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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裂痕

    “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公孙孔叔还是不死心。

    当初接受爵禄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相让,轮到该履行封臣义务的时候,你们却忘记了君臣之义。

    公子卬冷冷回以文种的传世诗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善儿为之阐发:“周公作弼,流言惶恐;三监作衅,八师驻雒;成王加冠,周公如楚;胡为来哉?菟裘之营;胡为来哉?叔武之沐。”

    当初周公权倾朝野,手握成周八师,兵威赫赫,尚且有管叔、蔡叔、霍叔散布谣言,离间周公和成王;等到成王成年,政权交接,周公没了军队成王的猜忌犹在,只能亡命楚国以求生机。

    为什么这样呢?鲁隐公没有参透其中的人性,在菟裘这个地方造房子,打算终老于此,却被鲁桓公猜忌,派羽父刺杀鲁隐公于氏地;叔武没有参透其中的人性,头发没洗完,卫公就因为谗言害死了他。

    我的夫君,公子卬难道注定要步他们的后尘吗?凭什么?

    公孙孔叔用周成王的《小毖》开脱道:“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

    正是因为君王有了前车之鉴,从中吸取教训,才能免除后面的祸患。被毒针蛰过才知道,蜜蜂再小也不能忽视;见过凶恶的大鸟才知道,小小的鹪鹩有多大的隐患。

    向氏等人之所以叛乱,是因为主弱臣强的格局。希望太傅能从大局上体谅宋公的一片良苦用心,乖乖把军队献出来。这才是臣子的生存之道。

    “齐桓晋文,垂称至今。兵势广大,犹能奉周。文王事殷,以大事小。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周德至德,顺为福报。”公子卬不客气地剽窃了曹操的《述志令》。

    臣子之道,可不止纳土献地和强干弱枝。我明明可以学习齐桓公,晋文公,周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不也是吃好喝好的吗?当初商纣王不囚禁周文王,哪来的武王灭商?

    我愿意以大事小,以强事弱。你若愿意接受垂拱而治,我可以保仲兄你一世安康,子孙富贵。一如周襄王之例。

    杵臼顿时按捺不住了,亲自下场吟诵《韩奕》:“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虔共尔位,朕命不易。榦不庭方,以佐戎辟。四牡奕奕,孔脩且张。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

    韩侯在宗周,受周宣王册命。宣王道:“继承你的先祖基业。切莫辜负重任。做臣子的务必日夜不懈,恭虔谨慎。整治不臣的方国,施展才能,辅佐君王。驷马高壮,体态修长。韩侯入朝,手持介圭。”

    叔弟啊,孤一人想要当一个如同周宣王一样的实权君王,你来做孤的韩侯,恭虔谨慎,两不猜忌。岂不美哉?

    公子卬:“马之刚矣。辔之柔矣。马亦不刚。辔亦不柔……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刚强的马,需要用柔软的马辔;如果马不刚强,辔也不能柔弱。上半阙是晋国太师教导晋国太子,治理国家要像御马之术一样,怀柔与铁血灵活运用。后半阙,你将木瓜投赠我,我拿琼琚作回报。明面上讲男女之情,实际上是在赞誉齐桓公与管仲的关系。

    仲兄啊,治理国家需要灵活的手腕,这是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为什么不向齐桓公信任管仲那样,把国事委托给我打理?

    杵臼摇摇头:“浩浩汾河,东行迤逦。叔虞封地,汾晋左右。维城屏周,贻谋子孙。胡为曲沃,自绝人纪。”

    当初晋侯和曲沃桓叔是多好的一对兄弟啊,一个在翼都,一个在曲沃,兄弟情深,共商国是。然而晋侯一死,曲沃桓叔的子孙和翼都一脉的关系就淡了,然而祸起兵连,诛灭了晋国大宗的子孙。叔弟啊,孤一人虽然信得过你,但孤又何尝不要为自己的子孙着想?

    公子卬对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万事开头说的容易,做起来很少有好的收场。这是当初周厉王时代,臣子们假托周文王之口,讽刺周厉王的诗篇啊……人民悲叹如蝉鸣,一如落进沸水汤,水深火热。仲兄你大事小事都办得不济,举国人民忿忿然,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到远方。他们怨恨你,一如怨恨暴戾的周厉王一般。

    人心如此,你又何必执拗?

    杵臼的脸色一片阴郁,宛如寂静的黑森林。他把酒杯放下,拂袖而去。公子卬正待起身,被众人劝下。

    田单冲着宋公的背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宋公不识时务,不如由我来效提刀之力。”

    公子卬摇了摇头:“不可,当今之世,还没有彻底礼崩乐坏,骤然弑君,会引起诸侯干涉的。”

    史载,公子鲍弑杀杵臼自立后引起了陈郑卫晋四国联军的进攻。过几年楚国要带着淮夷诸国入寇,若是再失去中原诸侯的支持,那到时候社稷颠覆就在一线之间。

    为了一个国君的名义,实在不值得如此。

    与其白白引起全天下的围攻,还不如做个曹操先,以待天下之变。

    ……

    巍峨的城墙,如林的甲士,逾越礼法的规模,可惜上面飘扬的旗帜从“向”字变成了“宋”。

    城外大大小小的遍布着坚固的寨栅,骄傲的甲士在箭塔上挥舞着旗帜——他们在报告山戎和叛军的入寇。

    看到眼前的一幕,公子盻的心情如坠冰窟。鞌城是向家的根基,他碌碌一生,阴谋也好,背叛也罢,无非是为了家族的开枝散叶、富贵荣华。

    “呜呼哀哉。”

    公子盻一把年纪,当着华御事的面呜咽了起来,转眼变成了一个泪人。

    向氏的封地在城鉏(今河南省滑县)、留(今江苏省沛县附近)、鞌(今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当初公子盻合计着城鉏在卫宋边境,留城毗邻淮夷,都不大安全,因此把鞌城打造成家族的主基地,子孙妻眷都被安置在这里,各色财帛珍宝均囤积于此,唯恐他们吃穿用度,不够支用。

    公子盻方寸之间,一阵绞痛,仿佛有人恣意拨弄他内心深处的那根琴弦,让他感到久久难以释怀的酸楚,膝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仰望着无情的天空,漫天的云卷云舒,仿佛从不理会人间的悲欢。

    他跪在地上,身体向后仰,不住地捶胸顿足,忽然一口老血喷溅在地上。华御事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悲戚,忙不迭扶住晕了过去的公子盻。

    “节哀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