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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公审(一)

    塔克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他吃饭的时候想着圣物、走路的时候想着圣物、读书的时候想着圣物、工作的时候想着圣物。每时每刻的清醒对他来说都像是坐牢,手背上时常传来的凉意好像缠住咽喉的枷锁,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快跑!快跑!”

    可惜他跑不了。他不可能和神庙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

    有的时候他会自问自答:辛巴达说得就都是真的?难道不会是他的谎言?不会是想绑架自己为他卖命的把戏?但赤裸裸的现实又摆在面前,他的头痛是真的,耳边时常出现的幻音是真的,眼前的偶尔会出现的重影是真的,更关键的是——他觉得神庙的确会这么做,这就是那群家伙的风格。

    塔克或许没察觉到,自己是有些愤世嫉俗的。

    他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呢?没有父亲、没有干净的街道、没有友善和睦的邻居。目之所及都是贫穷滋生出来的走投无路、走投无路滋生出来的穷凶极恶。那些乞丐、无赖、二流子、游手好闲者整天游荡在他身边,小巷里尽是年纪小小就一肚子坏水的流浪儿。而他的母亲每天拼死拼命的干活才将将把他拉出这个泥潭。他目睹着这一切长大,又看见神庙那恢弘的宫殿、牡蛎街那平整得可以跑马的石板路,他不禁问自己——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谁要为那些人负责?谁要为他艰难的人生道路负责?

    出于这样的原因,他对神庙本身缺乏基础的信任。他不相信神明,因为神明没有拯救他;他不相信元老院,因为元老院没有让他的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他稍微相信一点神庙,因为那是母亲帮他选择的道路。换言之,他除了母亲和他自己之外谁都不信。

    带着审视的目光来观察神庙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怀疑。

    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两天,忽然、他发现公审要开始了。

    这种关乎到自身利益的大事一下就把他拉回现实世界。圣物会不会拘禁他的灵魂是两说,他还有母亲要供养呢。

    在海风港,公审是件严肃的大事,一般来说,审判的对象都是那些犯下一些错误但又没那么严重的大人物。公审举行的地点位于元老院的前殿,在几根极富庄严感的方柱支撑起来的山墙面下是一片空阔的大厅,末端与左右两边临时搭建起了石质的高台,那是审判官、陪审团与旁听的席位,而民众们则可以从元老院门口的广场与台阶上望见里面的情形。一般来说,只要有空,人们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娱乐活动的。

    在大厅的中央有一块两步见方的小高台。受审者往往站在此地,面朝着审判官,背后听着民众的窃窃私语,两边遭受着旁听者的目光审视,处于四面夹攻之中,还要为自己做出辩护。当然,这种不利的境况本就是精心设计过的,大部分受审者在站上这座高台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

    所以,波吕锡的老丈人、德育元老塞利格走上去的时候脸色平静得就像站在去世多年的母亲的墓前。

    他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穿着白色的长袍,腰间就像平常那样用束带扎住,看上去挺精神,灰白的胡茬与眉毛就像老树的根须一样盘在脸上,眼角的鱼尾纹与两颊的竖纹就像海床上的沟隙,皮肤上倒是没有老人斑,但眼睛已经有些浑浊。

    这时,元老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因为主要的审判官与旁听席位都还空着,高高的穹顶下只有受审者与两位看守。群众们随意地交谈起来,四下轻声的交谈在广场上便汇成一股嘈杂的嗡鸣,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这股嗡鸣的内容是什么呢?听不清、但也不必去分辨,只是如同铁锤一般一下下砸到塞利格的后背,让老人硬挺的脊背微微有些摇晃。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从大厅侧面的小门里,一行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入场。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主审官秩序与司法元老瑙西托厄·快艇,他坐在整个大厅的末端,也是最上端,方便俯视下方的受审者与两侧的陪审团和旁听,旁边有一位书记官;陪审团的诸位坐在他右手边,也就是大部分群众的左手边的席位上;旁听者则全部坐在另一侧。

    待所有人落座之后,主审官敲响了手边的小钟,接着威严地宣布:“公审开始——”

    *

    跛子白纳窝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瘪肚皮,盯着破破烂烂的墙壁发呆。

    说是床,其实就是块木板,四角垫了几块石头,可以起到隔绝一些虫子的作用,但效果并不显著。没有被子,好在这天气也不冷;因为不下雨,有些漏洞的屋顶也就不成问题;呼呼的北风从墙缝中漏进来,倒也只让人觉着凉爽。只是肚子饿得发慌,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可能是睡太多了。

    他大约有一天没吃饭了。这点时间倒不算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在阿里巴巴府邸外盯梢赚来的钱已经花光了,昨天在街上偷东西的时候碰上个硬茬子,被打了一顿,还把他之前弄来的都抢走了——妈的,那个王八蛋!他一想到这件事儿就上火,忍不住啐了一口。

    固然,发火也没什么用,该丢的钱还是得丢,该挨的打也一顿没少。

    他翻了个身,想起几天前城邦中风传的阿里巴巴府邸被偷了三千金麦。三千金麦!被那三个小子偷走了!而他呢?一分都没捞着!每每想到这件事他就感觉一阵痛苦与悔恨,就像有人拿着刀在他胸口开了个洞,疼痛过后又是一阵空虚。

    他向开着洞的天花板挥了几拳,胡乱地咒骂了两句,又蒙上眼睛,企图用睡眠来抵御饥饿。以他的经验,一般睡一觉起来就不饿了。但这回他失败了,因为之前睡得太多,他根本睡不着。

    就这么躺了一阵子,白纳猛地坐起来。

    他打算出去碰碰运气,就算偷不到钱,摘两颗水果也好。

    推开门,脚下是黄中透着黑色斑块的砂石路面。赤脚踩这种路还是有些难受的,而且石子路上摸东西也容易被发现。他现在这条跛了的左腿已经不支持他再去做那些精巧的动作了。

    他沿着街道走了片刻,忽然察觉到街上的行人有些稀少。他感到疑惑,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昏昏沉沉的脑袋并不支撑他思考问题,他只好拉住一位过路的行人:“街上怎么没人?”

    “看热闹去了呗。”

    “什么热闹?”

    “公审!”

    行人一甩胳膊,把他撵开。他蹭蹭退了几步,撞到墙上,摸了摸屁股,冲前面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

    这一撞到让他清醒了许多,虽然头痛没有缓解,但他好歹还是找到几棵无人问津的无花果树勉强裹腹。吃饱了之后,他一边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一边在大街上溜达,寻思去哪里找一笔“生意”好做。就这么溜达了一会儿,他忽然瞥见街口的悬铃木下蹲着一伙熟悉的人。

    苍蝇聚在一起说明有粪便、蜜蜂聚在一起说明有花朵,而一群鬃狗聚在一起,说明他们要吃肉喝血了。

    黑街这地块固然是人吃人,但这些恶棍和混蛋又有着难以形容的生意头脑,在自身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总不介意带人“做一单生意”,特别是有些好久没开张的人;固然,以后别人也要照顾他的生意。这种奇妙的团结方式让白纳不做多想得走过去看看情况,也让那群流氓招呼他过来。

    “嘘——”其中一位年轻人吹了声口哨,“老家伙想来搭顺风车——六铜钱,来、来,有单好买卖。”

    白纳拖着步子走过去,没说话,在一旁蹲下了。

    这伙人一共七个,为首的是一位彪形壮汉,肩膀有人头这么大,胳膊抵得上大腿,络腮胡,刀疤脸,就是故事书里也难找到比他还标志的匪徒。他的绰号叫“屠夫”,光听名字就知道手里沾过人命,不过人比较机灵,至今没被捉现行;那个招呼他的年轻人自称门农,实则被人叫做“椰蛋”,因为他小时候——也就是流浪儿的时候就被人这么叫了;剩下几个人里白纳还认识一个胖子,是个水果店老板,看起来经营不善,要来赚点外快,其他的他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新面孔。

    屠夫瞥了他一眼,没把这个跛子放在心上。如果白纳年轻二十岁,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开始检查自己的腰包,但他现在是个又老又慢的跛子,而且看一眼就知道他两顿没吃饭了。

    “你们都记得三千金麦那事?”屠夫瓮声瓮气地说。

    白纳略微偏了偏脑袋,其他人则各有各的反应,但无一例外都被吊起了胃口。三千金麦对他们来说可以花天酒地一辈子,没人不眼馋。

    “我昨天恰巧碰见那三个混小子,向他们打听了这事,”他缓缓说道,“他们说,那房子里头除了屋主人和一位护卫,其他都是仆人,看门的是个老头,连条狗都没有。据说护卫还是个女娃娃。”

    “姘头。”门农自信地下了结论,周围一阵哄笑。

    “别打岔!”屠夫吼了一嗓子,“位置我已经摸清楚了,就在牡蛎街。今天公审,旁边人少,咱们去吃了他。”

    “白天?”

    “白天,”屠夫抹了抹脖子,“我们不偷,我们抢。”

    至少有三个人打了个寒噤,从这里头可以明显看出谁是流氓、谁是歹徒——或者谁准备要做歹徒。

    屠夫环顾众人:“有什么屁赶紧放。先说好,已经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许跑。”

    “鱼干怎么分?”

    “谁抢到归谁,得手之后去耗子窝里住个把日子再走,”屠夫想了想,又说,“得有眼睛,到时候大家伙凑一凑给他。”

    “眼睛”说得就是望风的人。不消说,这凑一凑能凑出多少先不讲,就是他们这群人之后还能不能凑一块儿都是问题。望风的活儿一定是个苦差事,但没人做又不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白纳,他无奈地举起手:“我来望风。”

    “我也望风,”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门农也举起了手。

    屠夫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抬起下巴:“就这么着,格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