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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红香楼

    扬州三富:盐、粮、丝竹。

    扬州三美:水、月、瘦马。

    后一样皆可在花街柳巷内、琴楼楚馆中觅得。

    当然也不乏富商豪绅赚够盐粮暴利,修够水月洞天,在自家后院豢养一批伶人乐伎、夜夜笙歌。

    乔竺一行人踏进扬州主城广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繁华市井中平平无奇的存在。

    商队的人要去交付货物,预计滞留十日,这期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江上被撞的苦主一路上都跟着他们,虽明面上不说,但猜的出来她想加入这个热闹的团队。见商队的人与乔竺二人分道扬镳,一时间站在后头不知道跟着谁走才好。

    “别看了,过来吧。”乔竺表现得异常大方。

    其实从进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情就很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和人说话也客客气气,对街边商贩贩卖的各色货物看得津津有味,并且很耐心地数零钱、买东西。要换在别的地方,她早就摆出一副兴致缺缺不耐烦的样子,不喜欢买东西更不喜欢找零钱,多耽搁一刻都会皱紧眉头。

    “主人你喊她来干什么?”

    谢敏之看苦主地眼神充满敌意,

    “不明不白的陌生人,还是不要走太近的好。”

    苦主立马反击他:

    “现在知道和我保持距离了?撞我的船的时候怎么不保持距离,蹭我的船时怎么不保持距离?”

    谢敏之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寄希望于乔竺。

    然而乔竺只想息事宁人,

    “既然是陌生人,不如就从现在认识一下。我叫乔竺,这是我……的侍从谢敏之。”

    苦主也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我叫他玉,别问我哪里人,我就是一个游走江湖的剑客。”

    剑客?乔竺刻意多看了她两下,眼光闪烁几下,此时的他玉还不知道自己差点经历什么。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在城里逛逛?”乔竺主动邀请。

    “一起嘛……可以啊,”他玉也很爽快,“我看你对这里挺熟,你就带我逛逛呗。”

    别看小娘子性格跳脱,其实心思细腻得很,她早发现乔竺对扬州城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乔竺只是浅浅勾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进城第一件事,必然是找落脚的地方,以前乔竺随便找个宽敞干净的客栈就行,今天却异常挑剔。临街的太吵,傍水的太潮,朝南的嫌晒,朝北的嫌暗,长街十里走过去,终于有了入眼的。

    这间客栈门庭窄、径深长,藏在热闹市集中也不觉得乌糟,中央有个大花园,两侧客房隐蔽性极高,进出的客人也安静。乔竺只是点了点头,谢敏之便心领神会定下一间套房。

    套房恰好有三个寝卧,各自放下行李,便出去找地方吃饭。

    傍晚时分人不多,街上的热闹展露颓态,更多商家在为夜里的灯火辉煌养精蓄锐。他们进了最近一家酒楼,包了间雅座。

    上菜之前跑堂端着个玉碟进来,幽蓝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花瓣,乔竺自然地伸出手,就这碟子里的水打湿十指,一旁的侍女立马拿出绢帕,为她细细擦干。谢敏之和他玉效仿乔竺的做法,也都洗了手。

    又坐了一会儿,进来三个僮官,一人捧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会儿要用的餐具。他们当着三人的面将碗筷用热水烫洗,擦干水分,再小心翼翼地摆放到桌上。

    终于,到了上菜的时候。他玉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十分期待地仰头张望上的什么菜,结果放到桌上只有一小撮凉菜。

    “就这么多?”他玉有些不可思议地吐吐舌头,“都说扬州物价高,这样太离谱了,我方才可见了点菜单,这盘拌时蔬要价五十文,结果就这么一点!”

    同时她对乔竺和目光也敬佩起来,

    “多谢乔娘子请我吃饭,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乔竺微微颔首,示意来人继续上菜。

    流水一般的菜品摆上桌面,各式漂亮碗盘里无一不盛着精致小巧的佳肴,一时间叫人不忍下手。

    谢敏之看了看平静自然的乔竺,又看了看蠢蠢欲动的他玉,突然眼疾手快率先伸出筷子——

    “哎哎哎你给我留点……”

    等他玉反应过来,最想吃的肴肉、软兜、狮子头、三套鸭全没了。

    不过谢敏之也不是全自己吃,他挑最鲜最嫩的部分放进乔竺碗里,乔竺再挑挑拣拣半天,只吃一口半口。

    看二人这副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他玉歪着脑袋开始疑惑——这二人,真的是主仆?

    突然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哄闹,还有锣鼓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活动。他玉第一个冲到走廊下,就看到一支迎亲对从下方经过,大红花轿上洒满花瓣金箔,轿夫有节奏地唱和,随行的婢女婀娜窈窕,一边走一边散喜瓜福果给百姓。

    “这是谁家娶新妇啊,这么大排场?”

    他玉随口一问,旁边的食客纷纷热心地给她解答。

    “哪是娶新妇,是平侯世子纳妾。”

    “世子追求红香楼的涓涓娘子三年,每每一掷千金只为博娘子一笑,年初娘子一及笄就立马向满香楼下聘,筹备十里红妆娶她,这阵势,要说是娶新妇也不为过。”

    “涓涓娘子出嫁,不知道多少人要伤心喽。娘子才情斐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是那一手古琴弹得动听感人,催人泪下,今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再听闻。”

    他玉一下子对红香楼来了兴趣,摩拳擦掌想要去逛一逛。然而乔竺告诉她,红香楼天黑了才营业,现在过去太早了。

    “再者,你这样是进不了红香楼的。”

    他玉低头看自己,衣服穿得整齐干净,没有什么不妥。

    “正是因为穿得太正经,不适合去。”乔竺说着,指了指酒楼对面一家成衣店,

    “我弄脏你一套衣服,还你一件,刚好穿去红香楼。”

    夜幕刚至,三人来到红香楼门前。这里是西街门户,再往里走就是文人骚客争先挥毫泼墨书不尽的风流佳地。红香楼地理位置优越,凡有心寻欢作乐之辈,无不经过。三人前头走着两个年轻娘子,想必也是要去红香楼,结果在门前被拦了下来。二人露出沉甸甸的荷包,告诉老鸨她们有的是钱,只想看个热闹,那老鸨看银子的眼光都亮了,不曾想还是没放二人进去。等到她们三个,老鸨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了一番,竟然直接放他们进去了。

    “真是怪,都是女的,为什么偏偏放我们进来?难道真和你说的衣服有关?可是方才那两个女娘打扮不俗,比你我更甚呀。”

    他玉百思不得其解。

    谢敏之也频频回首看越走愈远的那两个人,想要看出个什么端倪,最终无果放弃。

    最终还是乔治好心解惑:

    “这种地方早些年是不接待女客的,只不过后来发现女人比男人更有钱,出手也更阔绰,还安静礼貌,比那些酗酒发疯的男人好伺候多了,渐渐的也就开始对女客开放。只是女人多了,也带来一些麻烦:比方说捉奸的、栽赃的、背着丈夫偷腥的……诸如此类闹到衙门的数不胜数,一个月有十天都在闹官司,生意自然也做不成。所以,这里的老鸨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本事,看得就是你玩儿不玩儿得起。”

    “原来如此!”他玉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方才两个女娘打扮得很正经,像是官家千金,万一在这儿有个不愉快闹到官府,红香楼的生意就别做了,所以老鸨不肯她们进去。可是……她们进来了呀。”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个同样打扮正经规矩的女娘刚刚经过。

    乔竺再次解答:

    “你再看她们身后,跟着两个男伴,显然是两家夫妻相约出来游玩,而非捉奸偷情,这样的钱老鸨自然要挣。诸如此类,有男伴陪同也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男伴?他玉的目光慢悠悠落到谢敏之脸上,一脸怀疑,

    “既然有他和我们一起,我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

    她此时穿着一套轻薄的纱裙,娇小的身躯被包裹得玲珑有致,别有风情,本来她是十分抗拒的,奈何乔竺威胁她不这么穿进不去。

    乔竺也看向谢敏之,而谢敏之浑然不觉,只顾环顾四周,像个看见新奇玩具的孩子。乔竺幽幽叹了口气,“他不算。”

    疑惑解决了,享受当下才是要事。二人走进大堂,穿梭其中的舞女美婢争相邀请,好不热情。这里一共四层,每一层都竖着一个题字牌匾。

    第一层也就是大厅,题字“余音绕梁”,果真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弹唱的词曲歌尽爱情婉转、闺怨离愁。

    第二层灯火最亮,题字“雪月风花”,无论小酌怡情还是豪饮痛喝,都有美女斟酒、佳人相伴。

    第三层人影绰约,题字“巫山云雨”,暧昧调情的淫词艳语偶有传出,引得不少嬉笑怒骂。

    至于第四层,站在楼下看不清题字,也看不清是干什么的。

    引路的僮官介绍道:

    “廊下左转进大堂,现在正好可以听到扬州绝唱胡衣娘子演奏古楼兰曲;廊下右转上楼,可以进包厢喝酒,一个时辰后还有赏花会;穿过走廊去后院,此时花园里有舞娘在排练进宫献艺的舞蹈,还能游湖泛舟——三位想先去哪儿?”

    “四楼。”说罢,乔竺提起裙摆径直上楼。

    “哎哎哎……娘子请留步。”僮官好不容易拦住乔竺,陪笑道:

    “四楼是姊姊们的私卧,娘子……不合适。”

    “不合适?”乔竺似笑非笑,“这里,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僮官尴尬地挠挠头,解释道:

    “娘子误会了……想必您也是常来,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四楼一般人确实不能进,除非有阿姊们的邀请……今天还是个特殊的日子,涓涓夫人出嫁,平侯世子出千金包下整个四楼做涓涓夫人的妆楼,这一个月内都不接待客人。”

    涓涓刚出嫁,红香楼上下就统一改口称“夫人”,可见盛宠,此时还坚持上四楼就是和平侯府过不去,谁都不想在扬州得罪扬州王四亲之一。但是,乔竺在乎吗?

    她假装思索了一番,故意问僮官:

    “平侯世子,范值,是吗?”

    “是的。”

    乔竺旋即亮出一块玉佩,继续问:

    “认识吗?”

    “这……”僮官一下子结巴了,“这是、是……世子的玉佩……”

    而且不是一般玉佩,乃平侯府身份凭证,可调用如同本人的一切资源,从不轻易赠与他人。

    不管乔竺是怎么得到这块玉佩的,现在她拿着玉佩,就有权进入范值能出入的一切地方,哪怕现在进涓涓夫人新房也没人可以阻拦。

    “……娘子请。”僮官让开路,第一时间跑去侯府报信。

    四楼一共十六间房间,住着红香楼最有名气的四十八位娘子,这四十八人分为春夏秋冬四属,每一属各有一领班,分别雅称“春风度”“仲夏梦”“秋波里”“首阳冬”,四属争奇斗艳,竞出一花魁,可以独享中央一套房间,还有侍女仆从三十三人侍奉左右,风光无限。这一届的花魁并非涓涓,但涓涓因为范值的缘故也有额外优待,住在东边最明亮通透的房间。

    花魁夜雨琼出自“春风度”,故而四楼的装饰风格清一色春光复刻,甚至将一整棵琼树移栽其中,枝繁叶茂的古仙树被人为从中央劈开,以保证能缩居在低矮的楼屋内,即便如此还是迸发出生机勃勃的盎然绿意。

    “娘子来错时候了,不能观赏到琼花盛开、落英似海的盛况。”

    循声望去,一婀娜多姿的女子款款而来,钗松髻堕、妩媚多情,身上的衣服宽松滑落,露出白里透粉的肩头。他玉下意识捂住眼睛,转头发现谢敏之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立马扑上去将他的眼睛也捂住。二人扭打在一起,引得佳人忍俊不禁。

    “雨琼见过娘子,不知娘子登楼所为何事?”

    原来她就是独领风骚十三年的红香楼花魁夜雨琼。在这个海棠泛滥的扬州城能十三年如一日地坐稳花魁宝座的,只此一份。

    “琼娘今日没有客人?可否有幸听琼娘弹奏一曲惊羽琵琶曲?”

    闻言,夜雨琼眼里竟流露出些许欣喜与感叹,

    “世人皆知我凭借一支霓裳舞名动广陵,又知我凭借一首琼花赞才情远扬,每天花钱请我跳舞吟诗的人不在少数,你倒是第一个让我弹琵琶的。罢了,若不嫌弃我技艺疏浅,就请落座吧。”

    琼树下设有雅座,四人盘踞坐下,并无主次贵贱之分。侍女送来一只普通的琵琶,夜雨琼抱在怀里自然弹拨,一时间粗制滥造的普通琵琶也变得精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