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故梦与君书 » 第十三章 人心无算处 国手有输时

第十三章 人心无算处 国手有输时

    除夕前一天夜晚,安定城雪花纷飞,五皇子和葛将军被圣上秘密夜召,此刻正立于书房外静候,宫中更漏之人一慢三快的敲打声不高不低,正好能传进圣上的损斋内,余音刚落,雪势骤急,立于损斋外的允仡和葛将军肩头所负之雪越发厚密。

    允仡一身广袖玄衣,虽都是黑色,可这衣服的布料相比于潭州考究许多,其上鎏金鹤纹若隐若现,他立于皑皑白雪中,更衬得面色白皙、双唇殷红,竟生出几分诡异的病态。

    似是鸡人更筹之声提醒了殿内人,损斋的门吱呀一声终被内侍推开,殿外二人动了动脚,缓步走近。

    二人夹带着霜雪绕过屏风,屋内的炭火盆子发出噼嘙声响。圣上此刻卧在榻上,一肘撑头,盯着桌上的潭州城图若有所思。

    官家半个时辰前会过七皇子,祉渊走出书房时曾与葛将军和允仡打了照面,现下圣上的思绪刚梳理好祉渊的信息,又马不停蹄宣了在外等候多时的二人。

    “你用祉渊偷梁换柱,让死间充当七皇子,企图摸索出敌人踪迹,此法虽奇,可套出的信息却是毫无用处。”

    知七。了解即将被绑架的人质想来也是绥国细作必修的功课,而七皇子也并非深居简出,想知道他的模样不难。

    “赫先,你虽精准预测绥党刺杀败露之事,可却还是没有参透他们的最终意图,致使潭州覆为焦土,这是失察。”

    允仡听罢跪地,眼中藏有悔意,“赫先有负圣上嘱托,惭愧之至。”

    榻上的九五至尊下巴微扬,睥睨着跪在下面的允仡徐徐说道:“想来这也是朕第一次让你办事,最后竟弄成这副模样。”

    一旁的葛将军听罢也曲了身子,可患有旧疾的那条腿不甚灵活,摆弄了几下这才勉强跪下,“圣上息怒,臣既为殿下的老师,也难逃其责。”

    提及此官家竟一嗤,“葛将军,你在战场上与那绥国宵小斗智斗勇,从未占了下风,可如今敌国已灭,这些个腌臜野草当真是除不尽吗?”

    “皇上,敌人在暗我在明,毕连硕德蛰伏隐忍多年,近几个月才频频动作,可见已筹谋许久,我方又知之甚少,应对起来确实吃力。”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搞清楚他的下一个目标和真正的目的!朕的江山岂能容他们这般肆意妄为?”

    “皇上,关于绥国的目的,臣斗胆有一猜测,虽无实证,但不可不报。”允仡俯首,自他在外等候时便纠结犹豫要不要说,可如今皇上既然提到了目的,允仡便难忍心中所思,想要一吐为快,只因这猜想若是应验,那毕连硕德的图谋便是颠覆天下、复兴绥国。

    “讲。”

    “臣在云醴寺内发现了暗道。”

    那日允仡屏退僧人,仔细观察了厢房内的布陈,见角落处一烛台虽有蜡烛,却未有使用过的痕迹,便想拿起细查,谁知无意间的一推竟打开了一条漆黑幽长的密道。

    此话一出,不止圣上惊愕难定,一旁的葛将军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允仡,看来他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如此说来,那伙奸细便是从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官家语气迫切,虽在问允仡,可心中多半已知晓答案。

    那贼人自从进了房就再未出来过,而第二日便如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如此看来,只能是从云醴寺的密道逃走了。

    “云醴寺虽为潭州大寺,可铸佛开寺不过六年光景,这时间很是蹊跷。”

    六年前也是毕连踪迹开始出现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云醴寺从始至终都被那毕连小儿控制?”

    允仡颔首缓缓说道:“想来那云醴寺应是他搜集潭州情报之处,去年寺中还增设了香积契,以借贷之名搜刮民脂民膏,可见其与潭州纠葛之深。”

    香积契为司农寺特批,一般都是朝廷控制的大寺才有权利申请,没有文碟民间寺庙不可私自放贷,可云醴寺的香积契却未有记载在册。

    “荒唐!”圣上怒火难遏,他不敢想象潭州这样的重镇竟被奸细一手遮天。

    “当初建造云醴寺是谁批的?”各州镇若建寺均需报批太府寺才可修筑,而负责云醴寺的正是前年因贪污之罪被处死的黎显。

    “是黎显。”不管究竟是死得其所,还是因他与云醴寺这层关系被人陷害,死了便再无对证。

    “你是指那黎显不仅贪,还勾结外族?”圣上发问,眼神中已无平日惯有的和善从容,他定定看着允仡,可微微抽搐的嘴角却暴露了强压的怒气。

    此刻跪地一言未发的葛将军抬眸,似要为黎显辩解,“臣斗胆一言,臣多年前与黎显有接触,当年我军将士们的冬衣中塞有草枝,于是臣亲自提着物证前去转运司,正遇当时还是司丞的黎显,他听闻并未有半分推诿之举,特批文牒先行补上空缺,后又不遗余力调查此事,所以依臣所见,此人虽贪财无餍,可却非卖国求荣之辈。”

    语毕三人静默良久,如今黎显已死,而与云醴寺有关的官员自此便断了线索,再无可查。

    “云醴寺能在潭州不露破绽,想来并非一个黎显就能做到,他背后一定还有朝中重臣。”皇上扶额沉思片刻,便道出了其中关键。

    “皇上所言极是,当务之急便是要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葛将军随声附和,他与圣上不谋而合。

    屋外风雪交加,香炉内积灰感风霜之寒,纷纷扬扬抖落于案几之上。

    “知道了,此事朕来想办法。”圣上微阖双目揉着鬓角,想来也是极劳心神的。

    “还有一事,虽为猜测,但臣仍需禀明。”

    皇上额头轻点,示意允仡讲下去。

    “毕连硕德能在潭州只手遮天,想来下了不少功夫,可潭州乃重镇,如此堂而皇之风险尤甚,以他的处事风格,绝不会令自己立于危墙之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潭州他非拿不可。”而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他必须掌握潭州呢?

    这句话夹杂着窗外的寒风,圣上竟不自觉一个激灵,身上的血瞬时冷了一半。

    潭州自前朝便是重镇,不仅富庶繁华、人口众多、水运便利,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军事意义。其与俪城有栈桥联通,若是桥没了,朔朝将被横亘其中的卫河天然分为南北两部分,而在所有卫河所经的渡口中,只有潭州的九江渡能直抵京城,所需不过两日而已。

    “他想颠覆我朝?光复绥国?”圣上说完竟不自觉发出一声冷笑,“做梦!”

    ——————————————————

    宫内的除夕夜宴仍未停歇,此时官家已离场,台上百戏个个精彩绝伦,台下走动频繁,如今女眷们待的偏殿早已做游乐用,投壶藏钩吟诗作对,种类繁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岁之喜。

    允仡仍在座位上一言未发,周遭的嬉闹嘈杂于他像是另间屋子发生的事一般,只见他长睫低垂,只一杯杯喝着酒。

    昨夜他将所思所想尽数道于圣上,今日除夕宴圣上便下旨让京中的名门女子入国子监,此举意在监视群臣,看似随意,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魏韫也不过是官家为了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

    “五哥怎么一人坐着喝闷酒?”允仡肩膀一沉,抬眼便看到了将手搭在自己肩头的七皇子祉渊。

    “无事,只觉四周吵闹,想独自静静。”

    祉渊一嗤,吐出的酒气令允仡不由皱眉,“不是我说你五哥,如今你刚刚回京,此时正是熟悉官场打通各处的好时机,你却坐在这儿一言不发,如此行事,欠妥。”

    允仡自然知道祉渊所说的利害,可他却推心置腹句句为自己考虑,倒让一直对祉渊有所怀疑的允仡生出些愧疚之情。

    “别拘着了,我带你引荐。”祉渊说话间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二人的距离缩短了许多,祉渊一边揽着允仡一边偏过头观察他的神情,此刻他的脸颊距允仡不过一拳距离。

    允仡也转过头去与他对望,一只手顺势揽下祉渊搭在肩上的手臂,“那劳烦七弟了。”

    偏殿之内,魏涵并未怎么走动,还是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不远处的投壶比赛正到激烈处,她却无心观赏。贴身丫鬟自门外走来,步子比平日轻快些,只见她凑近魏涵耳边悄声说道:“小娘子还是没找到。”

    魏涵听完,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再去找找,先莫惊动沈郎。”

    吩咐完丫鬟,魏涵神色又明媚如初,与一旁的妇人有说有笑,可心中早已骂了她那不省心的妹妹千万遍。

    魏韫也并非蓄意躲藏,她只是中途尿遁,急需登东,情急之下找了位宫女带路,谁知那人将她引至地方后便不见踪迹,如今魏韫在这玉栏层楼之间绕来绕去,宴席鼎沸之声似乎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完了,不会今晚要困在这宫里出不去了吧?”魏韫手提花灯,向前探着脑袋,四周虽不黑,但却空无一人,她心下忐忑,步子也迈得畏畏缩缩,无意间觉得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件莹白玉瓶,其状若莲苞,顶部盖子上还镶有两颗翠绿宝石,魏韫握在手上,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一时不知该丢该留。

    “姑娘。”一声婉转轻柔的呼唤突然自魏韫身后传出,引得她一个激灵,花灯失手跌在了地上。

    魏韫猛回头,见一素雅青衣女子款款立在身后,风姿绰约,恍若仙人,那人便是青岑,而就在这一瞬,魏韫终是想起了她在何处见过她。

    当年她手提结魂灯路过家门口,与她相遇时也是这般情景。

    原来是她,承誉的弟子青岑。

    这一想,魏韫只觉恍若隔世,自己做拘魂使的日子好似上一世的情景,经过这十多年,璃梦也早已变成了魏韫。

    “小女失礼,吓到姑娘了,姑娘可还好?”

    “无妨。”魏韫望着青岑,见她神色关切,语气轻缓,看来前世记忆已尽数消散,如今只是纪太傅的女儿纪青岑了。

    “小女为纪太傅之女青岑,因我掉了一件贴身之物,心下着急这才唤了你,姑娘莫怪。”

    “无事,情急之失我怎会怪你。”魏韫冲对面璧人笑笑,青岑也回以笑颜。

    “我是沈府的魏韫,不知姑娘丢的是何物?”

    “是一个玉瓶,里面还装着几粒药。”

    魏韫自袖间掏出刚刚捡到的瓶子递给青岑,“可是这件?”

    “正是!”青岑只消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玉瓶,失而复得之喜令她不由抓起魏韫的手,眼中笑意更甚,“多谢姑娘替我找到此瓶,小女感激不尽。”

    “我在此处无意捡到,它就掉在这路上。”

    二人相视而笑,眼睛里映出彼此灵动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