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后路

    “苍峒之主，你不能蔑视净世的律令！”“将净世的律令说来！”晢瞳盯着他，神色不变。“净世全境之内，无论是帝君还是平民，纵然地位有云泥之别，但是生命珍贵，没有一人拥有随意处决他人的权力。”吟翂面色不变，沉静又平稳。晢瞳垂眸：“那么，处决之命令的条例呢？”“在帝君会议商讨之后，由司明之主进行审判，由苍峒之主进行降罚。”吟翂也毫无惧色地回看向她，“无论哪一条，你们都不符合。”

    “是我下的命令，让修粲动手，代我降罚。”晢瞳闭上双眼，“是他们先决定反叛，惊扰净世宁静。也并非是，随意处决吧？反叛之事，先有祈瑆出手，却因此身负重伤修养月余；沧龙族帝君帝姬也一同出手，率百川下诸族正面迎敌；我凤凰族治下亦有修粲的命令进行备战；只有你冰梧川，以沧海之事为借口拒绝出兵——也凑齐了我们四大领域的意思，而这正是帝君会议的作用。”

    “但你进行处决，也未经过我们三族的同意。”吟翂坚决不让。“也对，确实是我们仓促了些，没能按照律令将一切流程走来。”晢瞳微勾唇角，面色较先前更为苍白，但是看着他们的绯色眼眸更加清澈有神，“先斩后奏，处决有罪之人，如何？”“违反律令。”他寸步不让。

    “好，既然如此，此罪，我们甘认。”晢瞳痛快地给了准话，“惩罚呢？”“贬为庶民。”吟翂看着他们，“甘认么？”

    就在晢瞳想说话之时，乌金色的光芒先爆发了；随后，金色的光芒也爆发——苍峒神杖和司明天平一起出现，两件神器窃窃私语。天平旋转着，两个托盘几乎被他晃到起飞，苍峒焦躁地颤抖着，几乎要把自己晃碎。跗骨自虚空出现，他拍着羽翼安抚两件神器，然后低下头听他们的意思。

    “贬为庶民啊……庶民啊……”晢曦走来将晢瞳扶住，听见她咏叹似的太息：“阿瞳。此罪，我一人可当。你的身子根本就吃不消苍峒的离去。”“我不会让皇兄一个人承担。”晢瞳坚定地看着他，“皇兄，我们不是早已经决定，同生共死了么？凤凰血脉不是他一个贬为庶民就能够削去的。”晢曦看着她，忽而笑了，温柔又虔诚：“好。”

    “苍峒司明联合声明：修粲焚洙两位帝君先斩后奏处决全部叛军确实有损法律威严，然，罪不至贬为庶人；至于羽风暗中作梗威胁净世和平之事——”跗骨顿了顿。他们皆凝神听去。“——证据确凿。”“何来确凿证据？只是因为几张似乎是我手写的文书？”吟翂只觉得荒唐，“你没有人证来确定，如何治我的罪？”“叛军被全部剿灭，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晢曦笑了笑，满心的讽刺，“羽风，你不过是心怀仇恨而已。”“祈瑆，愿意领治下之地的诸将领调查此事。净世如今，确实是不能失去任何一位帝君，但是，分裂净世之事，罪不可恕。”珩遇看向两件神器，“如果冰梧川不放心，可以让百川下协助。”“此事事关净世帝君之清白，沧龙族不能坐视不理，南溟愿意从中进行协助。”

    “最终请了陟彼长老和珩遇舅舅两边的人……皇兄，你我，都没有退路了。”

    日光隐没，古木风铃不欢而散，两兄妹在一众神兽的簇拥下回到了扶桑树。

    晢曦抱着晢瞳，惬意地窝在火焰棺中，看着她：“我已经不决定继续呆在这儿了。若是苍峒失去，我就带着你去深瑕，去均雅，再不济，我带你去我们当年逐日经过的山峦——总有可以安身的地方。”“可是我的身子……这几年虽在火焰棺中歇息，但毕竟没有任何恢复。”忧虑地皱眉，晢瞳侧卧着靠着他的胸膛，听那能够安抚她的心跳。“我已有计策，一旦我们领罚而冰梧川不认为羽风有罪，那么，我会在交出司明的同时，带走我之前交予扶桑的所有力量；阿瞳，我会在那时候唤醒父君和姑姑的力量，他们会护佑你的。我决意斩断净世对我们的束缚，凤凰族劳心劳力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落得如此收场……真是讽刺。”“皇兄……”晢瞳心疼地抱住了他，埋首在他的胸膛，“对不起。”

    “嗯？阿瞳做了什么愧对我的事？”晢曦好奇地看向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可据我所知，阿瞳未曾对不起我。”“就，就之前每一次与净世诸君冲突，都是我强行按住皇兄的。”晢瞳嗫嚅着，抬眸看他，惴惴不安，小心翼翼。

    那双浅绯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愧疚，水光潋滟。

    “毕竟你我都不知，最后会成这个样子，阿瞳，不必挂怀。”晢曦苦涩地笑了笑，“现在，只有我们会疼惜彼此了。”“说起来，阿兄，凤凰族确实没有在和平时代出现在净世过。你想，净世开国之时是苍梧殿下，很快净世为均雅深瑕所扰，凤凰族率领净世北平深瑕，却因力竭而被迫整族迁出，此后净世安宁繁华。净世种种，皆建立于凤凰。如今净世再度和平，也确实，未必容得下我们。”晢瞳赖着他，双手紧紧环住他，惬意地汲取着他的气息。“所以我说要带走扶桑之中我的力量，还有父君和姑姑的祝福。偌大的净世，已经容不下我们这些了。”晢曦忽然就觉得酸涩，他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颈，“他们配不上我们如此付出，阿瞳，我们的生命还很漫长，不必将自己拘束在这里。净世需要凤凰的庇佑但是凤凰不需要净世的庇佑，我们从来自由。”

    “结局如何？”一直在西境森林镇守的归惶一看见自己爱人落在屋外，就跑了出去，与他拥抱在一起。“我回来了，夙慧。”珩遇在她怀里像狸奴那般蹭了许久，才在光芒之中化作人的模样把她圈进怀中，好心情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叛军，如何了？”“虽然是被晢曦晢瞳两兄妹一起解决了，但是现在又有个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我们去屋里头说。”他看着自己小小的房舍，忽然就感到庆幸。

    “吟翂不肯改口，一口咬定两兄妹处死所有叛军是违反净世律令，要两兄妹贬为庶人；两兄妹也挺干脆，一起认了罪；但是两件神器不肯，说罪不至此。然后晢曦又说吟翂分裂净世……这证据还要我们西境森林和百川下的陟彼族长一起寻找。现在陟彼族长应该正在冰梧川，我就先回来了。”“这又是什么事！”归惶按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就愤怒地开口，“叛军直冲凤凰族去，出于正当防守永绝后患，先斩后奏又有什么关系？我不理解！”“夙慧，夙慧，冷静些。”他忙忙扶着她的后背助她顺气，“不气，不气，我想他们俩必然已经商量好后路……我现在担心的是，一旦苍峒离开瞳儿的身子，她还能不能那么鲜活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焓凩儿嘱托过我们替她和雲初看着些两个孩子……到头来却成了这样。”骤然脱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归惶感觉自己无颜面对他们兄妹，“浛渊呢，他没出现么？”“浛渊自从昀樨走后，就再没有出现在净世过。”珩遇摇摇头，“他没有出现。”“明日，带我去找他，我要见他。”归惶忽然直起身子正色道，“一心沉湎在悲伤里有什么用！”

    “阿兄，阿兄，你为什么——”“你让我怎么帮？修粲和阿姐的罪名，是板上钉钉、无可回转，而且他们俩自己也认了罪名，我还能说什么？羽风又于我们有恩，你忘了，之前娘亲还有阿姐因为修粲浴火重生是谁陪在我们身边的？”君芷只觉得心中是一团乱麻，剪不断而理还乱，眉头紧蹙得都能夹死飞虫，“郁郁，答应我，别再添乱。”“我没有添乱！我都没有说话你一定要说我添乱！”君郁本就觉得窝火，君芷的话让她怒不可遏，“净世缺少冰梧川又能怎么样？”

    “不要说了。”看着妹妹稚嫩的脸庞上的盛怒的神情，君芷忽然就泄了气，他伸手把她拉进怀中，抱住了她，没再说话。“为什么？阿兄，我们是不是，太懦弱了些？”君郁仰头看他，看见了他显而易见的悲伤，放软了语调。

    “不，这和软弱无关。郁郁，我们需要明哲保身。你听着，现在沧龙族只有我们两人，而只凭我们，还无法生存；可是阿姐和修粲不一样，他们可以——所以我们只能尽量避免站队。郁郁，沧龙族没有在净世的和平年代中生活过，上一次的和平时日，主政的全都来自冰梧川和西境森林，而非扶桑树和百川下。既有的东西面临威胁，无论是谁都会起杀心，答应我，步步谨慎。”

    “可是阿姐和修粲呢？连家人都不帮忙，还有谁会帮忙！”君郁眼泪晶莹又脆弱，她伸手挠着他的肩背，哭得连呼吸都来不及，她哭着问他，“难道因为他们强大，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他们吗？阿兄，这不合理！”君芷看着窝在怀中抽泣的妹妹，长叹一声将她紧紧搂着，“对不起，郁郁，我无法回答你。”“我……抱歉，阿兄……”君郁通红的眼眶中是暗红色的眼眸，那里倒映着他难过的神情，“抱歉……”

    “我想去问问父君和祖父，我问问祈瑆，他年纪比我们都大，阅历也比我们都丰富，他一定有更好的答案！”君芷忽然就有了精神，“郁郁，我们先休息，明日我联系祈瑆，之后再去找父君。我们定下的是七日之约，时间充裕，一定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