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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常言道福祸相依,曲院街桑家瓦肆前日子摊上朝廷的机密要案后声名鹊起,大抵安定城安定的日子实在太多,百姓们竟嗅着新奇的迷案纷涌而至。

    趁着热乎劲儿,管事的桑妈妈又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十八个年轻姑娘,可今日站在新人堆里的,却有二十人。多出的两人,来路都是个顶个的奇,一人无卖契无外债,死活都要进这卖皮的鹌儿市,另一个是官府带来的,明面上说是顶了玉怜赔桑家瓦肆的,可桑妈妈不傻,自然看得出里面的蹊跷。桑妈妈看着二人,算不出个头绪,只得先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笑。

    “姑娘叫什么名字?”官府给的人看着懂规矩,桑妈妈便想着先盘问了,也好给下面的人打个样。

    “没名字,桑妈妈受累,给妾取一个吧。”

    桑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进了瓦子,前尘往事都该忘干净,更包括名字,“你虽姿色平平,可看着沉稳知礼,可读过书?”

    “识字。”

    “那便叫绿砚吧。”

    姑娘点头应承,下面的人也都纷纷垂头做出恭敬模样,唯独那位“自投罗网”的姑娘盯着桑妈妈不眨眼。

    “你呢?长得这么水灵,之前叫什么?”桑妈妈眼光毒辣,只看手也知道这姑娘是大户人家出身,虽主动签了契,可也不敢随意打点。

    “景臻。”

    “景臻,是个好名字,可太正式了,我们这地方,取个贱名好接客,那便叫小景吧。”

    “桑妈妈,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接客,只做端水丫头,每日戌时做工,随时结束,不领工钱。”

    桑妈妈当即一哂,拿起手边景臻定的霸王条款正欲理论,门口站着的两名汉子便寻声上前,一左一右立在桑妈妈两边,脚底的乌皮靴发出低沉脚步声,下下踩着桑妈妈的话音。

    “姑娘,妈妈看你绝不至于沦落到混迹风尘,既然是天上的人物,又何必自降身份到这腌臜地方呢?”

    “这就不劳妈妈操心了,妈妈只需准我做工,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桑妈妈听罢扯了扯嘴角,眼里压着的怒火再难忍住,若是寻常姑娘,她早差人打板子掌嘴,再断了米水关她三天三夜,可如今这姑娘身边都是禁中的护卫,自己又如何惹得起。

    “女官人若是想查案,大可去衙门,我们是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请女官人高抬贵手,给桑家瓦肆条活路。”

    “桑妈妈误会了,我只是想进瓦子学些本事。”这话任谁听都当笑话,好好的官家女却要去勾栏瓦肆学本事,可景臻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得临时胡诌了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

    桑妈妈听了当然也发笑,可笑完抿了嘴闪闪眼,当即好奇追问:“不知姑娘要学什么?”

    “当然是,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桑妈妈补了几声笑,可渐渐收了唇角,她望着人堆里最是出众的景臻,半晌没个答复。

    “桑妈妈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明日戌时,不见不散。”

    庆寿公主刚走出桑家瓦肆便有人迎上,“公主,七殿下有请。”那人说罢自怀中掏出祉渊平日所佩之玉,如此看来确为七殿下相邀。

    “去回了你们主子,前日子才去看望过他,今日就不去了。”庆寿公主怎知消息竟传的这样快,她半个时辰前才走进瓦子签了契,这会儿就有七殿下的随从来请。

    “不劳烦公主去府上,七殿下就在转角的马车里等您。”

    “七哥不好好养伤,怎么还出门乱晃?”庆寿公主哪里敢让祉渊先讲,于是在马车上还没坐稳便先吐露了关切,妄图堵住七殿下不饶人的嘴巴。

    “你听到了多少?”

    “听什么?七哥,快些回去歇着吧,我看看,你这腰伤是不是伤到筋骨了?怎么几天还不见好转。”

    “那日陛下来我府上探望,你在屏风后面听到了多少?”

    七殿下既如是说,庆寿公主也没道理继续扮傻,于是收了关切的手,神色瞬时冷下来,“全听到了,从进门到离开,一字不落。”

    前日庆寿公主看望卧病在榻的祉渊,刚到就听闻陛下亦至,于是便悄悄躲在二人会面的书斋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谁知一个好意,却让她在屏风后听得冷汗涔涔,进退两难。

    “五哥真的是绥国奸细吗?”当日令庆寿公主最为震惊的,就是这个消息。

    祉渊见状即刻出言制止,“公主慎言,这还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日过去,庆寿公主的脑袋依旧没个头绪,但以她的直觉,燕敕王并非两面三刀之辈。“当日你说他后面还会安插人手到桑家瓦肆,可那会不会是他想探听玉怜的真实身份呢?”

    “所以你就到桑家瓦肆,提醒他官府已经盯住他了是吗?”

    “不是,我来无非是想亲自探清这案子,毕竟大家都知道除了绥朔的恩怨,你和他在朝堂本就对立,谁又敢保证你的言论绝对公正?”

    祉渊不再用黑玛瑙似的眼珠盯着庆寿公主,反而转头一嗤,先前是他小瞧了这个公主,还曾借她之力打探消息,今后再打交道势必要更加谨慎。

    “公主能想到,陛下又怎会不知,桑家瓦肆不管他作何打算,我都会用证据说话。而你,一个堂堂公主,竟要去勾栏瓦肆里端茶递水,先不说身份蒙辱,你的行为无疑就是在告诉瓦子里的每个人,朝廷已经开始注意桑家瓦肆,如此谁还敢露出马脚?”

    “那也好,桑家瓦肆本就人员复杂,就算有证据真伪也难辨,不如换个着眼处。”

    七殿下垂睫频频摇头,他不懂,为何自己步步算尽的好棋总能被一些女人搅得七零八落。

    “景臻,我是好言相劝,今日之事你若答应我再无下次,陛下那边我自会出马压着。”

    “不必,若是父皇来问,我也有理由让他心服口服。七哥,还是谨慎为妙,朝堂之争只是内患,若是让绥人借刀杀人,引得我们自相就戮,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一等谬事。燕敕王虽远离京城多年,可功绩斐然,想来也不会有二心,若真让陛下起了旁念,兵不血刃就扳倒一员大将是其一,薄情寡义六亲不认的行径也会让忠臣们寒心。我虽非男子,可也是一朝公主,身在高位就有更大的责任,所以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公主慧心妙舌,我会将你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圣上,至于桑家瓦肆的行动,便看他如何定夺了。”庆寿公主已将话说满,祉渊再劝反而会引人揣测。

    “景臻,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庆寿公主见祉渊终于卖了她这人情,心间才算踏实,于是仰靠在车内,正深深吸着气,“七哥但说无妨。”

    “若是有一日,别人说我是绥国的奸细,你会信吗?”

    “当然不会啊!不管是五哥还是你,都是我的亲人,有谁会怀疑自己的兄弟姐妹呢?”

    祉渊以为庆寿公主会有哪怕片刻的迟疑,可是没有。

    祉渊的目光跟随着庆寿公主,他想笑给她看,却如何也笑不出来,突然间他竟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蛆,只能在阴暗处翻涌着,如何也见不得光。可庆寿公主不一样,魏韫也不一样,她们生来就在光里,永远也感知不到他的生活是如何的晦暗艰辛。

    思及此,祉渊笑了,那笑容看来如春风拂面般和煦温暖,可只有他知道,那笑的根已深深扎进一片污秽泥泞里。

    “落雨了。”车外仆从一句轻描淡写,却引得景臻掀起帷幔,一股寒气瞬时窜入轿子,祉渊拿起一旁的鹤氅,起身用它将庆寿公主围住。

    “这都二月了,怎么雨里还掺着雪呢。”庆寿公主赶忙抽回手,将已在掌心融化的雪花拿给祉渊看。

    “外面落雨,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