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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回 永无复归

    看着诸神敲着惩恶的战鼓,义正词严,讲着所谓的公义,原来世间比邪恶更可怕的是无脑的正义,比无脑正义更可怕的是无耻的伪善。

    或许邪魔还有终结之期,但世道伪善却无从宣判。

    “我也很想知道,这五百年来究竟做错了什么?归墟作乱,使天下水源尽涸,满天神明庸碌无为,只想优胜劣汰净化人间,我凭毕生余力牵引冰川倒灌九江,有何不可?难不成眼巴巴看着苍生毁于末世?”

    想起心底那团艳阳,她凄然嗤笑,又道:“吾乃正统天女,亦是尔等诏谕三界的神君,为何不能嫁与龙神为妻?身缠异火生就如此,寄生妖魂非我之错,大概诸神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早已忘了我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

    临近身边的一位武官似有动容:“此事的确情有可原,上神也是为了苍生大道……”

    不待那天族武官说完,周遭立时响起一片呵斥:

    “放肆!贪狼星君这是说的哪里话?莫在诸神面前口出悖言!苍生大道岂可由她摆布?不要被铿锵假象蛊惑了心智,魔就是魔,天道灭魔便是乾坤正理。”

    “星君此言差矣,她元神既被妖魂浸染,那为何还不以死谢世?三界大能无数,还轮不到旱魃僵尸拯救世道,说来说去,她就是想活!”

    “难道想活也是错?”奉命镇守天族龙脉的贪狼星君,亲眼见证了这位女神怒斩龙脉的全过程,也深知她所为何故。

    只不过在天族眼中,天界气运远超凡界生死,原因十分简单:天族气数不可再生,但凡间众生还可轮回……

    为此,贪狼星君被自家宫主好一顿重罚,现下他也迷茫了:于情于理,分不清对错。

    “同她费什口舌?她当她是谁啊,九宸上宫早已不认这妖邪,休要与她为伍,以防迷失本性。”

    “牙尖嘴利,终究是你捣毁禁域、残戮天官、断送龙脉!私逃凡间近百年,也改不了你这好管闲事的臭毛病,即便保住了华夏源头,也是因你不安天命之过,哼!难辞其咎。”

    ……

    这就是劣根,人神无差。

    当有了无偿且不计后果地发泄机会,哪怕是自命清高的神仙也会踏上正义的高台,向卑微如尘的陌生人狠狠踩上一脚,因为他们知道,随波逐流才能躲过世俗的排挤,也能将自身的怨念转嫁他人。

    这就是所谓的公道,哪怕有异声为之鸣冤,也会被铿锵的斥责喝止,为苍生做得再多,终究无法弥补世俗眼中认为的错。

    放下屠刀,就能回头是岸吗?只不过是为公道纲常披上了伪善的华衣,呈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宽容姿态,实则万般功德,不抵一错。

    她万分感激,对贪狼星君点首示谢,又傲视环顾诸君,终是情根深种、初心难负,她真的想得到答案吗?不,已经无所谓了……

    形若槁骸,心如死灰,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既然生得罪恶滔天,那就死得光芒万丈吧!别枉担了这些许年的狂悖罪名,至少让自己死后能化身一只僵尸厉鬼,也算死得其所。

    罢了,她闭上眼眸不再流连生命,坦然赴死不再眷恋尘情,手持问天狠狠刺入心口,以誓自绝于天地,也算给诸神一个交代。

    可不知为何,一向灵性护主的问天不再听她使唤,刺入心口的一刹那,竟生生断为两截,自毁圣器韶华。

    “你也后悔认我为主吗?”不等问天悲泣,她愤恨难平的一声厉笑:“既然如此,那且还你自由……记得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而后,将断剑堕入了诛神崖。

    原来自己果然虚度了此生,辜负了所有,真荒唐!

    她摸摸脸颊看看白发,又摸摸眼角看看指尖,冷笑道:“连我都开始厌弃自己,一颗泪都流不出来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被怜悯?”

    旱魃傲视八方,十万天神在彼岸观火:

    三清上帝的法相尊者,六御宸尊的辅臣家将,神霄玉清府的九司三省诸殿武神,勾陈上宫的五极战神,南北星斗各宫殿堂的常务星君,早被招安的魔族四大天王,四值功曹,四方神君,五炁真君,五方揭底,五方雷神,九曜星君,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天庭兵马的元帅,四海龙族的代表,十殿阎罗,五方鬼帝……

    但凡三界在职的神仙,无论大小不分先后,有一个算一个,来得可真是齐整,看来天上的神仙的确闲得很,倾巢出动看她砍头的热闹。

    只为聚众欣赏献祭罪神的名场面吗?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令十万天神欢聚一堂!

    此刻的她,一点都不想再见昔日的那抹红衣艳阳。

    “这样也好。”她掸拭残衣,整理着最后的尊严,展开双臂似要最后拥抱一下天地,而后阖目赴死:“没了希望倒也干净,终究是我放纵了妖魂,既然定了罪过,那还等什么?来吧。”

    耳际听得天雷阵阵、战鼓隆隆,却不见诸神的行动?

    要知道,她可是超出三界、不缚五行的旱魃,拥有无坚不摧的混沌之力,不仅是天地间唯一的灾神,更是世无其二的妖神。

    虽说神可诛神,但也要分品阶和修为,在场的天族神仙谁也没把握将“僵祖旱魃”挫骨扬灰。

    天道正神伏法,三界断不可独杀,盘古兽祖的妖魂更非现今天族能法灭的,也就是说,能绝杀她和妖魂的,只有上古真神和神域神尊,诸神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起手。

    这时,带着黄金面具的神域使者径自走了出来,阴冷一笑,掌心再次托出神域圣鼎“东皇钟”,品不出面具背后的神色,也听不清低诵默念的咒语,只知常年供奉于功德殿顶端的先天法宝,短短三百年间,为同一位灾神“出征”了两次。

    旱魃听到东皇钟的声响,登时睁开冷冽的眼眸,轻蔑嗤笑:“杀不死我却又想故技重施?将我套个驯服的铃铛,永世囚禁?尔等休想造次!”

    瞬间,青焰暴涨万倍,她释放全部的混沌妖力,烈燃身躯,那异火滚滚升腾,淹没了诸天法相……

    看戏的观众皆因炙热干涸喉咙燥痒,唇舌间出现了枯裂,谴责声再也发不出半音,天兵神将一个个旱竭倒下,像极了一盘散沙。

    旱魃用灰白的骨指托起青焰星盘,而后奋力擎盖苍穹星渊,绝望的眼神配着沙哑的咒愿,令人闻之心颤:

    “天道逆转,公道难全,生有何喜,死又何惧?今此清算孽祸,以神之灵魂抵偿,悍女葬天起誓:祭之躯骨,舍之爱怨,魂飞魄散,永无复归。”

    渐渐升腾的青碧色烈焰星盘疯狂涡漩,闪电般的图纹扩于天际、敛于星渊。

    随即,一声响彻天谷的劈天怒雷,散发着灼炙的光芒,曜透九天,照遍黄泉,彻穿六道,撼动南天,闪得神仙们齐齐后退、遮目、掩耳。

    厉电神雷的怒光在天际中久久不散,无视、无声、无觉,天地就像瞬间消失了,原来神殒是这种感觉。

    突而血涌、皮裂、肉消、骨碎,魂魄被撕扯着一缕缕的强行剥离身外,汹涌、狂暴、粗鄙、厌厄,渐渐地又开始飘兀、平庸、窒息直至虚空。

    反而痛楚这种直观的感觉,比起灵魂的陨落,算个屁啊!

    诛神崖,乾坤祭坛,锁龙柱,似乎也在痛苦的悲泣着……

    她绝望的咒愿久久回响于崖端,惊呆了一众神仙,她用禁忌的“葬天术”终结了自己、保留了尊严,苍雷之怒,毁去了疆犼的妖魂,也完结了一生的不甘。

    在她涣散元神的那一刻,微觉一束熟悉的光影闪现,不及细想便无力地垂下眼帘,不问归处,终结万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