众人从惊吓中落下来,她又哈哈大笑,拿过酒杯仰脖干了,然后平静道:“今天我和我的母亲断绝了关系,终于不用再回她的那个家了。”话音虽轻,却无疑在张破等人心里炸了一声雷。安妮忙放下碗筷,握住小美关切道:“怎么了小美,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小美微笑摇头,喂了她片肚丝道:“没事,你不懂的。”

    安妮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是个细腻的人,虽然小美说无事,看上去也笑盈盈的,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小美深埋在笑容底下的悲伤,是故口中食之无味,心里隐隐不安。胡闹干脆接话道:“我懂啊,我早就想和我爸断绝关系了,天天逼我干这干那的……哎呦,哥你打我干嘛?”他话说到一半,后脑勺便被张破拍了一下。张破道:“你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美扑哧笑道:“果然还得是你胡老板懂我,来,为懂干一杯。”胡闹忙不迭摆手求放过,张破便和她一碰,先干为敬。小美也接着干了,贺萱无不忧心道:“别喝了姑奶奶。”小美轻嗔道:“你少来,你又不陪我喝。”

    张破又给自己满上了,给小美倒了半杯,然后举杯道:“小萱萱,你可知万般皆下品,唯有美酒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说的对。”老朱端上一大锅红油炖羊肉,边摆边附和。张破夹一口羊肉抿一口酒,继续高谈阔论:“君不见,人生三千烦恼丝,少年自有少年愁。试问古来饮中仙,哪个能说不寂寞?寂寞又非仙独有,你有我有大家有。既然人间多磨难,你我何不直上青天做醉仙?”言毕,大伙都愣怔般地望着他,既吃惊不小,又无言以对。少顷,小婵竟默默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却也呛得十分厉害,安妮忙轻拍她背,并递上茶水。

    胡闹想到了自己那一堆苦逼事,正磨叽着要不要喝,小美早又喝完两杯,张破便真陪了八杯,酒瓶也就见底了。但掏心窝子的话显然是没见底的。只见张破仰头叹息道:“说实话,我是没见过爹妈的,所以无从谈起母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说着拍了拍小美的肩膀,“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但我总是站你这边的,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

    此刻,小美已有七八分醉了,听张破如是说,心里顿觉暖烘烘的,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有拥上去的冲动。可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越是不愿回首的往事借着酒劲越容易浮上心头,冰冷的记忆仿佛严冬不期而至的寒雨将她淋了个通透,猝不及防而又无情刺骨。因此她不敢回应张破,只想举杯就饮,可哪还有酒,只得摇着空瓶大喊:“老朱!没酒啦!”

    张破状态正佳,再干一瓶也无所谓,因忆起一段往事,欲借之活络一下气氛,遂向胡闹等人道:“有一回,我们几个小孩去偷食物,被店里的伙计抓住,以为要完,谁知那店老板正因为老婆跟人跑了,哭得伤心,见我们几个衣衫褴褛身残形秽,觉得同是苦命人,非要拉着我们陪他喝了一顿酒,临了还高高兴兴送了我们几大袋食物,说我们够意思,不像他老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胡闹听了笑趴在桌上,安妮小婵相对苦笑,小美则深情低语:“就算跟你流浪,也不会觉得苦。”贺萱却讽刺道:“偷东西还觉得光彩的,也是头一回听到。”

    安妮仨登时脸就黑了,张破尴尬地耸了耸肩,小美冷笑道:“偷东西怎么了,我还杀过人呢!”众人大吃一惊,贺萱忙摇手让她别再往下说了,可小美根本不想停下来:“杀的还是我妈的男人……”

    “小美!”贺萱高声喝止。

    “法庭都把我放了,你怕什么!”小美继续冷冷地说,“噢,是因为我得管他叫一声爸?得了吧,他强暴我时可没把我当成是他女儿,我也没认他这个继父……还有我妈,她装作没看见不制止也就罢了,事后还一直主张判我死刑,口口声声说我毁了她的幸福,也不看看她自己换了多少个男人,我才杀了她一个!”小美一面说着,一面用两根手指滚玩着酒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实际,两行清泪已然悄悄挂在了那张花容般的脸上。

    大家听完都不说话了,心里均震恸不已。贺萱的眼泪簌簌而下,安妮牵过小美,两人依在一起。这时,老朱提了一瓶酒上来,说道:“海星20年的飞天,剩下这半瓶给你们。”说完给了酒,又把店里的音响开了,站着听了会音乐才默默走开。

    张破痴了片刻,脑袋有些空了,眼眶有些红了,一会又痴痴地给所有人倒了小半杯酒,然后声音微颤道:“以前我常常会想,为何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小美也一定这样想过吧……

    知道吗,

    有一阵子城里抓得很严,我们找不到吃的……噢对,是偷不到吃的。几个人饿到连垃圾桶里的烂皮鞋都不放过,人类嫌弃我们,老鼠躲着我们……真的到了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一位大善人出现了……给我们吃的,给我们穿的,还给我们大房子住……天知道我们有多幸福,多感激……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和赵恢偷跑出去,在街上看见一个断了手脚的聋哑小乞丐,觉得很像前几天还和我们同住的一个小孩,但上次见他明明还好好的……于是我们回去问,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俩看错了,那个小孩被家人接走了……可……可我们这些人哪有家人呢?”

    说到这,张破早有些哽咽了,他停了下来,喝干半杯又添半杯。众人深深地凝视着他,心弦也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只见他呼了口气,续道:“没过多久,他就叫我们好好吃饭,我们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然后我就听到了小花的哭声,她是我们五个中最小的,也是最可爱的……我看见她被绑在案板上,一个男人拿抹布堵住了她的嘴,另一个男人拿着一把火钳向她走去……然后就着火了……黑色的火……后来不知怎么,我们五个躺在了救护车上,而那栋房子连同整片树林都消失了,仿佛根本没存在过,只有我们还活着……

    是的,我们还活着……”

    张破说着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与小美四目相对。

    彼时,午后的阳光照在门口的旧木匾上,照进了裂缝中,也许一颗新芽就要诞生,它将和里面的人一样奔放,呐喊着生命之歌永不停歇,是的——

    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在这个星球相遇!

    在这里相聚!

    心里一定很痛吧,

    那么多次,

    被信任的人背叛!

    被亲近的人伤害!

    被剥夺得赤身裸体!

    被伤得体无完肤!

    哪怕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给我们一点点善意,

    哪怕被人踩在脚下鲜血淋漓,

    哪怕被踹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对,

    哪怕已经崩溃!

    我们还是哭着,

    哭着,

    咬着牙,

    爬起来,

    再摔倒,

    再爬起来,

    翻过那些该死的山,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嘲笑和刁难,

    我们一直在,

    永远和这该死的命运抗争!

    所以,

    我们活着来到了这里!

    哪怕是带着伤痕而来!

    指引我们来到这里的,

    没错,

    是相信!

    是相信前路一定有你!

    是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

    所以,

    今天我们在这里相聚!

    即使是蝼蚁般的我,

    一无是处的我,

    永远是吊车尾的我,

    还是残留着一丝希望!

    还是会想要遇见你们!

    就算是吊车尾的我,

    还是想要得到你们的信赖!

    还是想要有你们依靠!

    还是想为你们赴汤蹈火!

    所以只要活着,

    就会有希望!

    就算我死了,

    希望也会留给你们,

    然后未来的每一天,

    你们也许会想念我,

    但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一定会想念你们!

    想到泪流不止!

    所以今天,

    我们把伤痕抛在脑后,

    因为你们还是那么帅气和美丽,

    而我还是这样愚蠢和无知,

    可是,

    我们活着就没有错过,

    今天又牵住了彼此的手!

    约好了,

    就算前方充满荆棘,

    就算未来还有悲伤,

    就算世界即将崩塌,

    我们都要一起走向明天!

    再说了,

    悲伤又算什么!

    今后我们一起背啊!

    所以今天,

    我发现,

    因为有了你们,

    人生也不总是那么艰难!

    怎么了,

    大家都哭了?

    呵呵,

    我也哭了!

    但是现在,

    让我们擦掉眼泪!

    让我记住的只有你们的笑脸!

    来,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