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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诺

    天水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人,一席绯色襦裙,白绫覆眼,鬓垂耳珰;燉篁遥望着天上落下的片片雪花,幕天席地的灰,天地阴沉,雪花默默。

    “焚洙已经能够在封闭视觉和听觉的情况下与昀樨坚持二十个回合,焚洙,你,要不要看看外面的雪?”天水看了看一边爱人把自己藏在羽翼中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声,问她。晢瞳摇摇头,只是静静坐着。天水知道她现在心如死灰,也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敛了声息,立在她桌前。

    风声更大了一些,晢瞳忽然开口:“天水,带着燉篁去雪地里看看吧。”“我不要,我要赖在这边。”她话音刚落,燉篁的声音就响起,全身赤红的的鸟儿转过头看他,颇有些无理取闹。“这样啊……”晢瞳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向他们伸手,“来,来我肩上,我们去外面看看。”兴高采烈的鸟鸣响起,燉篁拖着天水来到了她的肩头,她展开羽翼护在晢瞳修长的脖颈旁边,抬眸看着。

    晢瞳走去,平常步履,似在平地。大门缓缓打开,她似有所感,伸手,便接住了飘落的雪。缓缓收拢五指,晢瞳将它们以体温融化,然后,回拢手臂,落下一吻:“燉篁,我又想起来,以前我还是小凤凰的时候,每逢下雪,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皇兄便催着我飞离扶桑——两只凤凰就交错着飞,他总喜欢吓唬我,抱着我一起冲进厚厚的积雪。”

    “啊,修粲殿下也那么贪玩的么?”燉篁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讶,“我以为修粲殿下的沉稳周密是惯有的!”“谁还没有个胡闹的年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晢瞳笑了笑,“雪是很冷,但是皇兄总是垫在我身下,羽翼展开抱着我,还挺暖和。后来皇兄的身形先我一步长大,在雪花没不过我们之后,才结束这个游戏。”

    “说起来,焚洙和修粲殿下明明如此亲密,为什么,焚洙要唤修粲一声‘皇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兄妹,有多生疏。”天水环顾了四周,确信没有危险后,也参与进去。

    “凤凰族啊,我和皇兄是为帝君之后,身在皇族……我先开的口,他,也没拒绝。说起来,我记得冥旭和我说过,他说娘亲叫舅舅,一开始也是‘皇兄’,但是因为舅舅听娘亲叫他‘哥哥’习惯了,才令娘亲不要改口。”晢瞳静默了一会儿,看向扶桑的方向——那里有百般爱护她的皇兄,也有陪她度过难熬时光的舅舅。

    焓凩看着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嬉闹,笑了笑,便没去多管,只是时不时抬头去看两个孩子。“啾啾啾啾。”冥旭落下来,在她肩头蹦了蹦,拍了拍翅膀,“凩风,烛憩说,曦儿今日,就可能醒来。”“……然后呢?”本在绣着发带的动作顿了顿,她看向他,满是欣喜。“烛憩说,这几日边境若有战事,他不一定能够及时赶到,说已经传信给珩遇吟翂他们,让凩风还有瞳儿安安稳稳等在古木风铃——直到他们也扛不住为止。”

    “……果然,很有哥哥的风格,说起来,会不会不太道义?”焓凩有些担忧。“烛憩也预料到了,所以他早些时候传信给吟翂他们,而他们回信表示很乐意——凩风,吟翂他们还要为沨铃尘沙二位殿下报仇。”冥旭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然后展开羽翼抱住了她,“烛憩还说,天冷,穿上厚一点的衣服。”“好。”焓凩笑了笑,“哥哥总还是知道我的。”

    天很阴沉,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火焰的天地。

    跗骨火分毫不息,时间的流逝也都毫无意义。擎辉看着旁边地上的第四十横,默了默,看向一旁只露出半边脸庞容颜俊美的男子。

    雲初静静看着棺中逐渐显露出容颜的挚子,疲倦的面庞显露出欣慰的笑意:“醒来了么,曦儿?”擎辉浑身一震,他兴奋地跳到雲初肩头,满怀期待地看去。

    棺中的人羽睫颤抖,然后缓缓睁开——漆黑的潭水因为愣怔而毫无波澜,就好像时间停止。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晢曦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刚想开口询问,一阵剧痛就令他的心脏抽搐。

    冷汗都冒出,他看着只露出一半面庞的父君,哀伤又自责。“我有事情叮嘱你,但看现在的情况,你先去吧,去到因为你而深受心魔困扰的至亲身边。”雲初笑了笑,“我也会去,你,尽快。”

    晢曦借着他的力起身,他看着他,轻声:“父君……我明白了。”“明白了,就快些去吧。”雲初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笑着,“我随后就会来。”

    晢瞳挡在吟翂翊巉还有珩遇身前,九凤尾焰化作屏障将他们庇护,十字轮展开了所有神力护着晢瞳——她的身前是毁天灭地的星光。

    “晢瞳,你现在知道动用你的神力了?怎么当时没有站在你的妹妹身前?”昆仑孑羽看着她负隅顽抗,冷笑着。晢瞳轻轻动了动脑袋,耳边的耳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她带了耳珰,我刚才近战的时候看到了。虽然白绫被我的软剑划破,但是耳珰还在。”东来天籁低声。“耳珰啊……她心里有鬼,天籁,协助我,进攻她的魂魄。你是迷魂师,应当不难。”他没有看她,反手将星光化作长剑刺向晢瞳的屏障!

    凰鸣声回荡,寒枝剑飞去,将他拦截。晢瞳收回九凤尾焰,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右手上是沙洲剑,她抬眸看向东来天籁,压下了几欲涌出的鲜血,沙哑着声音:“吟翂,带着他们退后,退回仙鹿都。我不会再让他们接近这里一步,你们在这里,只能阻碍我与他们对战。”

    “焚洙,我们并非不能!”吟翂持着风帝剑,冰凉的神力流淌,治愈着他们四人的伤痕。“对面那个是迷魂师,怎么,你不珍惜你完好无缺的魂魄么?”冰冷无情,她都不愿意看他们,“还是说,你不愿意尊重我的意愿?那我只好以你的越职把你斥回去了。帝君权责的使用可是要我很多神力的。”

    吟翂看着她的背影,心知她未曾将他视作亲人,笑了笑:“也罢,但是晢瞳,大家,都等你回来。”话音刚落,他便一手拉一个,在一片雪光中消失了踪影。

    晢瞳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是如此骄傲,连死前的狼狈,都要带入坟墓,尸体也不留。“东来天籁,昆仑孑羽,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回去么?”沙洲剑锋明亮,直指他的心脏;寒枝剑将昆仑孑羽打了回去,来到了她的左手;十字轮再度展开神力,九凤尾焰烧蚀着周遭的污浊。

    “想要我们的命?那也要看看,你能不能撑过这一招!参差·破!”神魂的尖啸以她为中心向外铺展,顺着她的指尖化作尖锐的刺冲向晢瞳的心脏。“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玉碎·魂魄悸动!”魂魄的屏障展开身前,只是在那刺与屏障相撞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有一只手想要将她的魂魄从躯体中生生拔出,然后粉碎!

    恐怕,已经是末路……也罢……只是,终究没能等到他……

    神力再度爆发——十字轮的火焰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寒枝剑沙洲剑的光芒也在瞬间璀璨夺目,周围的温度也在迅速上升。很快,连空气都因为她的神力而扭曲。“这是做什么?”东来天籁不解地看向昆仑孑羽。“她这是……要拉着我们同归于尽!向外撤!”昆仑孑羽忽然意识到她一心求死,便拉了东来天籁。

    正欲向外逃脱时,便听闻她冰冷的声音:“就凭你们?一届白泽,一届妖妃,如何抵得过我净世火焰凤族帝君的凤凰领域?为此付出代价吧!昆山玉碎·凤皇降世·罪恶伏诛!”胸腔中的凤凰心爆发出从未到达的温度——极炎之心爆发神力。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未悔·凤皇降世·罪恶伏诛!”清泠如山水击石的声音响起,神圣璀璨的光芒游走在这方天地——晢曦孤身而来,将晢瞳拉入了怀中,凤凰羽展,光潮涌起,“以我,净世光辉凤族修粲帝君苍梧晢曦之名,呼唤你——四方钩!”状如回旋的巨大神器通体闪耀光辉,不断地吸收这方天地之间的神力。晢曦看着他们两人,语气是满不在乎:“你们若要纠缠,我定然奉陪。”

    “我净世火焰凤族焚洙帝君苍梧晢瞳亦然!”怒目而视,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十字轮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再度爆发了神力。

    昆仑孑羽不由心惊,这浓郁的杀意与戾气:“天籁,我们走!”

    晢曦注视着他们的消失,然后低下了头,看向怀中极为虚弱的人,后怕地拥紧了她。

    “唔……”晢瞳闭着眸,偎着他炽热的胸膛,汲取着他的气息,平复着剧痛和眩晕。晢曦垂眸看着晢瞳,动作轻柔地与她以额相触,神力流淌,他柔柔开口:“阿瞳,我回来了,今后的路,我都会和你并肩而行,除非你推开我,执意独行。”

    耳边的嗡鸣声刚刚褪去,听到的便是他慎重的承诺。强撑着,她勉勉强强睁开眼,绯红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全是泪水。她张了张嘴,试了半天,也没发出一个声音。晢曦抱着她,低下头去听。

    “抱,抱着我。”他听见她用气音,已经是气若游丝。“好。”他颤抖着,将她整个人都抱住,连凤凰羽都展开,尽全力将她搂抱在怀。

    “皇兄,我,好像……无法,再走下,去,了……”断断续续地,声音越来越轻,晢瞳闭上了双眸,眼泪滴下,耳边的耳珰随风作响——九凤尾焰收回,温度又降回了隆冬。“不会的,不会的!”晢曦将她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坐到了囹圄的背上,然后他解开了自己领口的结,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你不会就此离开的,你相信我!”

    怒意和悔意。

    晢瞳挣扎着张开双眼,看着他充血的眼眸,虚弱地笑了笑:“可是,已经,比我想的好了……”“我不接受!”他的眼泪滴下,落在她的面颊上,混着她的眼泪一起消失。他哭着,与她紧紧相拥,在哭吼之后,一个字也再说不出。

    心好痛……晢瞳感受着他送来的神力——几乎是疯狂——久违地感到了心安。

    凄厉的凤鸣响起,身后传来脚步声。

    晢曦转过头看去,是自己的父君。

    “父君……”他小声唤他,看着他的眼睛还在流泪,满是哀求,“你,你能不能,救救阿瞳?”雲初来到他们身前,坐在碧竹叶上,看着被挚子包裹在大氅中神色安静的侄女,眼眶也红了。

    他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的手:“瞳儿,能听见舅舅的声音么?”意识昏昏沉沉,晢瞳动了动羽睫,却睁不开双眼,遑论握住他的手。

    又一声凤鸣,跗骨飞来,他展开羽翼,回身之间便是无数跗骨火——它们直直飞入她的心口。一声痛吟,怀中的躯体剧烈地颤抖一下,便再无动静。

    “阿瞳!跗骨,这是何意?”晢曦看向落在身后、伸长脖子凝视妹妹的跗骨,雲初亦然。“她的极炎之心因为神力爆发受了些许损伤导致神力运转不畅,而且现在她体内的神力是所剩无几,身魂又因为他们的魂魄攻击出现巨大的裂痕……自然会倦累。”跗骨拍了拍翅膀,化作小凤凰的模样落在雲初的肩头,“带她回去吧,回你们的家,好好休养。”

    晢曦看向雲初。“你们回焚粲,好好休息,曦儿,照顾好她。其他的事你们不必操心,我随后将蛮蛮遣回来。”雲初有些恼怒,他摸了摸晢曦的头,又在睡去的人的额上落下一吻,“光辉的凤凰祝福你,我亲爱的瞳儿。”

    晢曦目送他离开,然后便抱着她回到了他们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