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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下水道中的巢穴

    阿里巴巴与苏丹走在一条笔直的长廊中。

    这是与邪教徒谈话之后的第五天,他们又一次驱车来到信天翁府上,然后从地下室酒柜后面的一道暗门中走入这道长廊。走了大致四五百步,前面出现了一道竖井,领着他们的阿玛达往下一跳,身形消散在阴影中,阿里巴巴也同样化作一道阴影往下走,苏丹则接过两人的火把,单手撑着墙壁往下滑。

    片刻,三人都落到地上。

    听着耳边潺潺的流水声,阿里巴巴挑起眉毛:“下水道?”

    “是的,尊敬的阿里巴巴大人。”阿玛达恭敬地回答,“城邦中大部分的教徒都潜伏在这里。”

    阿里巴巴不是第一回进下水道了,要了解一座城邦,就不得不了解城市里的罪犯;而要了解这群罪犯,就不得不了解下水道。

    因为雨月,荒原上大部分城邦的排水系统都相当庞大且臃肿,不然无法保证在连续五六十天的暴雨中不泛洪。像海风城这样的大城邦,地下应该是有多层级的下水道的。这么庞大而复杂的下水道一旦落成,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罪恶的温床,小偷小摸、抢劫绑架、杀人放火,各色的重犯或轻犯为了躲避元老院的追捕,纷纷涌入这黑暗阴湿的角落里来,宁可忍受里面又闷又臭的环境,也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神庙的眼皮底下。

    神庙不知道里面窝藏着邪教徒吗?当然知道,问题是经过几千年的倒塌、整修、改道、扩大,整个下水系统就像是一团被调皮的小猫弄乱的毛线球,再老练的水道工也有在里面迷路的危险,再高明的测绘员也难以整理出一副精确的地图。于是这里自然而然地被城邦的治安系统给忽略,成为了一片真正的法外之地。

    这大概也是邪教徒生生不息的原因之一。

    这宽广、复杂、蜿蜒如同人大小肠般的排水系统中,他们的脚步声不断回荡,潺潺的水流在脚边流淌。在大量新鲜雨水的冲刷下,本来沉积在水道底部的脏污浮泛上来,反而显得里头更臭了。当然,阿里巴巴没有嗅觉,是通过苏丹微微皱起的眉头来判断的。

    “你的同伴们都同意了?”他问阿玛达。

    “不、不、当然没有那么简单……”阿玛达显得有些兴奋,“您可能要通过一些考验,不过我相信您的能力,就是……”

    他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苏丹:“大人,您为什么带她来呢?”

    “她是我的骑士。”

    “骑——士————”阿玛达怪声怪气地拉长了声调,“好吧,如果您非要用这种古称的话。但我想世俗的身份不应该带到神明的居所。”

    “我乐意。”

    枯瘦的老头闭嘴了,不过脸上还有些不服气。阿里巴巴懒得和他争辩,虽然洛法娜的信徒比一般的旧神要先进一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喜欢搞那一套神话和世俗分离的把戏,反正阿里巴巴对他们的前途并不看好。

    他们举着火把,在黑暗的下水道中走了几个曲里拐弯的路口,忽然发现前方的道路两旁出现了一排火盆。

    因为水道在中间,两边的人行道比较狭窄,架起火盆之后就没有行走的空间了,所以三人不得不往中间走。幸好修建这条路的人还有点良心,在水道中间架起了石砖,不然他们的鞋袜都要被脏水打湿。

    “你们在底下弄这么大动静,不怕被发现?”

    “不会,这里是第三层的下水道,没人来这儿。”

    阿里巴巴摇摇头,看来海风城的治安机构真是没救了。

    他们在火盆的簇拥下往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一扇敞开的大门前,透过门扉,能看见里面的一张圆桌以及围坐在旁边的七位紫袍人。他们的座位背后各有一根雕刻着花纹的圆柱,圆柱的柱头上放着燃烧的火盆,看上去有模有样的,大大超出了阿里巴巴的想象。

    阿玛达走在前面,高声喊道:“阴影的前驱驾临此地————”

    不知道为什么,阿里巴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上朝的皇帝,阿玛达这个大太监高喝一声,接下来就该是朝臣们“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可惜并没有,那些邪教徒只是掩藏在背后火盆所造成的阴影中,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他。

    阿里巴巴用胳膊肘捅了捅阿玛达:“我该怎么做?”

    “那是您的问题。”

    阿里巴巴瞥了他一眼,决定待会儿先拿这老小子开刀。

    他咳嗽一声,走进房间内,居高临下地看着桌边的人:“诸位好,你们可以称呼我‘阿里巴巴’,嗯,虽然你们的同伴邀请我来统领你们,但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来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阿玛达抗议起来:“大人!来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里巴巴烦躁地摆摆手。苏丹忽然一巴掌甩在阿玛达脸上。一阵清脆的骨裂声后,众人就看到阿玛达的身体如同被风吹起的纸片,飘飘忽忽得飞起来,然后“啪嗒”一声刷在地上。

    他的半张脸凹陷下去,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圆桌旁的邪教徒怔了一下,接着所有人都做了相同的动作——化作一团阴影,爆散开来,想要夺命而逃。

    但阿里巴巴却笑呵呵地戴上他的手环。以他为中心,翻涌的白光如同海浪,重重拍打在下水道的墙壁上。那些刚刚融进阴影内的邪教徒脚还没站稳,就被他逼得无所遁形。一时间,下水道内回荡起了人跌落的声音。

    “星银!他有星银!”一位邪教徒凄厉地喊叫。

    阿里巴巴撇了撇嘴,拉开椅子坐下来,笑眯眯地说:“别害怕、别害怕……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他要杀死我们!”那位邪教徒还在那边喊。

    他皱起眉头,踢了踢这家伙,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没事!别装死!赶紧给我坐好!”

    十几秒后,这群邪教徒又像刚才那样在圆桌旁正襟危坐,只是这次他们的兜帽都被掀开,露出一张张因为惊恐而显得苍白的脸。

    阿里巴巴扫了一眼。桌边的七个人中,有五位男性、两位女性,但看上去都上了年纪,只有刚才大喊大叫的那个看上去还比较年轻。他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害怕,但没关系,我给你们每人一个问题的机会来了解我,想必问题问完之后,我们应该就能成为知心的朋友了——就先从你开始吧,胆小的女士。”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骗了我,”阿里巴巴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别误会,我对探究别人隐私没什么兴趣,只是没想到有人会从头到尾都在骗人。下一个。”

    “您有什么目的?”第二位邪教徒开口了。

    “我要母神庙的‘岩羊胎盘’。”

    “您想对付母神庙?”

    “最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阿里巴巴耸耸肩,“当然,拿到东西才是第一目标,其余不论。”

    众人陷入了思索中。少顷,一位看上去年岁最长,地位最高的老人问道:“阿玛达告诉我们,您身上有我主的残蜕,这是……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炽热了起来。

    “是的。”他说,“但我要事先说明一点,我不信仰神祇——不单单是你们的,我指得是所有、所有的神。”

    “那,那您信仰什么呢?”

    “不信仰什么,如果你们非要我回答的话,大概是我自己。”

    邪教徒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阿里巴巴看见那位年轻的邪教徒终于憋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声指责道:“你这是渎神!”

    “对对对。”他敷衍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身边的老妇人拉下来。

    “还有问题没有?”

    阿里巴巴环顾全场,众人纷纷低下头,保持沉默。

    “没有的话就该换我来提问了。你们刚才问了我…五个问题,那么你们也要回答我五个问题,别说谎。”他张开手掌,“第一个问题,城邦里现在有多少支邪教徒的团伙?”

    “和我们有联系的大概有四支……”

    “不、不、不别用‘大概’,别糊弄我。”阿里巴巴不满意地摇头,“到底是几支?”

    “三支,还有一个最近刚来的‘外乡人’,但只和我们接触过一次,然后就消失了。”

    “接触过一次?”阿里巴巴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什么时候?在哪?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向你们要求了什么?”

    “就在去年的雪月那会儿,具体日期我有点忘了……我们是在下水道里遇见的,当时很晚了,只能看见他裹着一身袍子。不过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他没有提醒你们什么?”他追问道。

    有人刚想回答,但那位年轻的姑娘又忍不住喊出声:“喂!你已经问了五个问题了!”

    “茱莉亚!”她身旁的老嬷嬷惊恐万分,连忙向阿里巴巴道歉,“对不起,大人,她还很年轻……”

    “没事、没事。”阿里巴巴摆摆手,“她说得对,承诺得遵守才有意义。问话就到此为止了。我对你们怎么处理你们的内部关系不感兴趣,也不想干涉你们的行动。嗯,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名字,以后我就叫你们一到七了。”

    他从怀里摸出七张羊皮卷,丢在桌上,笑着说:“现在,把这份协议签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完成了。”

    *

    阿里巴巴曾经仔细地研究过荒原上出现的各种邪神,他把祂们简单地分为两类:一类是诞生于远古时期,一直活跃到现在的,也就是一众没能成为星神的旧神;还有一类是母神降临之后才诞生的新的神祇,他统统把祂们划归为新神。

    普遍来讲,旧神与新神之间有许多明显的区别。譬如,旧神的信徒们的教义一般都很野蛮、血腥,而新神就比较文明且温和;旧神的力量无一例外都很强大,而新神大多孱弱;因为以上原因,新神有时会得到父神或者母神的谅解,依附这两大神祇,成为祂们的从神,教派也随之解散,合流进神庙中。至于旧神,祂们的教派在荒原上流传了几万年,想必还会继续流传下去。

    在新神与旧神之间,还有一种比较明晰、一眼就好分辨的方法:代称。

    所谓代称,其实就是神明的外号——至少阿里巴巴是这么理解的——神明可以有几个代称、也可以只有一个,反正这种东西都是人取的。旧神的代称都比较稀奇古怪,譬如“红顶奶油”,“结网的草絮”,“岩角裂隙”这种看上去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新神的代称就比较简洁明快,譬如“蛛网”、“火焰的主宰”、“折纸之神”之类的,一看就知道祂们有什么权柄、来源是啥。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旧神中就是有这么一位神祇,祂的代称很明确,祂的权柄也很单一。

    祂叫洛法娜,一般被信徒们称呼为“驱使阴影的牧羊人”、“黑夜中的宝石”。

    如同其他旧神教派那样,阴影的信徒遍布整个荒原。但这群信徒似乎并没有自己的目标,他们习惯于躲在暗处的暗处,通过联络、协助别的邪教徒来进行一些隐秘的活动,一旦被发现,就会潜入阴影中逃窜。因此,关于他们的记录虽然非常多,但有价值的却很少,至少阿里巴巴与苏丹是没看过。

    这回算他们运气好,把这群人逮了个正着。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苏丹问。

    “不然呢?想问的都问出来了,留着这群人做什么?”

    “你不会觉得他们会傻乎乎地为你效力吧?”苏丹皱起眉头,“我敢说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搞小动作了。”

    “动吧、动吧,让他们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阿里巴巴抱着手,皱起眉头,“倒是他们在打母神庙的主意这点让人感到意外。”

    “不是不可能,”苏丹提醒道,“别忘了我们在母神庙感受到的东西。”

    他回想起那天的心悸感。只有神明的遗骸、遗物或者残蜕能引起这样的感受,如果那里真的有这么一件东西的话,那么这群邪教徒要图谋母神庙就显得合情合理。

    阿里巴巴对母神庙的观感一向都不好,可能是因为母神的权柄所致,他们的世俗化程度相当惊人,几乎达到了上辈子教会的水准,甚至犹有过之。因此,那些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盘剥、打压、阴谋、政治斗争之类的事在母神庙内部也屡见不鲜,更别提他刚进海风城就被讹诈了一笔数量惊人的马税。

    但这些都不是他对邪教徒的阴谋袖手旁观的理由。助纣为虐就更不可能了,尽管他们的目标有一些相似之处。

    根据他刚刚从那些人口中撬开的消息,城邦内的确有三股邪教徒势力——他们所代表的“阴影的牧羊人”、波吕锡所属的“结网的草绳”以及之前曾经提过一嘴的“红顶奶油”。毫无例外都是旧神。这三支都是长期在此活动的邪教徒,每隔七八年就要出来搞一次大新闻的那种。

    “对了,你那天怎么确定波吕锡是草绳的信徒?”阿里巴巴问。

    “你还记得这位邪神的权柄吗?”

    “当然,”阿里巴巴笑道,“传说很久以前,人们用绳结来计数,由此踏上了智慧与理性的道路。所以祂的权柄就是‘古代智慧’——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动用了远古的仪轨?”

    “就在‘金苹果乐园’的角落。不仅如此,我后来追索他的踪迹的时候还发现他们在城邦的角落布置的仪轨。”

    “还有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我都毁掉了,”苏丹冷冷地说,“再说,你之前不也没告诉我吗?”

    “什么没……”阿里巴巴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我就是看了一眼——”

    “是不是你主动去看的?看得是不是津津有味?”

    “好好好——”阿里巴巴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们还是先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苏丹说,“不然我们为什么需要‘岩羊胎盘’?”

    阿里巴巴无言以对,只好拨开车帘,看看窗外的大雨。

    等车厢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他才继续说道:“你觉得他们在城邦内布置这些仪轨是为了什么?”

    “如果把事情往坏了考虑,他们可能是打算把整座城邦都作为祭品,”苏丹说,“不过,我倾向于这是他们留下的后手。”

    “后手?”

    “大部分仪轨都是小范围的爆炸或者破坏,我想,应当是在他们的计划暴露之前或者失败之后,作为吸引目光的掩护所作。”

    “有道理,”阿里巴巴想了想,又说,“这么看来,‘结网的草绳’的准备是最充分的……但那几船的人又是‘红顶奶油’弄走的……唉,知道的越多越头疼啊。”

    “如果现在放弃‘岩羊胎盘’,我们可以立刻收网,把这群家伙一网打尽。”

    “算了吧,我还是当个热心市民比较好。”阿里巴巴叹了口气,把手搭在肚子上,“回头和塔克提一嘴,仁至义尽了。”

    “自私鬼。”

    “你不也是吗?”

    “当然,”苏丹嫣然一笑,“我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