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马少年游 青梅落案头
肩膀的伤是个好由头，葛将军便以养伤之故奏请圣上，将五皇子徐允仡迁至江南临塘的府邸。
自幼时被送去绥国，这还是允仡第一次踏入故土，吴侬软语的江南景象确实与前十年自以为的朔朝风物大相径庭。
元鼎十一年新岁，允仡的肩伤已好了七成，脸上的疤痕也被江南专擅疗疤的医师开了外用内服的方子，如今虽仍有痕迹，可却不似初时那般狰狞可怖，江南气候养人，他的脸也因此滋养白嫩了许多。
今日日头甚好，钱塘之滨柳条垂案千里莺啼，春日盛景实难辜负，待束发焚香后允仡便决定出去采风。
从河岸杨柳行至小桥流水，又兜兜转转来到一处羊肠小径，此处人烟稀少，而他却因一个小女孩停下脚步。
此女着豆绿罗裙，个子矮小，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模样。她站在街道中央，面目呆板无趣，走走停停不知要前往何处。
远处突然飞来一块石子，径直击中她的额头，听声音打得不轻。
女孩感觉到疼痛，弯下腰蜷缩成一团，却默不作声。
“这魏傻子还知道疼啊！”
“别招惹她，小心你也变蠢材。”
投石子的方向，一群孩童趴在墙根高声议论，嬉笑嘲讽之语无所避讳，允仡距离尚远都能听得真切，可小女孩依旧蹲在地上揉着脑袋默不作声。
“魏傻子家境倒是不错，长得也算凑合，大哥何不讨来做妾？”
年岁稍长的男童听罢狠狠拍了一旁打岔的小弟，“你把我当什么人，这种傻子就算贵为公主能嫁到我们家？给本公子做使唤丫头都嫌笨。”
此男童十之一二模样，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嘴尖猴面，再加上今日之举，一看便知年少顽劣无形。
小女孩头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缓和，她勉强直起身子，转头望向墙角一双双戏谑的眼睛。那帮孩子也不示弱，纷纷回望这个面无表情的稚童，为首的孩子怒目圆睁，见并无震慑便拿起脚下的石子又向女孩丢了出去。
允仡快步上前，接住了石子，手心被震得生疼。
投石之人怔愣了一会儿才勉强支吾出一句话，看来做贼心虚，“我们与她游戏，与你何干？”
允仡不语，只凝神屏气将手中石子朝几人所站方向弹去，那石子注力势如破竹，如风般擦过为首男子的衣襟，衣服顺势被划开一条口子。
男孩误以为自己受伤，惨叫着捂住手臂。
“滚。”
话音刚落，几人即刻掉头跑远，速度之快堪比须臾前擦身而过的石子。
允仡上前走近，女孩饱满的额头一片通红，竟有几丝鲜血渗出，双眸虽微阖却黑白分明，粉颊圆润，可惜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显得了无生趣。
允仡看着女孩，沉默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思付片刻还是觉得应先把她送回家去。
“你家在哪？”
她抬首看向以面具示人的神秘男子，此人剑眉颦蹙，嘴角向下似有怒气。
女孩一时不解，竟伸手向允仡的假面抓去，允仡多年习武，虽无防备但反应迅速，侧身躲避间与其拉开距离。
女孩没拿到面具，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向上勾出一抹浅笑，一时间神采竟明亮起来。
“我叫魏韫……谢谢你。”这两句费了力气，可听来却奶声奶气，娇俏可爱。
女孩讲话着实讨喜，允仡不自觉回以浅笑，牵起嘴角时才惊觉自己已许久未曾笑过。
正在此时远处有唤声传来，看样子应是女孩的家人来寻。
“回去记得叫郎中看看头上有无大碍，以后可别让别人欺负了。”
一时间说了许多也不知女孩是否理解，可允仡顾不得那么多便将她留在身后。
原以为至此二人再无缘分，谁知第二次碰面便在几个月后的暑夏。
葛将军终于了结北境之事，回京复命后便前往临塘看望五皇子，二人此刻正襟危坐于马车上，摇晃间来到了燕陵酒馆，选了楼上靠窗的雅座。
葛将军自朝中归来，几月未见，二人畅谈见闻，正值酣畅忽听楼下一声巨响，一张桌子似是被掀翻在地。
“少同我弯弯绕，把你们三少爷还有他爹娘叫出来。”楼下有女声传来，听声音年纪不大。
允仡自楼上天井空旷处向下望，围栏间正好映出一个女童的身影，远看竟有些面熟。
见前台管事账房不为所动，她指着自己的嘴，神情泼辣愤恨，可无奈一张口却是奶声奶气的孩童之音，衬得举止滑稽可爱。
“我的门牙刚刚被他打掉了，你说我为什么叫他出来？”此话一出，楼下的客人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小姑娘环顾四下哄笑的人群也不慌神，不急不徐爬上桌子，拿起脚边的茶壶朝地下狠狠砸去。
茶壶粉碎，茶汤四溅，哄笑声立止。
“各位都把我当笑话，没错，我的身世确实离奇，从小痴傻不会说话，他人戏弄欺负我，我也不甚明白。”她顿了顿，眼神所到之处引得众人不自觉收敛神情。
“正式通知各位，如今我已不是那呆傻的江南刺史之女魏韫了，今后若是再有人动我一根汗毛，小女势必讨回公道，绝不姑息纵恶。”她说话时眼中流露的果敢决绝与这个年龄极为不符，气氛急转直下变得安静肃穆。
“柯儿。”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妇人，眉目如画，明丽妩媚，应是这女孩的母亲。
她走上前去，把魏韫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魏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声音自魏夫人身后传来，原来与魏夫人前后脚到的，还有燕陵馆的老板秦氏，秦氏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孩，便是几月前拿石子打魏韫的纨绔男童。
“逆子真是胆大妄为闯下大祸，魏夫人息怒，楼上厢房说话便宜，不如随小人移步楼上。”秦氏谈吐圆滑，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得弯腰引着魏氏上楼。
“不必了。”魏夫人声音虽不高，口气却不容辩驳。她看了眼身旁丫鬟，丫鬟随即领会，从袖中掏出些散碎银两放在账台。
“这些银子想着也够我家柯儿砸坏的这些个琐物，秦老板收好。”魏母言语时目光从未从秦氏之子身上移开，那孩子如今真知道怕了，躲在秦老板身后不发一言。
“至于今日我儿受伤一事，既是发生在学堂，我便告知了先生，先生说明日您家公子就不必来书塾了。”
说完她拉起魏韫的手，“走吧柯儿，爹爹还等我们回家吃饭呢。”
二人手挽手离开燕陵馆，只余面面相觑的众人和一地狼藉。
据传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魏韫自出生便是痴儿，其父近些年辗转各地任职，只为治好女儿的失智之疾，如今在江南上任不到百天，女儿却在一夜间恢复如常，不仅如此，谈吐言语间尽显老成之相，也算当时一件奇闻。
自幼时被送去绥国，这还是允仡第一次踏入故土，吴侬软语的江南景象确实与前十年自以为的朔朝风物大相径庭。
元鼎十一年新岁，允仡的肩伤已好了七成，脸上的疤痕也被江南专擅疗疤的医师开了外用内服的方子，如今虽仍有痕迹，可却不似初时那般狰狞可怖，江南气候养人，他的脸也因此滋养白嫩了许多。
今日日头甚好，钱塘之滨柳条垂案千里莺啼，春日盛景实难辜负，待束发焚香后允仡便决定出去采风。
从河岸杨柳行至小桥流水，又兜兜转转来到一处羊肠小径，此处人烟稀少，而他却因一个小女孩停下脚步。
此女着豆绿罗裙，个子矮小，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模样。她站在街道中央，面目呆板无趣，走走停停不知要前往何处。
远处突然飞来一块石子，径直击中她的额头，听声音打得不轻。
女孩感觉到疼痛，弯下腰蜷缩成一团，却默不作声。
“这魏傻子还知道疼啊！”
“别招惹她，小心你也变蠢材。”
投石子的方向，一群孩童趴在墙根高声议论，嬉笑嘲讽之语无所避讳，允仡距离尚远都能听得真切，可小女孩依旧蹲在地上揉着脑袋默不作声。
“魏傻子家境倒是不错，长得也算凑合，大哥何不讨来做妾？”
年岁稍长的男童听罢狠狠拍了一旁打岔的小弟，“你把我当什么人，这种傻子就算贵为公主能嫁到我们家？给本公子做使唤丫头都嫌笨。”
此男童十之一二模样，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嘴尖猴面，再加上今日之举，一看便知年少顽劣无形。
小女孩头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缓和，她勉强直起身子，转头望向墙角一双双戏谑的眼睛。那帮孩子也不示弱，纷纷回望这个面无表情的稚童，为首的孩子怒目圆睁，见并无震慑便拿起脚下的石子又向女孩丢了出去。
允仡快步上前，接住了石子，手心被震得生疼。
投石之人怔愣了一会儿才勉强支吾出一句话，看来做贼心虚，“我们与她游戏，与你何干？”
允仡不语，只凝神屏气将手中石子朝几人所站方向弹去，那石子注力势如破竹，如风般擦过为首男子的衣襟，衣服顺势被划开一条口子。
男孩误以为自己受伤，惨叫着捂住手臂。
“滚。”
话音刚落，几人即刻掉头跑远，速度之快堪比须臾前擦身而过的石子。
允仡上前走近，女孩饱满的额头一片通红，竟有几丝鲜血渗出，双眸虽微阖却黑白分明，粉颊圆润，可惜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显得了无生趣。
允仡看着女孩，沉默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思付片刻还是觉得应先把她送回家去。
“你家在哪？”
她抬首看向以面具示人的神秘男子，此人剑眉颦蹙，嘴角向下似有怒气。
女孩一时不解，竟伸手向允仡的假面抓去，允仡多年习武，虽无防备但反应迅速，侧身躲避间与其拉开距离。
女孩没拿到面具，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向上勾出一抹浅笑，一时间神采竟明亮起来。
“我叫魏韫……谢谢你。”这两句费了力气，可听来却奶声奶气，娇俏可爱。
女孩讲话着实讨喜，允仡不自觉回以浅笑，牵起嘴角时才惊觉自己已许久未曾笑过。
正在此时远处有唤声传来，看样子应是女孩的家人来寻。
“回去记得叫郎中看看头上有无大碍，以后可别让别人欺负了。”
一时间说了许多也不知女孩是否理解，可允仡顾不得那么多便将她留在身后。
原以为至此二人再无缘分，谁知第二次碰面便在几个月后的暑夏。
葛将军终于了结北境之事，回京复命后便前往临塘看望五皇子，二人此刻正襟危坐于马车上，摇晃间来到了燕陵酒馆，选了楼上靠窗的雅座。
葛将军自朝中归来，几月未见，二人畅谈见闻，正值酣畅忽听楼下一声巨响，一张桌子似是被掀翻在地。
“少同我弯弯绕，把你们三少爷还有他爹娘叫出来。”楼下有女声传来，听声音年纪不大。
允仡自楼上天井空旷处向下望，围栏间正好映出一个女童的身影，远看竟有些面熟。
见前台管事账房不为所动，她指着自己的嘴，神情泼辣愤恨，可无奈一张口却是奶声奶气的孩童之音，衬得举止滑稽可爱。
“我的门牙刚刚被他打掉了，你说我为什么叫他出来？”此话一出，楼下的客人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小姑娘环顾四下哄笑的人群也不慌神，不急不徐爬上桌子，拿起脚边的茶壶朝地下狠狠砸去。
茶壶粉碎，茶汤四溅，哄笑声立止。
“各位都把我当笑话，没错，我的身世确实离奇，从小痴傻不会说话，他人戏弄欺负我，我也不甚明白。”她顿了顿，眼神所到之处引得众人不自觉收敛神情。
“正式通知各位，如今我已不是那呆傻的江南刺史之女魏韫了，今后若是再有人动我一根汗毛，小女势必讨回公道，绝不姑息纵恶。”她说话时眼中流露的果敢决绝与这个年龄极为不符，气氛急转直下变得安静肃穆。
“柯儿。”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妇人，眉目如画，明丽妩媚，应是这女孩的母亲。
她走上前去，把魏韫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魏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声音自魏夫人身后传来，原来与魏夫人前后脚到的，还有燕陵馆的老板秦氏，秦氏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孩，便是几月前拿石子打魏韫的纨绔男童。
“逆子真是胆大妄为闯下大祸，魏夫人息怒，楼上厢房说话便宜，不如随小人移步楼上。”秦氏谈吐圆滑，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得弯腰引着魏氏上楼。
“不必了。”魏夫人声音虽不高，口气却不容辩驳。她看了眼身旁丫鬟，丫鬟随即领会，从袖中掏出些散碎银两放在账台。
“这些银子想着也够我家柯儿砸坏的这些个琐物，秦老板收好。”魏母言语时目光从未从秦氏之子身上移开，那孩子如今真知道怕了，躲在秦老板身后不发一言。
“至于今日我儿受伤一事，既是发生在学堂，我便告知了先生，先生说明日您家公子就不必来书塾了。”
说完她拉起魏韫的手，“走吧柯儿，爹爹还等我们回家吃饭呢。”
二人手挽手离开燕陵馆，只余面面相觑的众人和一地狼藉。
据传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魏韫自出生便是痴儿，其父近些年辗转各地任职，只为治好女儿的失智之疾，如今在江南上任不到百天，女儿却在一夜间恢复如常，不仅如此，谈吐言语间尽显老成之相，也算当时一件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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