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11）

    他跑回来，将曳竺小心翼翼地抱住。已经恢复了大半精力的曳竺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棂裳。”“曳竺。”棂裳难过地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背后。“我没事了，别怕。”他看不见他，只能安慰他。

    “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我和哥哥一起布下守护，一旦衰弱请立即通知我们。”玉珋来到溟汤身边，看向他，“曳竺，但愿棂裳陪在你身边能够让你理智一些。日暝，川涟，保护好丹穴——丹穴的未来，只有穆榮能够选择。”“是。”他们三人齐声应道。

    “哥哥。”玉珋攀着他的肩膀，唤他。“怎么了？”溟汤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他。“你说他们四个，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么？”玉珋斟酌着字眼，有些担忧，“虽然穆榮确实偏心日暝川涟……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但这毕竟是我的责任。”哑口无言的溟汤嘴角抽了抽：“你以你领地内的事务问我，怎么就认为我有答案？放宽心，玉珋，他们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与我们一样是活过漫长年岁的存在，甚至比我们懂得更多一些。”玉珋不知怎么地，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双手环在他的腰封上。“这是怎么了？”溟汤笑了，他伸手覆上他的头顶揉了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下意识抱住了他的玉珋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只能埋首在他的肩窝蹭了蹭，然后牵着他一起离开。跟在后面的蓝衣男子无奈摇摇头，由他牵着离开。

    “曳竺，我们回博山庄吗？”棂裳松开他，看着他轻声问。“嗯，不过在此之前……”他忽然就不确定赶来的人是否愿意去见他的父君，“没有了。”“去见，你的父君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声如蚊呐。“愿意么？我不强求你。父君还能飘荡好一会儿，不急于一时。”曳竺蹲下身来，仔细看着他，“我想看看你。”

    棂裳微微抬脸迎上他的目光，紫水晶的眼眸里映着他曳竺苍白的面容：“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的父君……我只有幽冥域国冥榕亲王的名义，曳竺，你不曾给我任何名义，我也不曾允许你给我任何名义。你带一个外域的亲王，见你父君，是为了什么？”曳竺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不急，我说过，我只会等你。”棂裳放心地扑入他的怀抱，呼吸间他的气息进入肺腑：“那就，不急。”

    “连博山这样的人，都有人爱了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相拥的两人一起看去，是滟觇。“真难想象，居然会有人受得了你这个脾气，博山，你可真应该好好珍惜愿意跟在你身边的这位小友。”暝枢转过身去，“潋滟，我们回去，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仲的痕迹。”滟觇不再与他们说话，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

    “他们这是……？”棂裳皱眉，他弓起了脊背，猫儿一般，“我不喜欢他们的态度！这是你们丹穴凤族的传统么？”“我们先回博山庄。我要跟你细细讲来。”曳竺揉了揉他的发，“不必理会他们。就算是以后生活步入正轨，你与他们之间也没多少机会共事——他们内政，我手上的本职权力是外交。”

    两人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谁都没有先说话。

    “曳竺。”耐不住寂寞，棂裳揉了揉眼睛，“夕阿兄的神力，与你的神力相容么？”“嗯，我和他的神力，本质上都是光芒，只是他的光特殊一些，是日暮时分和日出时分——我记得他好像是被分走了一部分力量。”曳竺颔首，牵着他的手紧了些，“看在你和那位帝姬的面子上……恐怕是看在那位帝姬的面子上吧？”“我不太清楚，夕阿兄在离去前叮嘱过阿姐不要在众神之巅出手；但是他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恐怕是不忍心我难过吧……当时的事情他也知道，现在哥和阿姐都已经知道。”曳竺的步子顿了顿，看向他：“都知道了？”棂裳看着他，点点头：“我当时难过得要命，我只能找他们……难道还来找你吗？”“……”曳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棂裳，你觉得他们还会……”“可是你看夕阿兄和阿姐还是送我来这里了，他们不会罔顾我的意愿。只有哥还有渚阿兄那边。”棂裳低下头，“渚阿兄还没回来的消息，哥现在坐镇幽冥域……曳竺，你呢，你还会接受我吗？忍辱苟活地活下来，对你怀恨在心，低贱到尘埃——”身体忽然一轻，他的话语被一声惊呼哽住。

    曳竺不愿他再继续说，便将他拦腰抱起，向博山庄走去：“棂裳，这就是你在逃避的原因吗？除了刻骨铭心的恨，还有再也无法拥有的自尊？”不等他回答，曳竺继续道：“你是我的自投罗网，经年归处，请你允许我用我迟来的爱意，弥补那些黑暗的夜晚、粗暴与折辱。也许蚍蜉撼树，却也聊胜于无。”棂裳抬眸看他直视前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你还在等我原谅你，是吗？”“是。”看着前面的路，他没有看他，难得慌乱。“嗯，我且信你不会欺我。之前偌大的丹穴山只有我们两个，现在多了别人，还是你的对手，你可愿护着我这个负累？”棂裳笑着看他，语气都多了几分狡黠。“自然。”明白的他的意思，曳竺放下心来，“那两人以为你是我的小友，不过现在应当以为是爱人了。”

    在那个字眼出现时，两个人都是一颤。

    默契地没有再说话，直到博山庄。

    “看这张历任帝君表。”棂裳接过他手中相当厚实的书，细细看来。曳竺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看书。

    “曳竺，凤凰帝君拥有能够烧尽罪恶的凤凰业火，他们都出自同一世家吗？”棂裳看完后沉默良久，问他。“准确来讲，是血脉相承。日暝川涟是她母族的兄弟，博山是她父族的兄长——但是历任凤凰帝君都出自她的母族，所以我这边属于外戚。日后见了他们两兄弟，不必在乎他们说的外戚之调。”曳竺满不在乎，“毕竟幽冥域里面丹穴的代表是博山和雍颂。”“你还，挺贪慕权力？”有些意外，却又好像理所应当，棂裳看着一旁面容平静的曳竺，“好像也对，除了外戚……”“我是这一辈五个孩子的长子，接手政务最早。而且，我的外交职权来自考核——我当年是认认真真通过所有考核才成为我父君的副手，拥有外交权力。”曳竺抱住了他，语气平静，“为什么我什么错都没有，却要收走我的权力？难道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比我更好吗？”

    棂裳伸手抱住了他，在他怀中蹭了蹭：“所以你……”“是的，对于刺杀，我只恨自己没能杀了他，反而牵累了父君。反正她也不想我有权力，那我就顺水推舟还给她。”满不在乎漫不经心，但是杀意也毕露。“所以这才是你要掌控我，要掌控丹穴权力的原因吗？”“那是丹穴的权力，我要向他们证明我做的不比他们宗室子弟差。棂裳，你是因为两国的外交关系，与长期郁积在我心中的怨气。我，对不起你……”明明怒火妒火都被勾起，可是在念到他的名字时，曳竺还是努力缓和了语气，轻轻吻了吻他的鬓角，“对不起……”“怪不得，在那些时候，你会抽泣，不让我看你……曳竺，你后悔么，做下那么多事？”棂裳压下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然后小声问。“所有的事情里，后悔的只有那么粗暴地对待你。”他起身，“不说了。棂裳，要随我去看看朝阳宫吗？”“别的先不说，你能行动了？”棂裳担忧地看着他站起身来，仰头问他。

    “现在不是悠闲的时候，我的身子无碍，你呢，要来吗？朝阳宫是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穆榮就住在那边——她的寝殿雍容居就在朝阳宫里面。”曳竺向他伸手，笑了笑。“好，我随你一同去。”棂裳起身，牵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神色，握紧了他的手，“我想你不会骗我，也不会欺我，曳竺，你记着是你恳求我的原谅……现在，我原谅你了。”

    “那么轻易？”他有些意外。“别管！现在我想原谅你了。”恼羞成怒，棂裳叉着腰看他，显而易见地傲娇。“好，我记着，是我恳求你的原谅。”曳竺再一次抱紧了他，满心欢喜。喜不自胜，他与他耳鬓厮磨，不住地呢喃他的名讳：“棂裳，棂裳，成为我曳竺唯一的伴侣，好不好？”“你也成为我唯一的伴侣，不欺我，不瞒我，与我共同面对，同甘共苦，我明白你的骄傲，你也要清楚我的自尊——曳竺，我向你讨要这个承诺。”

    “我答应你。”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他终于舍得与他分开，金色的眼瞳里难得荡漾敛藏不了的笑意。“你有家了……”棂裳仰头看他，“等我的力量再恢复一些，我就能化作成年的模样，就能与你并肩而立！”“你现在也可以与我并肩而立，等我拿回神力之源，我就可以保护你。”曳竺牵了他的手，“耽误久了……不过也不急，棂裳，我带你去看看朝阳宫。”

    棂裳顺从地跟了过去，趁着他刻意放慢的步子小跑几步，来到他身边。“朝阳宫是历任凤凰帝君与他们伴侣的住所，穆榮的房间曾经是祖母和祖父的房间，在母皇的授意下翻新作了她的寝殿。是她亲自跟我说的，在我和她关系还没那么紧张的时候。”他看向雄伟的宫殿，然后牵着他向里走去。“曳竺，你想她么，作为你的妹妹，你唯一的血亲？”棂裳斟酌着字句，惴惴不安地问他。

    前面的人默了默，转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