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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惡魔的吶喊

    每天醒來,先是打掃,再來洗澡,清理骯髒與疼痛,替換新的繃帶,還好,繃帶還很多。

    這裡仿佛一直都是這麼地凌亂、惡臭,酒精與腥臭在屋裡蔓延,不管怎麼清,都怎麼清不乾淨。

    疼痛,隨著每步踏出去的腳蔓延下半身,陽光,刺激著眼睛,連同臉上的傷有如再次灼傷。

    不,等等,那不是光,是用來照亮灰暗地底的中央火炬。

    每當她疲憊不堪時,那火炬的光芒總能給她力量,讓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她知道,只要堅定地走下去,總有一天她能逃離這裡,重新擁有自己的自由和尊嚴。

    她能比現在,將為自己和所有欠缺自由的人們,燃起更大更亮的火炬。

    沒錯,再撐一下,就能離開,是啊,我們就去履行我們的承諾。

    聖瑪迪卡維希亞邊境地區,這裡沒有名字,但每個人都稱呼它,緘默之地(silentplace),地下街中央入口──貧民窟。

    這裡是眾多低收入戶的人口所居住的地帶,只有地方勢力與教會在維持當地的生活機能,因此也自然成為了犯罪的溫床,說是無法地帶也不為過,但人命至少還受到著保障,管理這裡的“那群人”嚴禁殺人──除此之外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了,今天就去東邊的教會吧。”

    伊芙琳帶著輕便的行李,與兩盒便當,偷偷摸摸地走出了貧民窟,每當克拉斯穿著破舊衣服與她會面的時候總是覺得她在防範著什麼,只不過久了,習慣了,也沒有太在意了。

    “東部的教會是…卡里亞納教會嗎?”

    “原來它有名字?”

    伊芙琳覺得稀奇,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這間教會的名字,據她的印象而言,教會往往不會讓人記住它的名字,其中一個原因是它不會將名字大大的寫在正門口,或者說,她根本從未見過教會上有寫過任何名字過。

    而另一個原因,就是那邊的教會在人們口中,都只會以“教會”去稱呼它。

    “因為家裡的關係,有在記得教會的捐贈者和創辦人是誰而已,我記得卡里亞納...是個建設企業,他們在很多位置都有他們的商標,這裡的教會似乎是跟慈善家合作的,是個…挺重要的教會。”

    在克拉斯的眼睛看的見一絲悲傷與崇敬,這間教會似乎比伊芙琳想像的更來得偉大。

    “真厲害呢,克拉斯,我連同學的名字都很容易忘記,你都能記得這些事情。”

    伊芙琳對克拉斯做事有條不紊的態度很欣賞,尤其是對待這些看似無謂琐碎的事情還能如此認真,這讓她即是帶領著他在這混亂且匱乏的街區上,還能感受到安心。

    克拉斯沒有特別明白她佩服的理由,只是靦腆地笑了笑。

    “沒有妳能操控夢境厲害啦。”

    伊芙琳搖了搖頭。

    “其實我並不是操控夢境。”

    “嗯?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

    她挽了挽衣袖,擺出若有所思的姿態,嘗試用簡單好理解的語言回答他。

    “這麼說好了,夢境只是意識表層底下的自我,不管是恐懼...還是回憶,都是依靠慾望而驅動的,我只是負責在將他們的慾望做了一些分類。”

    人們做夢,夢見的是什麼?那些畫面、聲音,甚至連同感覺都能被仿造出來,宛如現實一般,卻又如此的魔幻,最讓人感嘆的,即便再多麼瘋狂的夢,也不會感受到“它”就是場夢。

    這些瘋狂,來自於哪?

    是人們內心深處的渴望和欲望,有些是被壓抑了許久,有些則是一直存在卻無法實現的。

    是伊芙琳用自己的能力,掌握了這些願望,塑造了夢境,讓那些隱藏的慾望得以在夢境中釋放?

    “妳的意思是...即使是做惡夢,也是人自己想做而做的?”

    “欲望是很矛盾的,它會因為經驗上的變化,與環境、人們對它的影響,而形成各種的模樣,即便是被懲罰、被辱罵、被摧毀,可能是為了向自己的罪惡感贖罪,也可能是種自暴自棄的模仿,一種內心的渴望。”

    “為什麼要這麼做...”

    克拉斯同情著,同情著人這些自我傷害的情境,他不明白這些事情背後的道理。

    “克拉斯,你沒有痛苦過想傷害自己過嗎?”

    克拉斯猶豫了下,他有沒有傷害過自己,他肯定有,修行不順利、成果不體面,他都會試著讓自己痛苦來記取教訓,為了修補自己的罪惡感?這當然也有,他總覺得自己糟糕的不該隸屬於布里維爾德家族,直到一次逃跑,父親才發現自己的模樣是多麼地難堪,從此之後就沒有再訓練過了自己,這也是讓他至今一直耿耿於懷在心的一件事,現在他之所以在這,也跟逃避有著很大的關連。

    “...似乎有。”

    克拉斯平淡地回答。

    “很多人,很多人都會的,儘管在他們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傷害自己,內心的夢境也不會對他們說謊。”

    她輕輕地撫了撫臉上的傷痕,刺痛,是讓她確定現實的一種感受。

    “內心不斷地吶喊、不斷地向自己...求助、詛咒,夢是真實的心想尋獲自由的彼世。”

    “所以我們進入他們的夢境...”

    “是為了勾出他們心中的痛苦,沒錯,惡魔以痛苦為食,內心溢出的痛苦,將成為惡魔的養分,這是一種雙贏,對吧?”

    “是...呢。”

    克拉斯不太確定的回答,但是當回憶起痛苦究竟是什麼,他再次點了點頭,斷言道。

    “是,我們去幫那些人吧!”

    “呵呵,謝謝你,克拉斯。”

    少女擁抱了少年,帶著一絲微笑道謝著。

    “嗯?”

    在少年還沒意識到少女為何向自己道謝,伊芙琳早已擁抱了上來。

    “抱歉,克拉斯,這是我第一次被認同,有些...高興,很高興。”

    克拉斯臉上通紅了起來,心跳的快要突破了胸膛,卻被伊芙琳的小腦袋給壓住了,喘不過氣。

    明明抱的不是很緊,卻讓人無法呼吸。

    “不、不不不客氣...”

    那尷尬地回應,令伊芙琳銘記在了心底。

    但願那能永遠的停留,停留在那刻。

    恍惚地摸索下,克拉斯與伊芙琳最終來到了這間教會──卡里亞納。

    僅從正門口,就確定了,這是一間窮人們的教會,破舊而簡陋地像是間公共活動中心,缺乏教會基本的講台、聖經、雕像,但還是能看出它積極運作的樣子。

    老舊廢棄的弦琴坐立在廣場中央,椅子拼拼湊湊地橫列在大門口前方,聖職人員由幾個看似較為乾淨的流浪漢代替,他們穿著破舊,但炯炯有神,很有精神地在粗糙著打理這間教會的整潔。

    “伊芙琳?妳又來啦?”

    他們其中一位老婦人向她搭了話,又看向了身邊的克拉斯,因為衣著特地換了破爛的模樣,很快地融入了這份景象裏。

    “這位年輕人是?”老婦人的目光轉向了克拉斯。

    “我是克拉斯,我們來幫忙。”克拉斯微笑著向老婦人道謝。

    “太好了,教會現在十分需要人手呢。”老婦人熱心地回應,帶領他們進入了教會中。

    “克拉斯,你是伊芙琳的男朋友嗎?”

    “男、男朋友!?”

    克拉斯動搖著,然而伊芙琳僅僅是平靜的回答。

    “男性朋友?確實能這麼說呢,我的朋友,並不多。”

    “哈哈哈,我們都把妳當朋友哦,伊芙琳,這次也是來禱告的?那邊的椅子能使用,待會再跟那邊的人說一聲就好了。”

    老婦人和藹地笑著離開,給伊芙琳指著的位置是破舊椅子和各種木材拼湊出的,還算牢固的椅子,工法雖然視覺上並不讓人舒服,但坐起來穩固的令人安心,讓克拉斯也跟著坐在旁邊,凝神聆聽伊芙琳的禱告。

    所謂貧寒之中的一次安然,在這張椅子上發揮得很好,教會即便窮困,也試圖營造出讓人安心的模樣,這是克拉斯最敬佩的地方。

    “這是我們第三次做這種事了,還能習慣嗎?”

    伊芙琳關心地問道,她的關心有些冷淡,但在陪伴一陣子對方的克拉斯,卻能感受出她的真心是溫柔、具有溫度的。

    “雖然,脫離現實的感覺還是很奇怪,但是...”

    宛如蜻蜓點水一般,他們只是安靜地坐在那,沒有動靜、沒有回應,平靜地等待,痛苦的人們靠了過來,向神明托出自己的罪惡。

    ──滴答。

    他們就像是滴水,點進了那些苦難裏頭,喚醒他們潛藏在心裡的惡夢。

    “就像是酒精呢。”克拉斯第一次這麼評語道。

    “雖然不好外傳,但我很早就必須練習喝酒了。”

    點進痛苦裏的酒,喚醒夜晚,他們的夢。

    隔日一早,帶來的不是宿醉,而是夢中帶來的眼淚,是治癒的泉水。

    家人的離去、事業的失敗、天災下的倖存者、戰爭下的受害者,苦難齊聚一堂,他們彼此互助,相互陳述自己的苦難,讓過去留在這間教會──讓夢境引出痛苦的淚水。

    ──這是伊芙琳的職責。

    克拉斯敬佩的,是即使自己過得不好,也要努力並且幫助他人活下去的信念,是即便被當成怪人、自稱眾人所忌諱的惡魔,也仍然為了那些人努力付出自己心血的伊芙琳。

    他愈了解她,就愈陷入的無法自拔,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對一個沒有血緣、沒有其他關係,的一個陌生人如此執著。

    陌生,不,她不是陌生人,她是...重要的人。

    “伊芙琳?”

    陌生的聲音在他們協助教會整理捐贈物資的時候呼喚了他心上人的名字,此時的他猛然回頭,伊芙琳早已凝重的神情看待著眼前的人,沉重地回答。

    “父親...您怎麼在這?”

    “這是我要問的。”

    他的語氣帶有指責,壯碩身材下他的言詞平緩,毛髮有些凌亂,有股異味,像是腐爛的酒,克拉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但他明白,一個窮人或許會因為沒有資源能夠清洗自己,但若要到這種程度,莫不是天天都要醉生夢死,才能醞釀出這股...墮落感。

    “那小子是誰?”

    對方的目光落在克拉斯身上,讓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但他仍然挺直了背,回答道。

    “我是教會的志工,幫忙整理物資。”

    “我沒在問你。”

    伊芙琳立刻站起來,拍拍衣服,面對她父親嚴厲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靜,但又存在著不安與動搖。

    “...他是這間教會的協助者。”

    “是嗎?趕緊回家了。”

    他二話不說,強硬地牽住了伊芙琳的手,打算將她拉走。

    “等等...父親。”伊芙琳有些抗拒,但又不敢過於反抗,這讓伊芙琳的父親不滿的瞪著她。

    “等什麼?妳要違抗我?”

    “不...我沒有要違抗您。”

    “那就跟我走,少廢話,我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跑出去,妳本來不是壞孩子的,伊芙琳。”

    那位先生說話愈來愈大聲,帶有威嚇地直瞪著伊芙琳。

    “等等!”

    克拉斯的一聲喊下,引來的是那位先生帶有殺意的眼神,讓他有些退縮了下,卻還是繼續頂著恐懼直說道。

    “你沒看到伊芙琳不願意嗎?”

    “我們的家務事不關你的事,小鬼。”

    他看向伊芙琳,用力地扯著她的手臂,讓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妳又在跟別人玩什麼惡魔遊戲了嗎?我真的對妳感到失望!伊芙琳,妳忘記妳媽是怎麼死的了嗎?”

    “別傷害她!”

    克拉斯打算將伊芙琳救下而衝過去,卻被那位壯碩的男人一把手抓住而扔到了後面,如此龐大的體型差與力氣,克拉斯就像是個小鬼頭一樣,什麼劍術第三名,這種名號凸顯了他的模樣更加地可悲。

    “蹦躂!”

    克拉斯撞破了路邊的木質牆壁,跌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瞬間失去了意識。

    那衝擊力震懾到了周遭的人,那自稱伊芙琳父親的男人只是不屑一顧地將伊芙琳狠狠地拉了回去。

    “克拉...”

    她看著身旁的男人欲言又止,深怕喊出了對方的名字,遭殃的是自己,又或是早已受傷的克拉斯。

    她沉默地,隱藏住了內心的吶喊──被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