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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雨重逢

    再次相逢?我可没跟你见过。

    裴靖的心理活动其实很丰富,只是甚少流露于表面,比如眼下,她一边在心里胡乱嘀咕,一边乖巧木讷地应了声“喏”,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先假装相信。

    宁宴好奇的目光在她和文御中间溜了两圈,“你们见过?”

    文御眼里带着一抹笑,清俊的面容一下变得生动起来,“五年前的上元节,你领着两个小孩在东市看烟花,那个满头花哭得很大声的小女孩是她吧?”

    宁宴立刻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话裴靖也想问,一个久居深宫不出门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年她才七岁,尚且分不清美丑的概念,任由宁宴把她打扮得像个大花篮,走在街上频频引人瞩目。

    宁宴还当众人侧目是在夸他手艺好,得意得跟孔雀似的,硬拉着她和奚迟走街串巷到处拜访朋友,她便这样生生被人笑了一晚上,最后她在一个小摊前忍不住哭了起来,奚宁二人还以为她想要那个花灯,便一人买了一个送她,那俩灯至今仍摆在她的衣柜里。

    “其实那天我和赋秋偷溜出宫,也去了东市,看你们玩得开心便没有打扰,不过后来你特地告诉我哪个是星纪、哪个是玄枵来着,你忘了吗?”文御说着看向裴靖,“不过小星纪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想让他死!

    裴靖上半张脸若无其事,藏在面具里的下半张脸恨恨咬牙,手指不停地抠着衣裳上的花纹,许是将它当成了宁宴的嘴。

    宁宴大概察觉到了裴靖冲天的怨气,出于心虚和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急忙岔开了话题,“哎表哥表哥……先不忙叙旧,你不是有话想跟她说吗,快说呀,我也想听!”

    “不急,”文御看上去有些犹疑,他忽然将案上的茶具端给宁宴,“这一壶太稠,你去正殿和赋秋看着再煮一壶来。”

    宁宴狐疑地接过茶具,不解地打量着二人,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卿卿还小,你可别欺负她,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我也想听!”

    文御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放心去。

    煮茶不过是支开宁宴的托辞,裴靖心知肚明,她不安地揣起手,百般猜测文御到底想问什么,究竟有何要事竟需瞒着宁宴。

    “你乳名唤卿卿?”文御看着裴靖,脸上笑容不改。

    这个问题看似出于好奇,裴靖却为此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解释,“回皇孙,卿卿并非臣名,凉国侯跟旁人学来乱喊的,臣从未敢应。”

    她说的是实话,可宁宴不肯听,她实在纠正不过来。

    闻此,文御眼底霜色有所消融,“坐,五郎行事放浪形骸,你莫在意。”

    裴靖低低应了声“喏”,深觉今夜刚刚开始,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浑身绷成了一根弦。

    “星纪,淮北道裴州人士,淳安十二年生,十六年入日躔禁卫军,授名裴靖,二十二年入行,位列星纪。玄枵,本名奚迟,淳安十一年腊月初八日生,与你同乡,亦与你同时入营,但比你早一年入行……”

    文御将裴靖的身世和人脉关系娓娓道来,虽说得不多,也或许是因为只知道这么多,但在裴靖看来已具有十二分炫耀和警告的意味,她不知文御目的为何,难不成见面只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想通过这些话警告她切勿肆意妄为?

    她正因此感到不安,却又听文御开口说道。

    “你同五郎相识多年,该知晓他很难替人保守秘密,倘若你怕旁人知道,便不该与他亲近。”

    文御敛了笑容的模样透着几分凛冽,裴靖低着头,却仍能感觉到两束冰刀似的目光在她脸上缓慢睃巡,似是想把她的面具打掉,探究藏在面具下的表情和深埋的心思。

    “或者说,你与五郎亲近其实另有目的?”

    听到这句话,裴靖紧张的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心说,原来是这个目的,怪不得要支开宴哥。

    这番质疑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宁宴过于单纯,文御作为半个长辈总该看看孩子常常挂在嘴边的好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当这个好朋友还是一名女子时,关系如此亲密难免会令人怀疑。

    裴靖连忙起身,尽力争辩,“回皇孙,凉国侯礼贤下士,愿以臣为友,臣感激不尽,臣承蒙凉国侯青睐数载,竟妄图通过凉国侯获取宫内藏书以供抄阅,臣罪不可恕,至于其他,臣断无非分之想。”

    文御哼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太信她的说辞。

    爱信不信。

    裴靖哑口无言,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想多说,对方既起了疑心便不会轻易相信她,她亦是如此,故不敢奢求文御相信。

    总归双方不会有太多交集,以营内平均寿命来看,她未必能活到文御登基的那天,能不能讨得了这个人的欢心信任其实不重要。

    “五郎……”文御想说什么,不料殿门被人迎头撞开,话茬只得截断。

    宁宴冒冒失失闯进来,“茶粥来啦!”

    显然,文御很在乎这个傻不愣登的表弟,见主角来了立刻岔开了话题,“五郎此次得以化险为夷多亏星纪帮忙,金钗之岁竟有此等智谋,实不可小觑!”

    “可不是!”听到文御夸奖裴靖,宁宴高兴得拍了下大腿,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她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厘清个中弯弯绕绕,可真机灵!”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文御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铁怎么也不肯成钢的无奈。

    宁宴手肘一撑,托腮倚住书案,眼神乱瞟,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裴靖见隙,起身欲拜,“臣尚未叩谢皇孙救命之恩。”

    文御虚一抬手,“不必多礼,我亦要谢你救命之恩。”

    裴靖当然知道自己对文御也有恩,何况此事本就因此人而起,她和奚迟完全是无辜池鱼,可奚迟不许她如此自诩,叮嘱她务必谢恩,她只好听之从之,坚持一拜。

    宁宴尚在状况之外,他来回瞄着二人,估计裴靖不会告诉他什么,便看向文御,“卿卿何时救过你,我怎不知?”

    文御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立刻不怀好意地将问题抛给裴靖,“星纪,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想告诉他吗?”

    我跟你哪有秘密?

    裴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这句突如其来的挑拨甩了回去,“全凭皇孙做主。”

    见她如此乖觉,文御笑眼弯弯,俄令宁宴斟上茶粥,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此事说来话长,得从皇帝文晟与外戚后党的恩怨说起,不过说来也短,便是前几天刚发生的“中元节皇帝中风案”。

    凡对立者,必有利害冲突。

    日躔卫乃最纯粹的孤臣,除御令外一概不从,除皇帝外一概不拜,于其不利者、与其相勾结之皇族,皆视作谋逆。

    本案始作俑者尚书令元青乃科举出身,生逢佳时,仰仗文晟对付后党所需一路扶摇直上,其最大的依仗便是皇帝,讨好日躔卫尚且不及,又怎敢无故为难。

    既如此,迫使他针对日躔卫的便不会是日躔卫本身,而是唯恐避日躔卫不及的皇室子弟,日躔卫只是用来杀人的刀。

    文晟夺位之路甚是血腥艰辛,留存至今的皇族独他一支,排除“惟存紫芳志”的太子文城,便只有皇孙文御和凉国公主之子、勉强算半个皇族的凉国侯宁宴。

    “你觉得这次的目标是我还是五郎?”文御给裴靖舀了碗茶粥,笑眯眯地亲手递上前,“闲聊而已,但说无妨。”

    文御很爱笑,笑容温和可亲,但在裴靖看来,这人笑起来时好像山涧大柳树下蹲坐的一只野狐狸。

    她接过香浓的茶粥,犹豫道,“是凉国侯。”

    反正宁宴和文御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元青针对哪个都一样,一个被抓,另一个也跑不了,唯一的区别是,宁宴在文晟心里是续命的珍宝,而文御只是皇族子嗣。

    以文御的头脑应该可以理解她所答的含义。

    果然,文御笑容愈深,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宁宴依旧茫然,但也能听出自己被针对了,当即拍案,“我干什么了又针对我,多大岁数欺负一孩子,要不要脸哪!”

    文御摸着这颗不大聪明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堪称慈祥。

    宁宴背靠文晟和文御两棵大树,偏偏两棵大树有着难以磨灭的冲突,文晟手中的元党认为宁宴属于文御一派,而文御背后的外戚则认为宁宴属于文晟一派。

    前朝纷斗,立场复杂,加之少有威名和忠烈遗孤的身份,宁宴注定会成为靶子。

    元党出手目标只有外戚,这次也不例外,元青想通过构陷宁宴与日躔卫有私交,让皇帝怀疑文御有反心,进而打击外戚,但他没想到宁宴当真与日躔卫关系紧密,更小看了裴靖,在外戚出手干涉后,他怕裴奚二人回去和皇帝告状,便想通过一些手段“误杀”之,比如越狱,谁曾想裴奚二人太警惕,恐吓、下药、怀柔皆不成,以致于满盘皆输。

    “你询问父亲是否仍在修道的原因,是想排除我因地位不稳而自导自演的可能吧?”

    裴靖赶紧否认,“臣不敢,臣只是……”

    文御立刻追问,“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