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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龙潭虎穴

    裴靖改变了策略,呼衍安达是否中意长公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觉得长公主有用,于他前途有助益。

    呼衍安达好利不好色,是幸,也是不幸。

    长公主惴惴不安,眉头紧锁,“我一介宫妇,才疏学浅,一时半刻尚可糊弄,天长日久恐难支持。”

    裴靖闻言亦感前路艰难,朝中饱学之士倒是不可胜数,却怎可能给一位和亲公主做陪嫁,皇帝更不可能允许人才流入南戎。

    气氛一时沉寂,景明担忧地握住了长公主的手。

    三人担心的事很快便发生了。

    呼衍安达似乎对长公主第一天的表现很满意,一连数日每天都召她到主帐夜谈,一谈便是一宿,谈完还会去草原上走走。

    还好二人只是闲聊,并未再谈及要紧事务,三人短暂地松了口气。

    长公主摸不清呼衍安达的态度和目的,景明觉得这是郎有情的表现,但裴靖建议二人提高警惕,感情是最脆弱不过的东西,唯利益相关方能长久。

    长公主深以为然,但又不尽然。

    见大凉公主讨得了呼衍安达的欢心,苏舍尔气得要命,以往呼衍安达去哪儿她便能跟到哪儿,现在呼衍安达颇有些不待见她,甚至当着长公主的面斥责她胡闹,令她在大凉主仆三人面前十分没脸。

    苏舍尔咽不下这口气,便总趁景明落单时用磕磕巴巴的大凉话奚落景明。

    在裴靖的刻意安排下,长公主和呼衍安达一不小心撞见了景明受委屈的场景。

    景明红着眼圈诉说委屈,裴靖在一旁起势帮腔,三言两语便将苏舍尔刻画得甚是刻薄无礼。

    长公主闻此情状不由得脸色一沉,当着呼衍安达的面给了苏舍尔一耳光。

    苏舍尔迅速变脸,“嘤咛”一声扑进呼衍安达的怀里大哭不止,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孰料呼衍安达竟一把甩开她,用南戎话厉声呵斥了几句,苏舍尔那张妖艳的面容瞬间吓得雪白。

    裴靖听懂了其中一句,“再废话杀了你”。

    看来苏舍尔在呼衍安达心里的地位与她料想的一般,只是个受宠的玩意儿而已,这点微薄的感情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果不其然,翌日,苏舍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车队之中,长公主佯作无意地问起,方知苏舍尔昨天下午被遣送回王城关了禁闭,约等于失宠。

    长公主试图为苏舍尔“开脱”,说苏舍尔实在是尊卑不分,所以她才没忍住动了手,若呼衍安达不忿,可以治她的罪。

    呼衍安达说她的确大胆,竟敢当着他的面掌掴他最宠爱的侍妾,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做过。

    后面说了什么裴靖一概没有听见,因为帐中烛火熄灭后景明便把她的耳朵捂上了,说小孩子不能听不该听的,否则耳朵里会长疔疮。

    裴靖觉得该捂耳朵的是景明而不是她。

    六月二十日,和亲车队抵达南戎王城。

    王城说是“城”,其实是一大片围绕王帐呈半同心圆状分等级聚居的帐子群,尚且未有城墙和护城河的概念,亦未脱离“逐水草而居”的习性。

    由于体积太过庞大,王城很少同其他帐群一样来回迁移,总归是王廷和贵族聚居之地,即使不动也不会缺水少食。

    和亲车队入城之日,帐群旁的空地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一边高呼着呼衍安达的名字,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一窥“战利品”的容颜。

    车队穿过拥挤吵嚷的人群,在巍峨的白色王帐前停下。

    南戎防大凉人防得厉害,裴靖连同景明一起被拦在了王帐数十丈之外,只好遥遥望着长公主只身跟随呼衍安达入帐。

    王帐地处矮丘之上,两面缓坡,一面断崖,站在帐外远望可以将整个帐群尽收眼底。

    地上的草已长得很高,坡下鳞次栉比的各色帐子像嫩绿绸缎上缀的宝石珍珠,在强烈的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牧民带着牧羊犬赶着成群的牛羊,骑兵用长鞭驱着精壮的马匹。

    妇孺搂在臂弯的大桶里装满洁白如脂的牛羊乳,随着身形移动而打圈摇晃着,在桶沿和衣裳上留下一大片斑点污渍。

    一股股腥膻味与草叶生长的清新气味混合,夹杂着浅浅的泥土的芬芳,像牛乳一样四处流溢。

    裴靖巡睃一圈,如愿看到两队“血浮屠”骑兵。

    与普通骑兵一身皮衣、腰配弯刀和弓箭的轻骑装束不同,“血浮屠”属具装骑兵行列,人马皆披着一层甲胄,保护头、胸、腰腹和大腿,压得胯下之马一步一坑,草叶倒伏不起,可见分量十足,其腰间不止配了弯刀,还有圆盾,箭囊里装着的也并非弓箭,而是弩箭。

    两队过后又来两队,装备完全相同,双方在王廷前交接一番,而后擦肩而过。

    至长公主出帐、一行去往呼衍安达驻帐之前,王帐前总共路过八队重骑兵,每队二十人上下,裴靖没有看清所有队员的模样,但记得八位领队之人的样貌,交接时不太可能只换领队而不换队员。

    如此算来,在王廷附近巡逻的血浮屠近二百人,按十分之一抽调轮岗的比例来看,与传言两千人的结果差不多。

    裴靖望着血浮屠交错离开的背影不禁心生困惑,血浮屠的甲胄和具装做工精良,质量上乘,绝非游牧部族能够达到的工艺水平,且南戎铁矿质量差,分布零散,他们哪来这么多精铁装备?

    大凉倒是有铁,但售卖铁矿和军备给南戎等于叛国,元氏和顾文章应该不敢这么做,外戚子弟多领兵马,更知物资紧要,亦不可能为之。

    她将此事默默牢记在心,待回头禀报细查。

    一行人回到呼衍安达驻帐时天色已擦黑,草原上起了风,呜呜似狼嚎,吓得景明抱着裴靖的手臂不撒手,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风吹的声音。

    长公主搬进了独属于她的帐子。

    帐内布置可谓金碧辉煌,地上铺着一整张深棕色的长毛地衣,行走其上如步云端,墙上挂满了图样精美的宝石织画,宝石在烛光下折射着光怪陆离的彩芒,角落里堆满了或金或银的器皿,工艺虽粗糙,然胜在贵重。

    长公主一落脚,左侧妃马上送了十名女奴过来,四人在帐中服侍,剩下的做杂活。

    女奴们一来便将裴靖和景明挤到了一旁,手脚麻利地铺床拂席,服侍长公主更衣,另几人扫洒归置,拾掇行李,忙得热火朝天。

    景明想插手又插不上,加之语言不通,交流困难,少焉之间隔阂尽生。

    裴靖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实在忍受不了的景明凑到她身旁一个劲儿嘀咕这群女奴,总之各种不满意。

    对眼线还要有多高的要求?

    裴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些人既不会说又听不懂大凉话,如何能伺候好长公主,恐怕监视的意义远大于服侍,且观之举止行径,多半是想抱团排挤景明,等景明被驱离长公主身侧,长公主周围便只剩一群难以交流的南戎侍女,一举一动皆为呼衍安达所知。

    什么郎有情,不过是豢养宠物惯用的心思手段罢了。

    “谨言慎行。”裴靖看着长公主,无声地叮嘱道。

    长公主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床上,任凭这些女奴翻动打乱她的行李。

    末了,这群人又去翻裴靖和景明的行李。

    景明气得要命,但被长公主按下了。

    裴靖告诉那名动她行李的女奴,她是男人,藏了一些男人独有的东西,可不可以不要乱翻。

    女奴抬头看了裴靖一眼,又不自觉地迅速瞥了身旁的同伴一眼。

    她的同伴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照旧埋首干活。

    女奴默不作声,草草翻了两下便扔到了一旁。

    十人陆续离开帐子,三人终于得空说话。

    “那个穿褐色鹿皮衣裳、眼底下有一小片雀斑的能听懂大凉话,以后说话要多避着她。”裴靖所言正是方才那翻她行李那女奴目光所向之人。

    “这地方真是龙潭虎穴,”长公主叹息,“长辈也不是好相与的。”

    今日她在王帐见到了南戎王、左右王后和那对大凉公主所出的儿女。

    南戎王跟文晟差不多脾性,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歪坐在狼皮王座上,膝前五六个美人服侍。

    右王后年纪很小,比长公主大不了几岁,全程缄口不言。

    大凉公主所出的十三王子呼衍珞和十公主呼衍兰朵是双生子,年方十四,完全是大凉人的长相,除一双绿瞳外再看不出其他南戎特征。

    他们对呼衍安达十分依赖,小尾巴似的跟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呼衍安达待他们亦甚有耐心。

    执掌王廷的左王后姗姗来迟,其人三十来岁,相貌严厉,为人亦如此,一落座便对长公主指手画脚,虽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憎恶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不必听也明白。

    呼衍安达很不高兴这位继母的刻薄,跟左王后好一阵呼喝,左王后被他气得双目含泪,泫然欲泣。

    “总感觉这对母子说话的语气很奇怪。”长公主若有所思。

    裴靖不得不佩服长公主的敏锐,浅浅一面便能察觉到左王后与呼衍安达之间的不同寻常,可惜南戎王并不在意,这是条无用的线索,故事也远不如长公主的脸色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