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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逃跑,然后被抓

    “……从一百年前开始,珍珠岛上的人大部分都是黑珍珠家的奴隶,他们世代作为采蚌人,为黑珍珠家族采集海底的珠蚌。这种情况很早之前就被周边的城邦注意到了,你应该能明白,贩卖珍珠算是暴利行业,于是当时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黑珍珠家族身上。据说,他们派出了两位圣徒,但最后都被这里的岛民抓住,最后还是神庙交了钱,才把这两人赎回来。后来,在西尔瓦诺成为大圣徒之后又跑过来一趟……”

    夜晚,珍珠岛海岸边的浅滩上燃着一堆篝火,波尔波蹲在旁边,正在用篝火煮汤。佩尼龙盘腿坐在不远处,因为知道圣徒和几个水手小伙子还被关在岛上,他制服门农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打算先去救他的同伴。

    至于门农,他的头被老船长挂在树上,身体则被五花大绑丢在船里。不过,虽然处于这种危险又耻辱的境况下,他倒是不急不躁,还有心情开口问:“大圣徒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能说完全没办法,至少现在岛上的奴隶都是通过合法渠道进货了,岛民都成了自由民,”佩尼龙耸耸肩,“但大圣徒不是消失好几年了吗?”

    门农的脑袋在树下慢悠悠地晃荡,半晌,他忽然开口说:“不,那说明大圣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发生这种情况。或者他知道这种情况,但没有解决的方法。”

    “可能是这样吧,”佩尼龙不以为意。

    “既然连大圣徒都没办法,那您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用脑袋和航海技术,”老人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自豪的神色,“只要有船,在海上没人能追上我。”

    他这话绝不是自吹自擂,门农甚至能想象出追捕他的船只被戏耍的画面。但他还是觉得老人有些过于莽撞,开口劝道:“可您当年是一个人逃走的,现在要救人更困难许多。您不如向神庙求助……”

    “怎么,你怕我把你丢在这里?”

    “我怕您把我带过去,”门农坦言道,“按您的说法,我现在的状态靠近小岛中央可能就会死……啊!”

    一阵海风吹过,把他的脑袋吹得高高晃起。佩尼龙站起来,哈哈大笑:“荡秋千的感觉怎么样?”

    “你个老鬼!”门农破口大骂。

    “嘿,”佩尼龙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让我带着你离开,然后你的同伙就会过来接应你,对不对?他们可不敢跑到珍珠岛上作乱。”

    “我——”

    “别解释了,你就吊在这儿吧。”

    “混蛋!把我放下来!”

    老人没理他,挥挥手,从火堆上的盆子里捞了几块肉吃,然后对波尔波说:“你就守在这里,等我晚上出来接应我,如果天亮我还没来,你就把这个人的身子烧了,把他的头带回去,找神庙说这件事。听清楚了?”

    “清楚了。”波尔波点点头。

    他没有再交待什么,大步朝前,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

    白纳现在很烦、真的很烦。

    本来右手的萎靡不振就让他忧心忡忡,雾月黏湿又沉重的空气压在身上也让人喘不过气来,后来那个卡洛——对,是卡洛,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了——那个卡洛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搞得他火气上来扇了一巴掌。但没想到这个圣徒这么不禁打,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就哭起来,而且一哭就是一个下午,抽鼻子抽个不停,连眼睛都哭红了。

    白纳从来不会平等地对待每一种人。如果现在哭哭啼啼的是个小孩子或者少女,那么他会展现一下自己的共情能力;如果是位少年,那么他会教育对方哭是没有用的,世界很残酷;如果是位妙龄女子,那么他会告诉她世上除了未来的苟且还有眼前的美好;哪怕是位大娘呢?他也会好声好气的安慰几句。

    但这家伙是什么东西?一个脸蛋比他好看、年纪比他小、生活比他幸福多得多得多的中年男人他妈在这里因为这点小事抽泣?白纳恨不得狠狠抽他的屁股。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在吃完清汤寡水的晚饭之后,见这男人还在抽抽嗒嗒,他毫不客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吼道:“别哭了!吵死啦!”

    卡洛果然不哭了。白纳以为这就清净了,结果到了深夜的时候,这家伙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开始自顾自对白纳倾诉生平:“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海风城本地人……”

    也就是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白纳才第一次知道这位圣徒叫卡洛·蓝辉。但管他的,他对这事半点也没兴趣,只是笼子就这么大,他躲都没地方躲,只能一边不耐烦地听着他唠唠叨叨,一边想着怎么逃出去。

    是的,他要逃跑。如果不是害怕把看守引过来,他现在就想再给卡洛一巴掌。但是他不能,这会坏了他的逃跑计划。

    经历了半个白天的忧虑,他现在终于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困境上。这里的防备措施相当简陋,没有给他们这些被抓来的人上手铐脚镣,笼子上的老式挂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十几秒就能撬开;本身就是露天放置,边上虽然有看守,但比起海风城里的那些大监狱宽松太多,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溜出去。关键问题是早上浑浑噩噩的有些记不清过来的路、而且本地的村民和这些家伙好像是一伙儿的,说不定容易引起整个小岛的搜捕。那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正集中精神筹谋着越狱事项,卡洛却忽然摇了摇他肩膀,叹着气问:“你说,我来海风城到底是干嘛……”

    “天晓得。”白纳不屑得打开他的手,他现在为自己竟然和这么一个娘娘腔关在一起感到羞愧。

    卡洛生气了:“你难道就没什么同理心吗?我们虽然之前是仇敌,但现在不是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吗?难道不该齐心协力想办法逃出去吗?虽然我之前对你……不对啊!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谁?”

    白纳感觉有些头疼,摸着额头:“关你屁事。”

    卡洛愣了一下,竟然还点点头:“对,现在说这个一点用都没有,关键是我们被关在这儿——”

    “克克啥?”白纳打断他。

    “什么?”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他话还没说完,白纳已经掏出铁丝,咔嗒一声撬开锁,然后推开铁门:“好了,门开了,你可以蹽了。”

    卡洛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白纳又催促了一句:“还不蹽?蹲这儿等他们喂饭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迈步匆匆离开了。

    白纳站起身,扶着半开的笼子门侧耳倾听,没多会儿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追逐喝骂的声音。

    蠢货就是蠢货,白纳想。

    他从容地走出笼子,甚至还有时间提了提衣领。已经有些人被不远处的动静吵醒了,但晚间星光黯淡,还有大雾,他们不太清楚情况,没敢出声。

    白纳对此并不知情,但也没感到太奇怪,以前蹲号子的时候都有规矩,别人越狱是不能打扰的,不然会被所有囚犯记恨,基本上只有那些死刑犯才会吵吵嚷嚷惹来狱卒。他已经相当习惯于这种勾当,拖着自己的跛脚,不急不缓地从一堆铁笼子走出,左右望了望,看见远处高山的轮廓,稍稍犹豫了一下,往左边走去。

    他虽然不太认识路,但还会动脑筋,知道要躲到山里去。

    因为看不太清周边的环境,白纳只能靠声音大致判断周围的情况。但当他逐渐远离了广场之后,便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起来——太安静了。

    此时,广场那边传来的喧嚷声已经渐渐止息,只有四角的火盆还立在那里,在雾气中闪烁着模糊的光晕。而他正拖着步子行走在街道上。路面是平常的沙土路面,坑坑洼洼,没有海风城的走起来那么舒心,但也说不上硌脚,夜风吹拂下,树叶与草丛婆娑的声音时隐时现,算不上很安静。

    但仅仅只有风声是很奇怪的。白纳经常在晚上活动,他就没有见过哪条街道是一点人声都没有。或许是天色有些晚了,岛上的居民都睡觉了,但那也该有点呼噜声。他知道,那种干重活的人晚上睡觉是很吵的,而且这大热天,不可能关着窗板睡觉——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看守出来搜捕他。按理说,发现有人越狱,再怎么安静的夜晚也会闹腾一阵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惹是生非,继续压低脚步声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那些在雾气中有些朦胧的房屋都只有一个低矮的轮廓,因为路不是直的,他有时候会碰到丢在路边的板车、酒桶、绳子之类的杂物。偶尔还会踩到粪便——他估计是粪便,早上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里的环境比海风城差许多,街市上总有一股浓浓的臭味。

    他估摸着自己走了有五六分钟,忽然,他听到一阵舒泰但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就从他右前方传来,听声音,白纳就知道对方步子轻健,没有刻意压住脚步,但也没有肆无忌惮。他一时吃不准来人的身份,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往哪儿躲。但这时候,他听见前方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改换成一种极压抑、极缓慢的脚步。这显然是要偷袭了。

    白纳觉得自己打不过人家,也跑不过人家,连忙开口问:“你是谁?”

    这是惯例地吓别人一下,没想到还挺管用,至少他听见那人的动作停下来。过了一会儿,对方说:“白纳?”

    “船长先生。”

    他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船长手里拿着一根鱼叉,不禁有些后怕。这会儿,他不知道怎么得以前那种谄媚劲儿又上来了,捏出一个笑容靠近老船长问道:“您来这儿干嘛?”

    佩尼龙警惕地握紧鱼叉:“救人。你怎么出来的?”

    “我把锁撬开了。”

    “你会撬锁?”佩尼龙打量他一眼,“多长时间能撬一把?”

    “您要多快有多快。”

    “记得那些人被关在哪几个笼子里吗?”

    “呃……没印象了……”

    “那就去找。”佩尼龙的语气不容拒绝,“我会帮你拖住看守,你把那些人放出来。”

    白纳没法子,只好跟着佩尼龙走回头路。显然,这位老船长很熟悉珍珠岛上的做派,他没有蹑手蹑脚,只是维持这正常的步调轻快走路,也没管周围的情况,一直走到能隐约看见守在篝火边的看守的位置,他抬起手,示意白纳停下脚步,然后猫着腰向前走去,接着猛然发力,扑倒了一名守卫。几秒钟后,他已经把那守卫按在地上,膝盖顶着对方的脊背。但那年富力强的守卫还在挣扎,大概是感觉自己气力不济,佩尼龙还是无奈地举起鱼叉,往对方的后脑勺上猛砸了一下。

    这一下果然有效,那家伙就像尸体一样瘫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很奇怪的是,两人纠缠的过程中那名守卫竟然一声不吭,既不喊也不叫,哪怕是个哑巴也能叫唤两声吧?白纳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现在也没空去探究其中的秘密,因为这边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旁边的看守。没等佩尼龙的指示,他从旁边绕了一圈,悄悄跑进广场中央。

    他先仔细侧耳倾听,果然听见有人的哭声。有些事情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白纳心里也很对那圣徒感到鄙夷:不就是挨了顿打嘛?

    话虽如此,他还是先跑到那笼子前面。这人是现在他唯一知道在哪的人。

    卡洛看见有人走过来,还以为又是看守,结果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白纳,咬牙切齿地扑上来。但白纳马上“嘘————”了一声,然后说:“我找老船长来救你们了。”

    这么短的时间还不够他走出镇子,但显然经历大起大落的卡洛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急忙催促道:“真的?快给我打开笼子!”

    不需要他催,白纳已经开了锁了。这回他学乖许多,跟在白纳身边没有急着跑。

    “你还记得其他人关在哪里吗?”白纳问。

    他就是为的这个把他救出来的。但很可惜,平时高高在上的卡洛显然没有闲工夫去注意别人。这下坏了,茫茫黑夜中别说找人,连脸都看不清楚。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卡洛先反应过来:“你开锁快吗?”

    “快。”

    “全撬开。”

    “好。”

    越狱的时候偶尔也会用这种方法来给狱卒添乱,这里有人的笼子就三四十个,都是那种大挂锁,不消五分钟他就全打开了。让白纳略微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只有早上刚被抓进去的愿意出来,其他人都傻坐在那里,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或许是蹲傻了,他套用以前在监狱里的经验暗自揣测。

    这时候,佩尼龙已经把看守引到火盆都照不到的地方去了。白纳觉得这些看守的脑袋可能也不太灵光,刚才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十几分钟之后又上了一次。但这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等他把人都救出来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真要命、他想,要不待会儿找个机会溜号得了。

    有那几个被放出来的水手上去帮忙,佩尼龙很快就把看守制服了。这时候,广场上还是一片寂静,似乎刚才的动静完全没传出去,竟然一位岛民都没有惊醒。

    佩尼龙大步走过来,挥挥手:“走吧。”

    “等一下!”有人喊道。

    众人向旁边看去,发现地格和达格一左一右别住卡洛的手臂:“我们要先走。”

    佩尼龙脸色不变:“我看你们是脑子有问题。”

    没等他们开口,他继续说道:“挟持人质是没有用的,在这座岛上圣徒固然没有力量,但一旦到了边缘他可以轻易地杀死你们。是你们挟持他还是他挟持你们?”

    两兄弟愣在原地。他们刚才动手的时候显然没有考虑这些问题,或者说,这两个傻瓜一开始就没有搞清楚岛上的情况。就在他们愣神的时候,老船长猛地冲上前,手里的鱼叉用力敲了两下这两兄弟的脑门。两人的脑瓜被砸得嗡嗡响,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水手们一拥而上,干净利落地把他们两制服在地。因为仓促间找不到绳子,他们只能先把这两人打晕扛在身上。

    这时候,佩尼龙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个空着的笼子锁被撬掉了。接着,他望过去,发现似乎边上有不少这样的笼子。他连忙问:“谁把这些笼子都撬开了?”

    “我叫那个、那个谁……咦?他人呢?”

    “跑了,”佩尼龙神色平静,“我们不知道跑不跑得掉。”

    周围的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人群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