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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机关算尽反命陨 北马入寇铁蹄疾

    自宋献忠得知燕王心中所想后,并未有什么反常之处,事事恭顺如故。

    又过了数日,燕王将宋献忠唤至眼前,推心置腹道:“本王已想清楚了,如今朝中奸臣当道,欲谋害诸王。本王决意起兵‘清君侧’,以正朝纲,我儿可有建言?”

    宋献忠俯首道:“回王爷,奴才之前便说过,一切听从王爷吩咐。王爷若有匡扶社稷之心,奴才必肝脑涂地!”

    “你呀你。”燕王用手指着宋献忠笑道:“如今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似那书生一般。”

    宋献忠回道:“谢王爷夸奖,奴才仰慕中原文化,一直用心学习,只要王爷觉得奴才不是沐猴而冠便好。”

    燕王大乐:“哈哈哈,我儿连这成语都用得恰到好处,看来的确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本王又岂会笑话你。”

    随后收敛神情,正色道:“听闻朝廷派来的州牧还有十日便到奉天城,待他进城之日,便是给大军祭旗之时!”

    说完这番话后燕王从座椅上猛地站起,下令道:“我儿听命!本王欲发兵三十万,清缴朝中奸贼。现拜你为幽州兵马都督,宋则熙为副都督,其余诸将你可随意挑选。限你十日内整军备战,于十一月十八日出兵讨伐!”

    一旬时光转瞬即逝,奉天城外重兵云集,东乌、鞑奴、粟末皆应征而来,营垒绵延长达四十多里。

    燕王命人在南门外搭了一座祭祀台,宋献忠、宋则熙等一应将领皆在此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到得近了,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黑色棉袍、面色疲惫的老人,正是一路奔波,刚刚抵达奉天的幽州牧——赵公行。

    燕王世子宋则熙站着动也不动,昂首傲慢道:“本世子代父王在此恭迎州牧大人。”

    赵公行一路看来,所见皆为营垒,又瞧世子并无丝毫敬意,便说:“燕王好大的手笔,竟然出动数十万大军迎接本官。”

    宋则熙“噗嗤”一声嘲笑道:“如此阵仗你哪里配得?只因我等要去讨伐叛逆,你不过是赶巧了而已。”

    赵公行并未因世子这般跋扈模样便轻易动怒,反而讥讽道:“哦?自从过了山海关,我倒是听说幽州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还被燕王收为义子,想必此人不是你吧?”

    “你!”宋则熙被这话刺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恨道:“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老匹夫,看你等会还能否舞舌弄唇!”

    赵公行轻蔑地看了一眼宋则熙,懒得搭话。此时宋献忠走上前来拱手施礼道:“宋献忠见过州牧大人。”

    赵公行这才好好打量一番,开口说道:“你倒是比那黄口小儿懂事,本官来幽州早已做好尽忠的准备,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咧?”

    宋献忠笑了一下并未作答,转身大手一挥,祭祀台上角螺齐鸣,牛羊牲祀放于案台之上。

    王府礼官高声唱喝:“兵戎大事,特告上天:今有逆臣何安国,昏庸无德,寡廉鲜耻,欺世盗名,败纲乱常,无德于国,有祸于民;恃鹰犬之才,充爪牙之任,挟天子以自重,乱百姓以自肥;吾等以平天怒息人怨,兴正义之师,伐叛逆之臣,望天下诸王各整戎马,挥师讨逆,义师所指,戮在一人,元恶既除,勿有所问,是以昭告天下!”

    赵公行听罢檄文大怒道:“乱臣贼子!尔等是想造反吗?”

    宋则熙哈哈大笑:“不错!朝廷对我幽州不仁,便休怪我等不义!三十万大军即刻南下,看朝廷如何抵挡?”

    赵公行怒极反悲,面南拱手磕头,凄然说道:“皇上,臣今日只能一死报国了。”又起身对宋则熙恨道:“尔等小人是要拿本官祭旗吗?”

    宋则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赵公行,只待这老匹夫死无葬身之地。宋献忠从旁走上来,一言不发,抽出腰间佩刀。赵公行自知必死无疑,无力回天,只得痛苦地闭上双眼。

    刀声呼啸而过,等了数息,自己却毫无异样,赵公行觉得纳闷,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燕王世子宋则熙倒伏于地,鲜血四处飞溅,人头已飞出五六步远。

    州牧大人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而四周将领却仿佛早有预料,并未有人惊慌失措。

    宋献忠甩掉刀上鲜血,收刀入鞘,对左右吩咐:“将州牧大人带下去好生安抚,其余众将且随我来。”

    燕王今日本要亲自举行出征大典,奈何前日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只得让宋则熙替代自己行祭祀大礼。

    有宋献忠在旁看着,燕王倒是不怕出什么岔子,心中叹道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有勇有谋,可惜是个蛮夷。若真为己出,倒是可以将王位托付于他。

    正胡乱想着,只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六七人带着刺骨寒气闯了进来。燕王大怒,正欲咆哮,却见为首一人乃是义子宋献忠。

    燕王躺在床上,见宋献忠面无表情站在门口,也没了往日的谦卑恭顺,心中七上八下,故作惊疑道:“我儿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

    见宋献忠直盯着自己,燕王又问:“是不是宋则熙那逆子惹恼了你?且细说来,本王定为你做主!”

    宋献忠仍是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坐下,拎起暖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才不急不缓道:“这几年我为王爷鞍前马后,亦勤学中原文化,想的都是如何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中原人。书上有句话深得我心,‘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王爷以为如何?”

    燕王先听宋献忠不再自称“奴才”,又听到“兔死狗烹”一词,心中剧震,不知这粟末人为何会窥破自己心事。但燕王仍是按下心中惊惧,佯怒道:“定是那逆子又在胡言乱语!我儿且放宽心,为父这便将他唤来,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辱没兄长!”

    宋献忠又喝了一口热茶,起身踱步道:“我本仰慕中原风土文化,才举族投奔于你。这些年来我东征西讨,族人战死者十之五六,连我大子和三子亦死于沙场之上。扪心自问,我对王爷事事恭顺,无有不从,这些年来可有怨言?”

    燕王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献忠看了躺在床上的燕王一眼,又说道:“我对王爷赤心以待,本来也以为王爷应如是。却没想到上天可怜我,让我听见了你父子二人密谋,才知自己这些年辛苦奔波,到最后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燕王这才明白前因后果,却仍狡辩道:“蛮夷不服教化,降之又叛如同家常,本王也只是未雨绸缪,有何过错?况且这些年来,军务皆交由你手,本王可曾过问半句?纵使本王说了那番话,你扪心自问,可有半点亏待于你?”

    “那不过是因为我还有用!”宋献忠大怒,双目圆瞪:“你难道忘了初入幽州之时是何等狼狈?若无我率部投奔哪有你的今日?我本以为中原是片王道乐土,没想到像你这样的教化之人,也会有这等蛇蝎心肠!我虽为蛮夷,但做事光明磊落,你有何资格加以鄙视?”

    燕王剧烈咳嗽,竟是无言以对。宋献忠背过身去,决然道:“见微知著,这中原也不过如此!大好河山,吾自会亲手取来!看在你我多年份上,留你一条全尸,也算尽了主仆之义。”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燕王欲起身挣扎,两边武士早已扑上来将其按倒,把厚厚的枕头蒙了上去……

    宋献忠来到王府正厅,手下早已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这座幽州的权力中心。

    看着左右坐着的六位东乌和鞑奴部族首领,宋献忠一扫往日面对燕王时的卑躬屈膝,沉声道:“中原视我等为蛮夷,一向轻视之。可在我看来,中原人怯懦胆小、表里不一,哪里比得上我等勇武之士!”

    “不错!”一位东乌首领说道:“诸位都是草原上的雄鹰,为何要受中原人的驱使?不如就此发兵南下。”

    宋献忠点头道:“正是!拳头捏在一起,打人才有威力。各位如果信得过我宋献忠,便随我一同南下,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中原人,知道我等蛮夷的厉害!”

    “我克尔若部愿随大人同去!”一位鞑奴首领大声说道:“数年来,大人处事公道,对我等一视同仁,各部之间不再攻伐,日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我等心服口服。听说中原富得流油,好过呆在这苦寒之地,我部族愿追随大人南下!”

    “孜拉克部愿追随大人南下!”

    “塔尔拉部愿随大人南下!”

    “拉尔达克部愿为大人前锋!”……

    众部族首领皆愿随宋献忠南下中原,其中一部首领更是说道:“我察尔哈部愿奉大人为王!”

    “我等皆愿奉大人为王!如有违心,天诛地灭!”在座所有部族首领纷纷起誓,愿立宋献忠为部族共主。

    “好!”宋献忠眼神锐利,大声说道:“称王之事暂且不提,咱们还得先用着燕王这块招牌。既然众首领如此信任我,咱们便齐心协力,让这中原之地在我等马蹄下颤抖吧!”

    一个时辰后,幽州集结的三十万大军开始陆续拔营,越过狭长的辽西走廊,向着山海关奔杀而来。

    与此同时,远在并州的守口堡城墙上,几个士兵正挤在一起闲聊:“他娘的,这刀子风刮得呜呜的,鬼哭狼嚎一般,冻死老子了。”

    “那可不是,这破天气,还是呆在屋里搂着小娘子才叫一个痛快!”

    “哎,说起这个,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张校尉新纳了一名小妾。”

    “对对对,是戏班里的青衣,我亲眼所见,那青衣长得美若天仙呐。”

    “要是能和那女子共度一夜,便是做鬼也愿意啊。”

    “难怪日上三竿了也不见张校尉,估计是倒在那小娘子肚皮上了,嘿嘿嘿……”

    众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着荤话怪笑着,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大伙儿往下一看:一辆马车正好翻在城门处,把道路给堵了。

    士兵们连忙跑下城墙查看究竟,原来是戏班的马车拉得太重,车轴给压断了,车上的箱子翻得到处都是。

    守门标正疑心道:“这么冷的天,你这戏班为何往北走?难道草原上的蛮子还要听曲儿?”

    “哈哈哈……”士兵们听罢都笑了起来。

    班主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尴尬道:“演青衣的角儿不在,这戏暂且是唱不下去了。箱子里还有些五彩戏服,听说在草原上能卖个好价钱,寻思着能换点皮货马匹也是不错,也好过空手回去南边儿。”

    标正听后笑道:“听说今年北面的鞑子遭了雪灾,连马市都没来,你这会出关能找到个鬼?”

    班主哭丧着脸:“那也不能在这呆着坐吃山空啊,十几个伙计人吃马嚼的,不如去草原上碰碰运气。”

    标正心想这群南方佬哪知道草原冬天的恐怖,也懒得再跟他好心解释,只赶紧招呼大伙儿上前帮忙收拾。结果一个箱子似是摔坏了,底下木板突然迸开,落出一地铜钱。

    士兵们哗然出声,都围了上来:“班主,哪来的这么多铜钱?”

    班主着急解释道:“张校尉看上了唐姑娘,收为妾室。这是大人赏给草民的。”

    士兵们粗略点了一下,这箱铜钱差不多得有二百贯,纷纷疑惑道:“张校尉每月也就四贯的饷,他哪来这么多钱?”

    有的士兵反应过来,不忿道:“难怪我等军饷一直压着不发,原来都是进了他的腰包!大伙儿一起找他理论去!”

    眼看群情激愤,班主安抚道:“各位军爷且慢,你们这样找上门去,张大人怪罪下来草民吃罪不起!”

    然后一拍大腿:“唉!算我倒霉,既如此,你们便将这箱铜钱分了吧!免得带到草原上,也让人提心吊胆的。”

    众军士心花怒放,哪会跟这升斗小民客气?正欲分捡铜钱,就听城墙上有人高声示警:“沙暴来了!”

    标正抬头骂道:“胡咧咧什么?哪里来的沙暴?”

    “不信你自己上来看!”

    标正胡乱拢了两贯铜钱塞进怀里,快步跑上城墙。只见北边黑压压一片尘土飞扬,快速向堡内袭来:“还真是沙暴,简直见了邪了,先下去把钱分了再说!”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全部跑了下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分起了铜钱。

    这时另一片木板碎裂的声音响起,又一箱铜钱漏得满地都是。

    士兵们都惊呆了,平日发军饷时,张校尉时常寻个由头搪塞克扣,还把责任推给朝廷,如今竟轻易拿出两箱铜钱换一个小妾。

    标正看着满地的铜钱,心中愤恨道:“数年来也不知这狗官吃了我们多少军饷,实在是欺人太甚!”

    此时眼尖的士兵透过堡门,终于发现疾袭而来的并非沙暴,陡然发出惊声尖叫:“野武人!野武人来袭!”

    标正推开挤在一起哄抢的士兵,向堡门外一看,只见沙尘之中冲出无数骑兵,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这位士兵头领看着逼近的野武骑兵,又回头看着散落在地的铜钱,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整日里只想着搜刮我等,到此时还躲在家中快活,如今就让他自己来御敌吧!”

    说完便发号施令:“兄弟们,赶紧拿上这些铜钱,咱们离开这鬼地方,逍遥快活去!”

    “野武人攻来了,军中其他弟兄怎么办,咱们不管吗?”一个士兵问道。

    标正破口大骂:“你想当好汉便自己留下来!我可不想再给这狗官卖命了。此刻若是回营传话,哪里还能脱身?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想活命的都跟我走!”

    士兵们赶紧裹了铜钱,到马厩牵出战马,跟着标正往南门疾驰而出。而留在北门的戏班伙计们,此刻已挪开了堵住城门的马车,换了胡人装束,佩刀在身,静待大军。

    这座守卫大栾北部重镇云中城的险要关卡,就这样敞开胸膛,迎接野武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