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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病入膏肓

    进得车厢,王师远这才发现车厢极大,里面正摆了一张小几,上面烹着热茶,几旁坐着两人,正是霍熙霜和叶纷纷,见他进来,俱含笑示意。

    乍看时尚未发现,待一细看,王师远才发现,霍熙霜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头上的缕缕青丝,也夹杂了一丝白发,与两个月前相比,竟似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王师远讶道:“霍兄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霍熙霜嘴角露出一丝讥诮:“这哪是憔悴,是我病入膏肓了。”

    王师远看看霍熙霜,再看看叶纷纷,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心中的疑惑更深。

    王师远道:“这是什么病,我还从未听说过。”

    霍熙霜叹道:“我得这病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就连帮我医治的大夫,都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

    王师远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转过话题问道:“此番来卫州,霍兄是来求医问药的么?”

    听到此话,霍熙霜看向王师远的眼神陡得锐利起来,那眼神中含有诸多情绪,过得半晌,方才道:“王兄,你可知为我们驾车的车夫是谁?”

    王师远不知霍熙霜问这话的意图,便凝神细思起来,这个人的气质看起来绝非泛泛之辈,只是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不由问道:“恕我眼拙,不知此人。”

    霍熙霜一字一句道:“他是巴州吴家家主的三弟,吴浩铭。”

    王师远怔住。

    巴州吴家在西南一带名头极响,麾下门人弟子无数,江湖地位与峨眉派、青城派、五毒派齐平,在江湖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吴家家主吴浩天一双铁掌可谓打遍西南无敌手,他早就想将势力向中原扩展,只是摘星楼牢牢把握着中原武林,他要想插足进来,绝非易事,为此事,他还数次造访摘星楼。

    只是,尚未等他的宏图伟业得以实现,便先遭到了霍熙霜的清洗。据传,那一战中,不但吴浩天本人,就连吴浩天的儿女、兄弟都遭到了血腥的屠戮,只是却只字未提吴浩铭的消息。

    按理说,吴浩铭与霍熙霜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寄生于霍熙霜处,甘愿为他驾车,是想图谋报仇?

    一时之间,王师远的脑海中闪过诸多讯息以及猜测,却都无法确定吴浩铭的真正意图。

    看着王师远的眼神,霍熙霜便似已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笑道:“王兄,是不是觉得,吴浩铭故意接近我,是想有朝一日找我寻仇?”

    王师远未料到他的洞察力如此之强,想要开口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作罢,静静等着霍熙霜继续说下去。

    霍熙霜却换了话题,道:“马车前方的白衣骑士,你可知是何人?”

    王师远凝神细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方才这些马上的白衣骑士,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不过是穿着白衣,配着长剑,勃勃英气逼人,可若是细细打量,便会发现他们俱都挽着道髻。联想到此前霍熙霜曾攻破峨眉派和青城派,再想到吴浩铭,他不由惊呼道:“他们难道是峨眉派亦或是青城派的人?”

    霍熙霜点点头,却不说话,又问道:“马车后方的青衣骑士,你又知是何人么?”

    王师远细细回想一番,这才想起青衣骑士衣袖一角的蝎子图案,不由脱口道:“五毒教?”话刚说出口,他便浑身一震,看向霍熙霜的眼神不知不觉间也变了。

    巴州吴家、青城派、峨眉派、五毒教,都是刚刚被霍熙霜屠戮不久的家族和门派,他们这些残存的人,为何会跟随在霍熙霜的身边?是为了有机会刺杀他吗?

    可眼下,霍熙霜的身边仅叶纷纷一人,若说为了报仇,吴浩铭以及这许多白衣骑士和青衣骑士,为何还不动手?他们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熙霜一直盯着王师远的脸,不放过他脸色的一丝一毫的表情。看到王师远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他的心中暗暗闪过一丝欣慰,道:“你说得都不错。他们确实是青城派和五毒教的人;若说为了复仇,他们早就可以动手了,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跟着我?”

    这正是王师远苦苦思索而不得的疑问,他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却不愿去相信,径直问道:“为了什么?”

    霍熙霜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心底藏了一个不愿说出口的答案,也不说破,淡淡一笑,道:“为了他们自己。”

    王师远一皱眉,道:“哦?”

    霍熙霜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和颜姑娘大婚之夜,我们数人济济一堂,畅谈人生的意义?”

    王师远道:“自然记得。当夜,霍熙霜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霍熙霜接着道:“我曾说,我活着的意义,便是要证明自己,不向别人,而是向自己证明。只有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才会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是多么宝贵;只有明白了生命的意义,生命才不会浪费。”

    说到这里,他才转回之前的话题,道:“我是杀了他们吴家、峨眉、青城和五毒的人,按理说,他们是应该找我报仇;可是,他们并不是所有人的追求都是一样的,我帮他们打破了枷锁,他们获得了自由,他们追随于我,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跟着我,他们才能实现他们的人生意义。”

    王师远怔住。

    他方才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就是吴浩铭、青城白衣和五毒青衣,如此放下身段,若不是为了报仇,便是真心追随。

    当时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便被他抛之脑后。在他看来,这是如此的荒谬和不可思议;霍熙霜屠戮的是他们的师门长辈和兄弟姐妹,他们对他,除了仇恨,不应该再有其他任何情绪。

    然而,听到霍熙霜的一席话,他才发现,他错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江湖亦如是。每一个人,每一个门派,每一个家族,每一个组织,所追求的,无非便是自己的以及自己所在的集体的利益而已。

    修习武功,提升修为,这本是江湖儿女的必修功课;然而,这一切的艰辛付出,为的又是什么?眼下又有几人为的是行侠仗义?又有多少人,只是将武力,作为争权夺利的手段?

    人生的意义,何其沉重!又有谁去细细想过?

    在那一瞬间,王师远忽然之间,对霍熙霜有了一丝敬仰。

    于是,他问了一句:“那你又如何证明自己?”

    霍熙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还记得那晚,我们十人坐在一个屋里彻夜长谈。这十人,便是这个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人物,只有击败了你们所有人,我才能向自己证明自己。”

    说到这里,霍熙霜已经磨刀霍霍,图穷匕见。

    王师远却是早有预料,道:“原来,你的目标最终是我们。那你为何要对青城、峨眉下手?”

    霍熙霜笑道:“他们的教主、掌门都已老矣,我若是连他们都对付不了,那又有何面目入主中原?”

    王师远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看来,所谓的剑王府被夷为平地,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了,或者确切地说,是你大动刀戈的借口罢了?”

    霍熙霜一愣,哈哈笑道:“不愧是王兄,不过你又有何证据?”

    王师远叹道:“我又不是官府,要什么证据,不过是猜测罢了。剑王府是何等地位,江湖中只有你霍家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打霍家的主意?我曾猜测会不会是朝中的斗争波及到你剑王府,只是西门山庄的谍风却是什么也没探查到。后来又有情报,你们与青城派的那一战,颇为艰辛,若不是中途有一股神秘救兵及时赶到,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若剑王府真的被人夷为平地,你第一件事本该是细细查探真凶,为家人报仇。但你非但没有集中精力进行查探,反而耗费大量精力接连攻破峨眉、青城、五毒的山门,未免不合时宜。最后,我只能猜测,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假的。你借此事做文章,以报仇为名,向各门各派讨要说法,这样一来对方急于辩解,反而抵抗不足。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算无备,就这样,让你一路势如破竹,竟来到卫州了。”

    王师远说到此处,语气之中已经暗含怒意。

    霍熙霜笑着听王师远说完,不但没有丝毫愤怒、羞愧,反而似乎颇为欣慰,他拍拍手掌道:“不愧是王兄,猜得一点都不差。与青城那一战,确实颇为凶险。”他忽然转头看了看四周,道:“摘星楼的随风天下闻名,你当知晓我身边本来是有不少朋友的,可你看,今日除了纷纷,身边竟无一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王师远自从登上马车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听霍熙霜如此一问,他才惊觉,为何先前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屠天罡、曹可仁、顾春望等人今日不见了踪影,反而将他孤身一人置于青城和五毒教的人之中,万一有谁潜伏其中,视他为仇寇,岂非极不安全?

    只是,霍熙霜既然主动问起,说明他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屠天罡等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当下,又有什么,对霍熙霜来说,甚至比他本人的安危,还要重要的事情?

    王师远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霍熙霜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眼神飘忽,似乎心神不宁,笑道:“你也不用猜了。他们如今已经兵分两路,去了华山和莱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