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的
他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无梦无念。
师叔说他命格硬，活得比他们都要久。
师兄觉得有理，于是把他埋进了三宙恒土里，百年、千年、万年……
如果不是有人拿东西刮他的皮肤，不知收敛地还要割他的手臂，也许还不会醒来。
“活的？！”
他艰难的挪开了手臂，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惊呼的声音。但不是他熟悉的语言，能听明白，曾经有人给他灌输过这种语言的知识。
那把抵在他手腕上的锐器移开，他不再细想，满意地想要继续沉睡。
时间太长了，他并不愿意醒来。
“也许是亡魂不甘，对世间尚有留恋。”那个声音有些叹息，“恰好我有‘往生经’三卷，‘度人经’一篇……”说罢便自己念叨开来。
他烦不胜烦，唯一露在土外的手臂一甩，被那人轻易避开，乱七八糟的词语还在源源不断地钻进他耳里。
“诸异不显，百邪不侵”、“妖鬼辟易，生死由命”……
真是奇怪的传承，倒是和师叔讲过的民间道士有几份相似。他这般想着，不再理会那人的念叨，继续沉睡。
师兄埋他的时候选的是个什么地方？怎会有人来扰他沉眠。
当时说的是多久会叫醒他来着？
好像是师叔说过一句，刚睡醒，有点想不起来。
土外的人念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动静，似也失去了玩闹的兴趣，无奈地说道：“你睡得太久了，有人托我来叫醒你。”
土中沉默了一会儿，露出来的手臂摇了摇，示意外边的人拉自己一把。
他好像记起师叔说过的话了，不过说的不是如今的境况。关系不大，只要她说过就好了。
露在土外的那一截衣袖已经不知踪迹，所幸三宙恒土中万物不移，其他衣物倒是都在，他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临江阁弟子宋轻多谢姑娘。”
宋轻，是他临时想的一个名字。
他本命云州。如今不知是多少年后，他对世间一概不知，报了个假名。
宗门也是他早年受托去协助除魔的宗门，不知如今是否还在，先借名号一用。
如果被他们知道，到也不会怪罪。也许还会觉得荣幸。
至于所谓的受托叫醒他，且再看看。如果宗门还在，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是问题。
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女子，长身玉立。
她脸上蒙了一个面具，不见容貌。手上执三尺青锋，剑身莹润仿若玩物，但方才云州分明感受到一股锋锐将他从沉眠中惊醒，想必就是坏他衣袖的元凶。
“临江阁？”女子略作沉吟，“倒是在某本古籍中见过，不过早已覆灭多年。我名林知秋，师门松源小筑。道友可是要回临江阁？”
“覆灭？”云州心中默算，可是并无所得，“如今是什么年份？”
林知秋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无法动用修为。按这孤岛世外所在的九荒朝算，该是景帝十二年；依照我等修行之人的历法，为仙凡后一万三千年……朝前数依次是仙凡纪、新元纪……”
云州制止了她报名册一般的举动：“应该是后人给那些时代定的名字，我都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我沉睡前的时代会是如何。另外，你说这里是，孤岛世外？”
他醒来后观察过四周，一片似湖似海的水泽从无尽辽远处引来，到岸边是高石层岩，像是水流冲击而成，只是高逾千丈，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所站的位置看不到另一侧的模样，倒是附近不远处萦绕着一片浅淡的白雾，隐约间能见到不可计数的石笋——也许是石塑，错落无序地立在一座宽广的石台上，神秘且震撼。
“宋道友应该也是宗门派来的吧，固定的时间世外会接引外界之人。算是和世间的一种交易。”
“我并不知世外。”云州摇头。
林知秋似乎惊讶了一下，旋即不再试探，说道：“抱歉，是我错怪了。”
她解释道：“世外的说法是后人在相继发现多处不显于世之地才陆续传开的。这里说的后人，对于如今的时代来说，时间也要往十万年以上去了。再早，就多是传为奇闻了。
“但即便如此，也无从推断这孤岛世外诞生的时间。因为有史以来，它就已经存在了。”
“有史是多久？”
“对于世外来说，时间没有意义，再往前都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是……”
林知秋微微停顿。
“什么？”
“在世间经典所知的时间跨度里，孤岛世外都多多少少出现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它也许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却从来不曾错过。
“这就是有史以来。
“而你，就从这里而来！”
林知秋被面具遮住的脸庞下，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云州，充满兴趣与审视。
“你不是也来到这里了？”
“我来是为了唤醒你！”
云州闻言心中莫名。他眉头微皱，问道：“你可知光陆宗？”
林知秋猜想他说的应当是他记忆中天下皆知的传承，如实说道：“不知。”
“山河有迹？”
“也是一个宗门？”
“一座道观，坐落在深山里。”
“不知。”
“极西之山？”
“有个西山教……”
“不是！……我会找机会确认。”
“宗门载录难免遗失，你可以说一些名传天下的人？”
“叶生尘？”
“……”林知秋没答上来。
“世间可有仙？”
“人人都在寻仙，人人都不是仙。”
云州盯着她看，但无法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你说有人托你来唤醒我，是谁？”
“随我来。”林知秋再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缓步朝着迷雾笼罩的石笋走去。
云州跟上几步，心中想到，这个女子的心思沉静，遇事处事波澜不惊，看来心防颇重，说的话不可尽信。
但目前看来并没有害人之心……
我还是该小心才是。
无妨，临江阁宋轻也就这次一用，之后换个名字也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这“林知秋”……可能也是一个假名。出门在外，谁又没几个假身份呢。
迷雾笼罩着一座规整的石台，边缘镌刻着瑰丽的花纹，又像是某种不可理解的文字。两人如今一身修为不显，但身体素质明显优于常人，借着花纹的凸起徒手爬上石台，再看时，密密麻麻的雕塑次第排开，颇有一种千军万马排兵布阵的气势。
只是近了看，才发现雕像都已经风化碎裂，留下半边身子的有，仅有一个基座也多……甚至有些只剩下了些碎屑。
“这是谁的棋盘吗？众生为子，天下为局？”云州自语道。
“传闻世外的主人都是曾传道天下之人。你这种说法倒也不错。”林知秋表示肯定。
“传道境？”
“很形象，但一般不会这么称呼。世人称其为补天。说是天道有缺，修行之人传道天下，便是补天道之缺。”林知秋一边走着，顺口回答道。
石台辽阔异常，台面上有些模糊的纹络痕迹，只是并不像边缘那样还能看出全貌，而是早已被侵蚀风化，几乎模糊不清。
不知当年这些人还在时，是怎样的光景。补天，便是曾经的传道吗？但似乎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这个补天，只怕也和当年的传道不尽相同了。
这里的雕塑数之不尽，想来并不罕见，就是不知是否也藏着几位补天？
石台上并无禁制，也许是时间太过于久远，或者这里的主人并不在意。两人一路顺畅，又花了半日时间赶到目的地。
那是一尊偏女性的雕塑，如今早已看不出全貌。可能也不是女性，只是身形偏纤细，姿态也更显柔美。
“数日前，我被困此界，在此处隐约听到声音——去寻那个“人”，于是我便开始寻找。”林知秋对云州说道，“我本以为埋在此地的该是一具尸体，不想却是一个活人。”
“尸体怎么带你出去……”
“那你怎么带我出去？”
云州沉默。他其实也很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知秋示意他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从那里进来。但到了孤岛世外修为尽数无用，还是不要想能飞到那里去。”
这是条死路。
云州甚至能想象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的，肉身必然十分强悍。
他四处看了几眼，却不得其法。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特殊，只是多睡了一些时间，论起年龄来可能比林知秋的祖宗的祖宗还要大，但这之间的无数年间都是沉睡，意识完全不显，身体也静止不变，实际算起来也才刚过二十，这种情况下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他打算如实坦白，希望两人能精诚合作，共寻出路。
也许更可行一些。
只是变化来的比他开口要快一点。
他以为自己不够特殊，但作为一个跨越了这两个时代的人，其实已经是世间仅有的存在。
林知秋既然可以听到有人对她说话，于是云州也听到了。
“云州啊。凡你见之，故存在；而所见所闻，皆如所思。”
小师叔！
这是《东梁别记》中的话语，讲述的是一个人梦中所为，醒来之后怅然若失，故将其写为一个个故事记录下来，后编撰成书，是名《东梁别记》。
而那个声音，分明是早该不存于世的小师叔。
云州突然心安了下来，是她的话，就说得通了。世上若有一个人能算尽历史长河，时隔无数时光与现在的他对话，也只能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小师叔了。
师叔说他命格硬，活得比他们都要久。
师兄觉得有理，于是把他埋进了三宙恒土里，百年、千年、万年……
如果不是有人拿东西刮他的皮肤，不知收敛地还要割他的手臂，也许还不会醒来。
“活的？！”
他艰难的挪开了手臂，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惊呼的声音。但不是他熟悉的语言，能听明白，曾经有人给他灌输过这种语言的知识。
那把抵在他手腕上的锐器移开，他不再细想，满意地想要继续沉睡。
时间太长了，他并不愿意醒来。
“也许是亡魂不甘，对世间尚有留恋。”那个声音有些叹息，“恰好我有‘往生经’三卷，‘度人经’一篇……”说罢便自己念叨开来。
他烦不胜烦，唯一露在土外的手臂一甩，被那人轻易避开，乱七八糟的词语还在源源不断地钻进他耳里。
“诸异不显，百邪不侵”、“妖鬼辟易，生死由命”……
真是奇怪的传承，倒是和师叔讲过的民间道士有几份相似。他这般想着，不再理会那人的念叨，继续沉睡。
师兄埋他的时候选的是个什么地方？怎会有人来扰他沉眠。
当时说的是多久会叫醒他来着？
好像是师叔说过一句，刚睡醒，有点想不起来。
土外的人念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动静，似也失去了玩闹的兴趣，无奈地说道：“你睡得太久了，有人托我来叫醒你。”
土中沉默了一会儿，露出来的手臂摇了摇，示意外边的人拉自己一把。
他好像记起师叔说过的话了，不过说的不是如今的境况。关系不大，只要她说过就好了。
露在土外的那一截衣袖已经不知踪迹，所幸三宙恒土中万物不移，其他衣物倒是都在，他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临江阁弟子宋轻多谢姑娘。”
宋轻，是他临时想的一个名字。
他本命云州。如今不知是多少年后，他对世间一概不知，报了个假名。
宗门也是他早年受托去协助除魔的宗门，不知如今是否还在，先借名号一用。
如果被他们知道，到也不会怪罪。也许还会觉得荣幸。
至于所谓的受托叫醒他，且再看看。如果宗门还在，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是问题。
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女子，长身玉立。
她脸上蒙了一个面具，不见容貌。手上执三尺青锋，剑身莹润仿若玩物，但方才云州分明感受到一股锋锐将他从沉眠中惊醒，想必就是坏他衣袖的元凶。
“临江阁？”女子略作沉吟，“倒是在某本古籍中见过，不过早已覆灭多年。我名林知秋，师门松源小筑。道友可是要回临江阁？”
“覆灭？”云州心中默算，可是并无所得，“如今是什么年份？”
林知秋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无法动用修为。按这孤岛世外所在的九荒朝算，该是景帝十二年；依照我等修行之人的历法，为仙凡后一万三千年……朝前数依次是仙凡纪、新元纪……”
云州制止了她报名册一般的举动：“应该是后人给那些时代定的名字，我都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我沉睡前的时代会是如何。另外，你说这里是，孤岛世外？”
他醒来后观察过四周，一片似湖似海的水泽从无尽辽远处引来，到岸边是高石层岩，像是水流冲击而成，只是高逾千丈，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所站的位置看不到另一侧的模样，倒是附近不远处萦绕着一片浅淡的白雾，隐约间能见到不可计数的石笋——也许是石塑，错落无序地立在一座宽广的石台上，神秘且震撼。
“宋道友应该也是宗门派来的吧，固定的时间世外会接引外界之人。算是和世间的一种交易。”
“我并不知世外。”云州摇头。
林知秋似乎惊讶了一下，旋即不再试探，说道：“抱歉，是我错怪了。”
她解释道：“世外的说法是后人在相继发现多处不显于世之地才陆续传开的。这里说的后人，对于如今的时代来说，时间也要往十万年以上去了。再早，就多是传为奇闻了。
“但即便如此，也无从推断这孤岛世外诞生的时间。因为有史以来，它就已经存在了。”
“有史是多久？”
“对于世外来说，时间没有意义，再往前都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是……”
林知秋微微停顿。
“什么？”
“在世间经典所知的时间跨度里，孤岛世外都多多少少出现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它也许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却从来不曾错过。
“这就是有史以来。
“而你，就从这里而来！”
林知秋被面具遮住的脸庞下，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云州，充满兴趣与审视。
“你不是也来到这里了？”
“我来是为了唤醒你！”
云州闻言心中莫名。他眉头微皱，问道：“你可知光陆宗？”
林知秋猜想他说的应当是他记忆中天下皆知的传承，如实说道：“不知。”
“山河有迹？”
“也是一个宗门？”
“一座道观，坐落在深山里。”
“不知。”
“极西之山？”
“有个西山教……”
“不是！……我会找机会确认。”
“宗门载录难免遗失，你可以说一些名传天下的人？”
“叶生尘？”
“……”林知秋没答上来。
“世间可有仙？”
“人人都在寻仙，人人都不是仙。”
云州盯着她看，但无法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你说有人托你来唤醒我，是谁？”
“随我来。”林知秋再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缓步朝着迷雾笼罩的石笋走去。
云州跟上几步，心中想到，这个女子的心思沉静，遇事处事波澜不惊，看来心防颇重，说的话不可尽信。
但目前看来并没有害人之心……
我还是该小心才是。
无妨，临江阁宋轻也就这次一用，之后换个名字也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这“林知秋”……可能也是一个假名。出门在外，谁又没几个假身份呢。
迷雾笼罩着一座规整的石台，边缘镌刻着瑰丽的花纹，又像是某种不可理解的文字。两人如今一身修为不显，但身体素质明显优于常人，借着花纹的凸起徒手爬上石台，再看时，密密麻麻的雕塑次第排开，颇有一种千军万马排兵布阵的气势。
只是近了看，才发现雕像都已经风化碎裂，留下半边身子的有，仅有一个基座也多……甚至有些只剩下了些碎屑。
“这是谁的棋盘吗？众生为子，天下为局？”云州自语道。
“传闻世外的主人都是曾传道天下之人。你这种说法倒也不错。”林知秋表示肯定。
“传道境？”
“很形象，但一般不会这么称呼。世人称其为补天。说是天道有缺，修行之人传道天下，便是补天道之缺。”林知秋一边走着，顺口回答道。
石台辽阔异常，台面上有些模糊的纹络痕迹，只是并不像边缘那样还能看出全貌，而是早已被侵蚀风化，几乎模糊不清。
不知当年这些人还在时，是怎样的光景。补天，便是曾经的传道吗？但似乎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这个补天，只怕也和当年的传道不尽相同了。
这里的雕塑数之不尽，想来并不罕见，就是不知是否也藏着几位补天？
石台上并无禁制，也许是时间太过于久远，或者这里的主人并不在意。两人一路顺畅，又花了半日时间赶到目的地。
那是一尊偏女性的雕塑，如今早已看不出全貌。可能也不是女性，只是身形偏纤细，姿态也更显柔美。
“数日前，我被困此界，在此处隐约听到声音——去寻那个“人”，于是我便开始寻找。”林知秋对云州说道，“我本以为埋在此地的该是一具尸体，不想却是一个活人。”
“尸体怎么带你出去……”
“那你怎么带我出去？”
云州沉默。他其实也很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知秋示意他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从那里进来。但到了孤岛世外修为尽数无用，还是不要想能飞到那里去。”
这是条死路。
云州甚至能想象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的，肉身必然十分强悍。
他四处看了几眼，却不得其法。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特殊，只是多睡了一些时间，论起年龄来可能比林知秋的祖宗的祖宗还要大，但这之间的无数年间都是沉睡，意识完全不显，身体也静止不变，实际算起来也才刚过二十，这种情况下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他打算如实坦白，希望两人能精诚合作，共寻出路。
也许更可行一些。
只是变化来的比他开口要快一点。
他以为自己不够特殊，但作为一个跨越了这两个时代的人，其实已经是世间仅有的存在。
林知秋既然可以听到有人对她说话，于是云州也听到了。
“云州啊。凡你见之，故存在；而所见所闻，皆如所思。”
小师叔！
这是《东梁别记》中的话语，讲述的是一个人梦中所为，醒来之后怅然若失，故将其写为一个个故事记录下来，后编撰成书，是名《东梁别记》。
而那个声音，分明是早该不存于世的小师叔。
云州突然心安了下来，是她的话，就说得通了。世上若有一个人能算尽历史长河，时隔无数时光与现在的他对话，也只能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小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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