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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逃离

    白纳解决了船长,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们搏斗的过程不长,但甲板上已经有船员聚集起来了。因为事发突然,急吼吼冲上来的人都没带油灯,在一片黑暗与雾气中基本看不见五米外的东西,但仍有几名水手堵在船长室的门口,大声叫道:“船长!船长!您还好吗?”

    这是个麻烦的事,白纳不知道怎么处理,要他拖着船长走出去他可不敢,挟持船长为人质?这想法不错,可惜他没这勇气,但时间也所剩无几。这时,他又听见刚才救了他一命的那个声音:

    “说‘我没事’”

    “我没事。”

    他连忙照着说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与老船长一样严肃、低沉——这是把对方的声音给偷了,白纳镇定下来,继续说:“你们去看看祭司先生。”

    “船长,我们刚才听见——”

    “快去!”

    “是!”两名水手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祭司住在船首舱,说不准现在已经和那三兄弟打起来了。白纳不清楚船舱外的情况,他只能先背上昏过去的老船长,走出门外。

    外头与室内几乎差不多黑,视野也差不多糟糕,但稍稍听一下动静就知道船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道格三兄弟已经把逃生的小船推到船舷旁边,但也被其他的水手包围住。有人以为船上出现了什么怪物,想抢船逃跑,有人觉得那三兄弟有问题,想抓住他们,还有些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想要控制局势,不停奔走叫骂着。海面明明风平浪静,船上却像遇见暴风雨那样喧嚣嘈杂。

    “船长!船长呢?”大副高声叫道,“快叫船长过来!”

    马上就有水手喊道:“船长刚才叫我们去请祭司大人了!”

    “妈的,真有邪教徒、快去!”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远远地,白纳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还没想起来那是谁,就听见那位祭司继续用不大、但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吩咐道:“大副先生,请您维持现场的秩序,让人把油灯点上,再让水手——不、让所有船员都集中到甲板上,我们清点一下人数。还要把船长先生请过来。”

    “好!都听见没有!谁再捣乱谁就是邪教徒!”

    甲板上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白纳暗叫不好,连忙背着佩尼龙靠近船舷,往那艘小船方向缓慢移动。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害怕被别人注意到,又担心有人发现船长不见了,身子倚在船舷边,准备随时跳进水里。

    还好,那三兄弟又一次帮他吸引了目光。他听见船身中央传来一声闷响,接着,逃生的木船重重砸在水面上,溅起一阵水花,远望号的甲板稍稍晃动。

    “道格底格达格!”大副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想跑!”、“他们就是邪教徒!”刚刚平静下来的甲板又沸腾起来,水手们纷纷把身子探出去,冲着海面上的小船喝骂道,但随即,有人惨叫一声,这群聚在船舷边的水手又做鸟兽散了。

    “不要慌!”祭司大声喊道,又转过头,问大副,“有鱼叉吗?”

    “有。”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白纳听见“铮——”的一声,随即,海面上传来一声惨叫。

    他身体一抖,几乎要站立不稳。

    那是让他彻夜难眠的破空声,是他在海角监狱听见过的声音,是那位可怕的祭司,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纳听得没错,那的确是卡洛·蓝辉。这位倒霉的圣徒因为海角监狱的暴乱,又被神庙给踢到货船上——几乎是最安全的地方,再降级就得去压马路了——这下,他在海风城的前途算是毁了,估计这辈子都难以踏足权力中心,除非成为大圣徒。

    母神庙的大圣徒要宽容许多,但历史上也就出现过五六十位罢了。

    所以这回又出现了邪教徒,他反而不那么惊怒交加了。反正之后只能混日子,圣徒已经够舒服了,为什么还要再这么拼命呢?抱着这种微妙的心态,他并没有很着急地用自己的线去缠住那三个邪教徒,而是先试了一下。以对面的反应来看,好像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

    他冷漠地注视着黑沉沉的海面,仔细倾听划桨的拨水声,向旁边伸出手:“再给我一根。”

    说着,他第二次拉开了弦。

    “等等!”道格大喊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回答他的只有一根疾飞的雨燕似得鱼叉,稳稳钉在船头,发出一连串的嗡鸣。道格刚因为没射中人而松了口气,却发现船正在被往回拉。他连忙把鱼叉拔掉,对身后的弟弟咆哮:“还不快划船!”

    甲板上,卡洛已经在准备第三支鱼叉了。

    也就在不远处,白纳猫着腰,靠在船舷边,想尽量地把身子缩起来。他的双腿直打颤,额头冒冷汗,连呼吸都有些堵塞,显然是怕到了极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应当说,他从上船开始基本就是这个样子,全凭着一股本能做事,现下的场景远超出他的预料,没有大叫一声逃跑已经算是十足的长进。

    但他的同伴显然不这么认为。

    门农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恶狠狠地问:“你还在等什么!”

    “什、什么?”

    “跳啊!白痴!”他一脚把白纳踹下去,接着自己也抱着五花大绑的波尔波跳了下去。温暖的海水顷刻间没过两人的头顶,又借着海水的浮力把他们往上推。门农顺手拉过那老船长,对白纳说道:“扶着点,赶紧往那边游。”

    甲板上的水手们都被忽然传来的落水声吸引了注意。卡洛皱着眉头向那边望去,心里猛然一惊——船长到现在还没出现过!

    他连忙调转鱼叉的方向,却迟疑着没有射出去。果然,片刻后他就听见水上有人喊:“别动!你们的船长在我手里!”

    水手们又一次骚动起来,这回就连大副都仍不住探出头。漆黑的海面上,他们只能看几道不甚清晰的影子,好像确实有人扛着另一个人在游泳,不知道是不是船长。

    一股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尽管这回的航程短、水手们也都训练有素,大副也还在船上,但意识到船长被人绑走的水手们还是难以抑制地害怕起来。他们就像是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时间惶惑着、小声交头接耳着,又担心船长受到威胁,不敢做出什么激怒绑匪的举动。

    至于一旁的卡洛,他现在只觉得头晕脑胀:又出大事了!怎么倒霉的老是我!

    “蓝辉大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大副小心翼翼地问道。

    卡洛摆摆手,趴到船舷边,压着怒气喊道:“把船长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嘿,”门农笑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你最好什么也别做,不然他的命可保不住!”

    “好,”卡洛咬牙切齿地拉开弓,“那就都不要了。”

    他这句话没有吓到门农,却把船员们给吓坏了。大副首先拉住他:“别!别这样!船长会死的!”接着其他水手也围上来大声恳求,搞得好像是他把船长给绑架了一样。

    “白痴!”他骂道,“船长落在他们手里照样也是死!”

    “可……”

    船员们犹豫着,而卡洛也只能做最后的挣扎,悄悄放出了自己的丝线,企图把邪教徒给绑上来。照理说,他的丝线无色透明,又很细,这法子成功的可能性不小。但门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发现了他意图,冷冷地说:“再耍花招我就掐死这只老畜牲。”

    卡洛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农背着船长上了那条小船,对同样不知所措的三兄弟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划船啊!”

    或许是摄于他的气势,小船究竟是缓缓摆动了起来。随着低微但清晰的拨水声,船上的水手们望着水中影影绰绰的小船的轮廓逐渐远离,直到消失在大雾弥漫的海面上。

    过了一会儿,卡洛转过头,对大副说:“先生,帮我把所有海员叫到甲板上来,我要检查里面还有没有邪教徒。检查完了你再挑几个身手好的小伙子,我要划船去追他们。”

    “能追上吗?”

    “他们有人受伤了,划不了多快,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抓紧时间,”他催促道,“快!快!快!”

    *

    卡洛的预测并没有出错。大概因为急着想跑,船上的人划得很急促,没有掌握好节奏,结果刚划了一刻钟不到就都气喘吁吁地,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船桨。

    也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佩尼龙与波尔波先后醒过来了。

    老人的反应比较克制,只是转着眼珠子默默观察着船上的情况。因为没有灯,他只能大致看个身形和人数。船上有七个人,对于一艘逃生的小船来说略显拥挤。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位人质,有一个人受伤了,呼吸很痛苦,绑匪似乎分成两拨,互相戒备——这是可以利用的点,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但稍后,年轻的波尔波也醒过来,他的反应就激烈很多,尽管手脚都被绑着,但还是上蹿下跳地折腾了一下,直到佩尼龙喊了一声:“别动了!你想把船弄翻吗?”

    “爷爷!”波尔波喊了一声,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佩尼龙没管他,转过头对白纳以及那三兄弟说道:“诸位,你们这样是逃不掉的。”

    门农没说话,另一边的地格却恶狠狠地说:“老头儿!你现在是我们的人质!”

    “是人质、也是船长。”佩尼龙沉着地回答,“我昏迷了多久?”

    “十五分钟,”门农接口,“现在离原来的位置不远。航向是北偏东。”

    “嗯,以你们划船的速度,去珊瑚城至少要五天,”他说,“距离这里最近的小岛大概两天,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船上一点补给品都没有,那么再划七八个小时你们就会力竭,到时候就只能靠洋流了。另外,你是地格对吗?你的兄长需要绷带、水和食物,不然他会因为虚弱而死。”

    地格恼怒地拍打着船舷:“老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喂鱼!”

    “求之不得。”佩尼龙冷冷地回应。

    船上一时陷入了沉默。稍许,门农开口说:“我们可以抓鱼来吃、喝海水、撕下衣服当绷带。”

    “先不提别的,海水是没法喝的,您别觉得这东西只是味道差,实际上喝了会死人。”

    “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老船长回答道,“回到‘远望号’边上,我会让他们把物资扔下来,然后我们再离开。”

    门农忍不住哈哈大笑:“您会这么好心?”

    “当然有条件,”佩尼龙说,“你们得把波尔波放回去。”

    “除非我犯傻。”

    “那好,大家就一起当傻子,死在海上好了。”

    谈判陷入了僵局。这会儿,划桨的也没心思划桨、望风的也没心思望风,都靠在船边,脸朝内坐着,在黑暗中互相打量着对方的影子。小船就这么顺着海流漂啊荡啊,又拨开了大雾不知向前走了多远。

    这时,因为负伤,一直安静地躺在船底的道格忽然痛苦地哼哼起来。他的弟弟连忙俯下身子观察情况,随即慌乱地叫道:“他发烧了!发烧了!”

    “他伤到哪儿了?”佩尼龙问。

    “腋下被鱼叉扎了个洞!”

    “这东西不干净,得快点处理。”佩尼龙说,“你们回不回去?”

    “回去。”这回,门农回答的干脆,“救人要紧。”

    两兄弟自然没有异议,至于白纳,他已经习惯于听别人指挥,于是几个人又划着船往回走。这下又耗费了更多时间,大约二十来分钟后,远望号那庞大的身形出现在几人眼前。佩尼龙转过头,对门农说:“你先把波尔波放了。”

    “稍等,”门农笑了笑,然后闪电般拔出道格腋下的鱼叉,接着猛地插向波尔波的手心。

    船上传来两声哀嚎,而门农则不为所动,冷酷地看向佩尼龙:“现在,您可以兑现您的诺言了。”

    黑暗中看不清老人的神情,但他的声音依然冷静:“您会遭报应的。”

    “早就遭到了。”门农催促道,“快点。”

    佩尼龙站起身,朝着远望号喊道:“莱福!莱福!”

    莱福是大副的名字。听见船长的喊声,水手们欣喜地跑出船舱,聚到甲板上,往这边望过来。

    “船长!是您吗?卡洛大人把您救回来了?”

    “没有,波尔波在他们手里,现在受伤了,我需要绷带、酒、还有水和食物。”

    水手们又一次骚动起来。这回连祭司大人都不在,只能指望大副。但莱福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这时,佩尼龙又说道:“莱福,你暂时代领船长的职位,海登作为大副、托比暂领三副,其他人位置不变,你们继续跑完这单生意。现在,快派一艘小船把我要的东西送过来。”

    船上的骚动止息了,接到命令的船员们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一艘满载着货物的小船被放下来。警惕的门农让他们在大约十米开外停住,用木箱子把他们需要的物资漂过来。

    佩尼龙先取了酒,浇在两位伤员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给他们上包扎。这个时间,门农与白纳则把一箱箱东西搬上船。但船本来就不大,还载着七个人,老船长往船边探了探,说:“不能再装货了,这个吃水深度已经很危险了。除非下去一个人。”

    他与门农四目相对。

    片刻,门农冷笑着说:“先划船。”

    老人叹息一声:“先生,您没必要这么……”

    “划船!”门农大吼一声。

    于是,小船又一次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远望号”,向着漆黑、渺远的海洋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