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任务（二）

    这是尉的故事：尉出身于贫民区，她是这片区域这几十年来第一个出生的案例。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一个婴孩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但她活下来了，仅凭借着母亲干瘪乳房里稀稠的乳汁，他不仅活下来了，甚至成长的很健康。但健康只停留在身体上，贫民区的物质相当匮乏，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供婴孩玩乐的东西，事实上，极其低下的生育率和及其高涨的死亡率，让贫民区里任何和母婴，孩子相关的东西都意义不明。

    而那些脱离了婴孩状态的小孩，没有玩伴是其中一个问题。更主要的问题是：他们已经需要开始面对生活了。哪怕是有父母的小孩，也需要为自己的生计想办法。父母没有更多的余力能提供额外一整人份的衣食。孩童也没有多余的玩乐时间。

    因此，哪怕拥有父母。但生存的压力压得每个人都喘着粗气。家庭的氛围也只是保持着和平，算不得温馨。就这样的好景也没有持续太多时间，母亲自生育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好，像是落下了病根。在尉六岁那年，终于是离去了。

    那是一个雨天。爸爸和尉，甚至在忙着收集雨水，没有给妈妈哀悼的时间。

    暴力，抢夺，年幼的尉就学会了如何使用自己那异于常人的身体。她比男孩还暴戾，比大人还残忍，在一片连巧言令色和坑蒙拐骗都不再经济的原始环境里，她野蛮的生长在这片蛮荒的大地上。伤害着别人，伤害着自己。

    那也是一个雨天，弟弟出生了。出生在同一个贫民区里，离她家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一时间，区里传颂着奇迹：在短短十年里，同一个贫民区里诞生了两个新生儿。大家都认为这是诅咒的衰弱，是未来的希望：有尉这个前车之鉴，居民们第一次共同的对这个孩子抱有着希望。

    希望是多么虚无缥缈啊？这个孩子不像尉，他没有过人的体魄。营养缺乏让他的发育迟缓，恶劣的卫生条件让他的健康受损。没救了！果然还是没救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社区中，绝望就像病毒一样，在潮湿的温床上滋生，蔓延，侵蚀每一个人。

    成年人破碎的希望，往往伴随着愤怒，失落等暴力。轻易地就可以对他人下达死刑，在没有多余的人关注这个新生的孩子，一夜之间，成年人们好像恢复了那种从未联系过的状态。终于，没有几天，就连孩子的亲生父母也遗弃了他。

    最近的天气阴雨绵绵，虽然很冷，但是带来了丰厚的降水。水的问题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解决，这个冬天都不用再为水发愁了，据说这是冬天前最后一次雨季。大家都在为一个难熬的冬天做准备。贫民区的物资通常来自其他区域遗落下来的残骸，就像是双手捧着的从指缝间遗漏的沙。但是冬天的时候，大地会被白雪覆盖，地面上很难找到什么物资。植物一般不会在这个季节开花或是结果，佣兵们偶尔会去打猎，但是猎物通常只够他们自己吃或是上缴给上面。

    这个婴儿会死在这个冬天。每一个人都这么确信。既然看不到捱过冬天的希望，既然看不到发展成这个家庭一部分生产力的希望，留下这个孩子，就像是在发善心一样。善心是这个区域最不常见的东西。

    尉在回去的路上，她刚刚在流放区的边缘抢到了一些食物。心情很好，于是突然想去看看那个除她之外唯一的孩子，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离她家好几街区外的地方。这通常是危险的，意味着相对陌生的环境，和潜藏在阴影处的威胁。

    她看到了被落在街上的婴儿，心里悲伤地想：他要死了吗？她走过去，想仔细看看婴孩的脸，尽可能的为自己留下一个“同龄人”的回忆。在她拨开婴儿头上那片薄薄的脏布的时候，他笑了。

    笑容纯粹地像是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一般。尉没有见过孩子，也只是听说，婴儿是一种非常脆弱的，非常无能的，只会用哭泣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争的东西。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这种表情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已经有知觉的贫民区的人的脸上。

    就像是这阴冷秋天的连绵凉雨中的一道阳光，照在了尉的身上。她不受控制地拿出了自己刚刚抢到的食物，递给了婴孩。幸运的是，周边并没有什么人看见这一幕，不然这食物一定不会就这样顺利的喂到婴孩嘴边。

    饿了很久的婴孩被生存的本能驱使着，很快就吃完了那少的可怜的食物。看着婴孩很有食欲的样子，尉发觉，这个孩子虽然虚弱但是顽强。虽然没有强健的体魄，看上去也很奄奄一息，但是不像那行将就木的老人是一盏摇曳的残烛，婴孩的身上却有着一个茁壮的顽强，就像是生命本身的力量。

    他能活下去！不知道凭什么，但是尉就是这么觉得。他只是需要一点帮助，他可以坚强的活下去，而自己可以给他帮助。于是，尉坚定地抱起了婴孩，她要把他带回去。

    爸爸肯定不会同意这么一个看着病怏怏的孩子。尉只能把他藏到家附近的一个角落里。由于物质的极度匮乏，街区里虽然脏乱不堪，但是却没有多少小动物能存活，大多也都被居民们捕杀完了。所以婴孩不会收到太多威胁。

    最初，尉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每次在自己的口粮和饮水里分出一小部分喂给婴儿，她也不知道这样会持续到多久。但是婴儿仅凭这微薄的存息，挺过了冬天。在一堆不知道是垃圾还是废物的木板中，还有身上裹着的几块布，和填塞的一点点棉花，婴儿没有受凉也没有生病，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春天。

    因为有了一个小小的负担，尉更加努力的生存着。现在她的生活里，有了一个牵挂的东西，逐渐成长成了她生存力量的一部分。在婴孩长大到能自己行走之前，爸爸在一次物资的抢夺中被人打上了，当场就吐了血。很快就因为得不到医治，也去世了。

    尉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蛮力，还有那惊人的顽强，守住了这座房子。然后把弟弟也带了进来。这里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家。

    贫民区的孩子都没有名字，但是现在尉已经长得足够大了。她想去试试能不能当上佣兵。在这之前她需要一个称呼，为了方便记忆和使用，她决定取人们常常打招呼时会发的第一个音：尉。在佣兵广场上晃荡了很久，没有人会主动邀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加入队伍。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暂时放弃这条路，等到自己长得更大一点，能被成年人看上的时候再来。

    突然，在准备回家的时候，坐在广场边缘石阶上的尉看到了一个可能比自己大一点点的男孩。那男孩留着寸头，背着一根看起来很沉的铁棍。那么大块的铁，他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弄到手的？在尉思索之际，两人的视线因为差不多的高度在人群的下方对上了。

    男孩的眼神充满着自信。尉觉得有点恼怒，为自己今天一直吃瘪的情况而恼怒，对自己的无能恼怒。她向男孩做出挑衅的姿势。男孩看到了动作，自信地摆出了招架的姿势，但没有挑衅回来。看不起人吗？尉怒发冲冠，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和男孩扭打在了一起。

    虽说是小孩之间的互殴，但是出身于贫民区的小孩，每一次打架都是在拼命。动静之大惊扰到了附近的佣兵们。但，小孩打架就是小孩打架。在出生入死的佣兵们看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况且，会出现在这里的小孩明显是想要当佣兵的人，这种程度的冲突对于佣兵来说可算不上什么。于是在找点乐子的心态上，有佣兵开始起哄。

    在周边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尉在今天第一次成为了注意的焦点，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每一句喝彩，倒彩和叫嚣，都像惊雷落在她的耳旁。她决定豁出去了。拳头越握越紧，手臂越挥越快，打击的部位也越来越狠，越来越致命。

    在真的闹出人命之前，任务中心的人出来把他们分开了。“这里禁止闹事！更严禁内斗！违反者将被剥夺权力！”

    听到这句话，双方都赶忙停手。她看到刚刚那个和她打了一架的男孩，正满脸笑容的看着她。他想要向她走来，周边的人以为他还想打，赶忙拉住。他摆摆手，示意不是。走到尉面前后，他说：“你很厉害嘛！大人看不上我们孩子，不如我们两个组个队伍怎么样，我叫傲天。”

    “尉。”她握住了男孩伸出来表示邀请的双手，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佣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