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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雾月

    “风月、平原将卷起复苏之风,将生命的种子播散到荒野的各个角落;

    雨月,天空将落下繁荣之水,雨水渗入地下七层,滋润着万物生长;

    火月,万物将结下累累的果实,迎接生命丰收的喜悦;

    雪月,上天将降下疗愈之雪,将大地裹上银白,抚平燎原之火带来的创痛。”

    这是记载在《银月之书》上的一段话,浅显地记述了母神对荒原上的季节安排。

    以阿里巴巴粗浅的知识来看,他觉得荒原上的月份差不多可以类比与地球上的四季:风月是春天、雨月大致是梅雨季节,不过后半段天气没那么热;漫长的火月是干燥凉爽的秋天,雪月不必说就是冬天。

    那么,雾月呢?

    古代的经文上没有记载,学者们也都对此讳莫如深,人们只知道风月的末尾,温度越来越高的时候,会有一道白色的雾墙从大陆的北边汹涌而来,像是一道海啸一般将荒原上的城邦吞没进去。这片雾气将会持续十来天,一直到天空降下的雨水将雾气覆压、冲刷,然后又是绵长的雨水落在人头上,一直要到火月的时候才能看见一片晴朗的蓝天。

    因为雾气是从北向南来的,所以大多数人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风月的风将大陆北端的雾气吹来的。这想法不能说全错,只是有些解释不了的地方,譬如这道雾墙为什么推进的这么快?为什么海上也有雾气?——老海员都知道,远海的天气变幻莫测,只有雾气会准时来临——但这些无趣的争论、这些无益的思考都被淹没在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只剩下豁了牙的老头儿在门口懒洋洋地挥舞着蒲扇。

    是了,雾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那段日子。

    也就是在起雾的这天,远方的出纳带来了阿里巴巴向另一位商人的借款。他在借条上签字画押,又着那位精明强干的会计把借条带回去。当然,在那之前他先把人家偷偷带去矿场走了一遭,向他展示了此地冷银的储藏。等对方回去后,他又快马加鞭赶到了大堡礁家族的府邸。与德甲尼拉的商量倒没有什么太多好说的,该谈的细则前几天伯都西奥已经帮他谈妥了,因此,一听到他已经筹齐了款项,两人便急急忙忙地驾车赶向元老院——当然还是坐他的马车。

    照样是不那么平坦的路,照样是摇摇晃晃的车厢,只是现在掀开帘子,只能望见沉沉海岸的一片灰白,远处的塔楼也单剩下一个灰乎乎,没有那么清晰的影子。这不是那种漂亮的、饱含水汽与光线的雾霭,而是一片茫茫然的灰暗,宛如从大地中蒸腾而上的死气,让天地都失了色。

    “雾真大啊。”同坐一车厢的德甲尼拉扇着领子,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

    “开头几天总是大的,”阿里巴巴往着窗外闪过的人影,“这样的天气,正适合那些邪教徒活动。”

    “的确如此,”德甲尼拉脸色泰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忙活一阵。”

    “还好只有十来天。”

    “靠北一些的城邦时间会长一点。我们这边一般是八、九天左右。”

    “这样啊……说起来,元老院是不是还空着一席?”

    德甲尼拉的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是……现在由拉法尔圣徒代持。大选估计要到火月的时候。”

    “我们的方案不是需要所有元老一致同意才行吗?”阿里巴巴问,“这会不会造成程序上的困难?”

    德甲尼拉一愣,显然之前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思考了片刻,否定了这一忧虑:“不会,元老院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让刁难您。”

    阿里巴巴了然。

    高耸的元老院逐渐在雾气中显出它那雄厚的形体。马车停在了广场上,四人——阿里巴巴、苏丹、伯都西奥与德甲尼拉钻出车厢,循着元老院前宽阔高大的台阶缓步走上高台,穿过空荡荡的会议大厅,转进右手边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内,元老们早早落座,前头还多出三把空椅子,那是为三座神庙的大祭司准备的。但母神庙与海神庙的大祭司都未出席,而父神庙,因为大圣徒在上,大祭司的位置已经空悬很多年了。

    阿里巴巴匆匆一瞥,与在座的几位元老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毫不客气地在圆桌边坐下来:“怎么说?需要自我介绍吗?还是直接开始?”

    *

    一片昏沉中,白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屁股底下乱窜。接着,他感到一股沉沉的疲乏与闷热、还有一股熏鼻的臭气,就像是生病的人很想睡觉,但因为病痛的折磨而不得不睁开眼睛。

    于是他就这样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见是一团黑暗。

    他倒没有太慌张,只是左右晃动脑袋,不停眨眼,想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但身边除了黑暗便是黑暗,只有些黯淡的物体的轮廓。即便是晚上,开了窗的房间也不该这么暗,他感觉有些疑惑,低声叫嚷:“门农!门农!人呢?”

    “嗳,这儿呢老大,”门农在他身后应道,“你终于醒了。”

    白纳还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也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捂着头问道:“这里是哪个旮旯?”

    “底舱,”门农说,“来的人少,我把您搬下来了。”

    “有人来查货了?”

    “不是,是您睡了三天。”

    三天!白纳吓了一跳,骂道:“说什么胡话!谁能一觉睡三天!那不成死猪啦!”

    “可您就是睡了三天,现在已经是雾月了。”

    “你——”

    “是那瓶药水,”在他骂出来之前,门农先解释道,“管家老爷叫我们一口一口喝,您一下喝了一瓶,然后就跟断片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没办法……”

    “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喝得太快了……”

    白纳回过身想给他一巴掌,但因为身体疲乏加上四周漆黑一片,他的手只是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挥舞了两下,毛都没捞着。这时,他又感觉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不耐烦地一掏,往远处扔去。

    一身闷响之后,船舱内响起一片“吱吱”声。

    他身上湿哒哒、臭烘烘,衣服黏在皮肤上,又很热,还很痒,这对一向习惯于清爽凉快的白纳来说简直是种煎熬,一会功夫他感觉自己已经挠了一层皮下来了。他抠出指甲缝里的泥巴,弹到旁边,烦躁地问:“你还认得上去的路吗?”

    “你要上去?现在可是白天。”

    “再不上去我他妈要憋死。”白纳站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两天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比如这艘船去哪儿之类的。”

    “好像是去珊瑚城。”

    这名字白纳听过,可惜他地理知识实在匮乏,一旦出了城南就两眼一抹黑了。

    “那三个人呢?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上蹿下跳的,净和那老头对着干呢,”门农嗤笑了一声,“嘿,那家伙都能当上水手长,那我高低也能捞个大副。”

    白纳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他扶着额头,感觉脖子有些撑不住脑袋,但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上去瞧瞧。”

    “怎么,真要上去?”

    “怕什么。”难受到极点的他反而不畏手畏脚了,“大不了游回去,叫老爷来捞我们一把,也比待在这破地方好。”

    黑暗中,门农好像耸了耸肩,站起身走到他前头。两人在黑暗的船舱中走了一段路,爬了一段梯子,上到四层甲板。这儿还在水线以下,因此也是黑漆漆的,但空气陡然清新了许多,大约是底舱太高的缘故。

    白纳扶着手边厚重的橡木酒桶,听着前方门农的脚步声。船开得平稳,海面上似乎也没有风浪,不知道那些水手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怎么受得了——他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大喊:“他娘的!”

    两人连忙停住脚步。

    不远处,白纳望见一段楼梯上有人拎着油灯下来,照得他眼睛隐隐发痛。门农连忙拉住他胳膊,往旁边一钻。他吓得差点喊出声来,好在多年偷窃的经验恢复了一些,他马上反应过来油灯根本照不到他们两个人。

    果然,他就听见那边的人开口说:“他妈的,那个老壁灯,成天拦着我们干这干那的,他在船长室住得舒服,不知道咱们住的是什么猪圈吗?海上连女人都没有,再不让喝酒,那不就什么都没了嘛!”

    白纳心里一动,他已经听出来这是那三兄弟了,只是三胞胎的声音很像,他一时间分辨不出是谁再说话。

    “好了,吵什么吵,所以咱们现在才下来弄点酒喝。”

    “这偷偷摸摸地喝不痛快。”

    “放什么屁!”

    白纳稍稍探出头,从架子边望过去,看见兄弟三人提着油灯在酒桶边停下,“啵”一声把木塞拔下来,玫红色的液体流进木杯子里。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渴了。

    道格吹了声口哨:“走运,开到葡萄酒了。”

    三兄弟围着油灯坐下来,大口啜饮这难得的琼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咒骂船长,年龄最大的道格还收得住,另外两个小兄弟就口无遮拦多了,刚开始声音还小一点,等有了几分醉意之后就开始嚷嚷起来。这时候,他们攻击的对象就不止老船长了,骂天骂地,骂海上的雾、骂船上难吃的面包、兔肉、骂潮兮兮热乎乎的卧室、骂吊床、骂老鼠、骂同行的水手、骂远在海风城的妓女,总而言之、什么都骂,不过骂的最多的还是船长和船长的孙子。

    那位名叫波尔波的年轻人是三副兼船长的私人秘书。这么年轻能担任这个职位,光有关系是不行的,甚至以船长的性格,他们的关系反而成为提拔的阻碍,可见这位年轻人的确有才能,而且深受海员们的爱戴——虽然三副的职责是管理后勤,但一群粗蛮的水手可不会让光有本领的孩子压在他们头上。

    这三兄弟就是明确的例证。

    他们当然不是对那年轻人的能力有什么质疑,也轮不到这三文盲来质疑,就是对一个小孩骑在他们头上不忿罢了。加上波尔波管后勤管得紧,怨气当然也大一些。不过,骂了一阵子之后,也不知道是词穷还是逐渐觉得意兴索然,三兄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抱怨。这一下是如此之巧,以至于船舱内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不甚清晰的海浪声在耳边隐约翻腾。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道格忽然开口:“你们觉得怎么样?”

    躲在一旁的白纳竖起耳朵,他本能地觉得要紧的事来了。

    “大哥……”地格硬着头皮说,“这不好吧。”

    “那怎么办呢?两边都催得紧。”

    “呸!那边一点钱不给。”

    “但人家要我们的命。”

    “还不能跑吗?”

    “跑去哪儿?哪儿没有邪教徒?珊瑚城吗?那边还没这边安生。”

    听见“邪教徒”这三个字,白纳更加打起精神。他记得老爷也是邪教徒,不过,根据这么多年在黑街混饭的经验,他大致能明白两拨邪教徒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可能要黑吃黑,就像以前的帮派火并一样。只是,老爷除了盯住这三个人也没更多的吩咐,他不禁琢磨起老爷的意图来。

    “那不如向那些光头自首算了。”

    “扯他妈的蛋,你没去看杀头?元老沾上这东西都要死,你几条小命啊?”

    他那两个弟弟开始唉声叹气,抱怨着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着了邪神的道,顺道还含含糊糊骂了两句。这不免让白纳又胡思乱想起来:老爷没说过他侍奉的邪神——不对,神明,到底是哪一位呢?

    就在这时,三兄弟中的兄长道格严厉地骂道:“别嚷了!怕别人听不见吗?我已经有点子了。”

    “什么?”两个弟弟异口同声地问。

    “躲到海上去。”

    地格和达格面面相觑。

    “去远海?”

    “对。”

    “开什么玩笑!”“大哥你疯了?”两兄弟像是被吓到了,七嘴八舌质问起道格。“没船、没水、没吃的。”“没海图,我们这三脚猫功夫怎么走?”“触礁了怎么办?搁浅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海上晃悠吧?”“现在还起着大雾呢!”“就是就是,你要送死别拉着我们呀!”

    “让我把话说完!”

    道格吼了一嗓子,震住了两个弟弟。

    “首先,船我们是有的,”他放低语调,缓慢而沉稳地说道,“远望号上不是有小船吗?物资不是也在这里吗?你们看我们弄酒水多简单?至于海图和大雾,这倒是问题,所以我们得找位老练的水手,而且得是胆大心细、因为我们要跑去远海……”

    “那得是位探险家!”地格还是仍不住插了一嘴,“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位探险家?”

    “不是就在船上吗?”道格轻飘飘地说。

    船舱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白纳用手肘轻轻支了支门农,问道:“他们说的是谁?”

    “佩尼龙·红珊瑚,”门农低声说,“这艘船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