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画中仙
神死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吧？
云州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随着神念散开，他看到了在这破落的城池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那位娘娘。没有塑成人形，都是一张画像。
有的裱地好看，有的如先前村子里那户人家一样模糊不清。
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已经没有了神力的痕迹。
他看着眼前的遍地狼藉，突然有点明白这个乞丐的想法。
在他们的视角里，这就是神罚。
没人救赎，无法救赎。
那个神，已经放弃了这一方土地！
“娘娘！保佑他爸这一路平安，能顺利归来。”
“娘娘，这里的人都要走光了。我爹已经三天没动过了，我也没有力气了。娘娘，你说我们这是怎么了。”
“瑶心娘娘，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是我也做不动了。仓库里面的粮食都已经用完了，我……实在没办法再施粥送米了。”
“娘娘，树皮都被扒光了，能吃的不能吃的也都当做充饥的塞进去了。你什么时候看看我们呐，给我们下场雨就好啊。”
“娘娘……”
“娘娘……”
“娘娘，你怎么不回应我们啊娘娘！”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诉求，但这些诉求又那么相似。
云州神念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交杂着悲鸣、困苦在各处传来。他平时能够自如地忽略掉这些对自己无用的信息，但是这时候一声声仿佛敲在他的心头。
他找到那个大善人曾经的住宅，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些乞丐借着屋顶遮风避雨。
人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扭曲，如今的这里更像是一个魔窟。云州找到那幅瑶心娘娘的画像时，还有一些枯骨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就散落在它的周围。
看其模样，并非兽类的骨头。
抬头看去，连画像都被染上了已经变黑的血手印，和一些溅上去的血痕，显得阴森而悲戚。
乞丐们远远地避开了这里，贪恋着外间的光亮而不愿藏身黑暗。
云州的到来，无人知晓。
昏暗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的视觉，画像上的娘娘端庄大气，眉心点缀着一朵稀世的花纹，在无缺的容颜下逾显高贵华美。繁复精美的长裙轻盈飘逸，脚下是彩云白鹤，如仙人随霞而来。
以他的心性倒不至于被其美貌蛊惑，只是一时难免唏嘘。
他看到早上村子里的那个男人还在朝着这边赶来，但是太阳渐高，走着走着越发力不从心。
他看到镇上施粥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个手下悄悄地刮着锅底，满意地将手伸进嘴里吮吸着那一点汤底。
他看到城里胡言乱语的乞丐躺在地上，仿佛缺水的鱼一样无意识地开合着嘴巴。
还有挂着这幅画像的屋子外边，有人又不堪忍受倒下，旁边是别人惊喜的叫声。
如果他的神念还能再远一点，就能看到昨夜他在的那个村子里边，有个小姑娘跑到隔壁老张家偷粮，被活活打死。
粮食已经被视若生命，小姑娘天真地想着自己偷到粮食就能在家里和父母一起活下去。
而邻居却绝不可能因此轻饶。
每个人有自己的苦楚，很多人却已经魔怔！
小姑娘的母亲还没拜完娘娘，听见噩耗顿时哀痛欲绝，可是孤儿寡母无人相助，声嘶力竭地拍着隔壁的门，却连女儿的尸首都拿不回来。
太多了，凡此种种，皆是讽刺。
太渺小了，即使神还在，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云州感觉自己胸膛里胀胀的，一时间低眉沉默。
然后，他伸出了手，他的左手，手上拿到了一支笔，是曾经用过的那根草。
草上已经蘸好了墨水，青绿浓稠地仿佛深黑一般，也是曾经用过的树汁。
他的左手变回了简笔的模样，咯吱窝里夹着断开的右手，提笔，放在面前的画卷上，那幅他们祭拜的瑶心娘娘像。
他抬头，目中似有奇光闪耀。
这一刻，从昨晚就开始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为了什么？
大地灰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视而不见。
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是仙！
心怀天地苍生之变，腹有经纶不世之才！
平生一见顾逍遥，再见人间慈，三见慰平生。
他的愤怒，他的无力，他的豪情，他的恣意，还有狂妄，肆意挥洒。
有千思万绪，有胸中意气，尽数融进了笔墨里，飘逸而坚定，渺远而真切，笔笔锋锐如利刃，望去洒脱且从容。
是“仙”，是他曾经见过的绝巅，是他一直追求的渴望。
是名云州者，此生的立道之心。
如有风雷在激荡，乾坤初闻且惶惶！
那一刻，有道痕生花，天地乐响。如众生之愿，引苍穹共襄。
他回神，手上已落下最后一笔。
画中的景象似乎有一层薄雾散开，像是在沉眠中被突然唤醒。
那个女神的双眸一直明亮而温和，但此时才感觉她真的睁开了眼睛，如旭日初升，如清月凝华，减了端庄，添上生气，明艳不可方物。
云州的左手如先前所料般突然掉落，连同它夹着的右手一起坠在了地上。
他能感觉到仿佛有种力量要寸寸撕碎他的整个躯体，双脚要断开，脖颈要断开，甚至还不能满足，要化为更小、更小……碎尸万段！
他写下的这一个字，已经远不是断开他身体的一处连接可以交换。
那一瞬间一股实质般的痛楚几乎碾碎他的意识，让他全身布满冷汗。
如果昏厥或者死亡可以避免这种痛楚，也许反倒还是一种幸运。
但是碍于规则、也许其他，最后也只是卸下一条手臂。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力。
画中的女子似乎终于看见了他，于是看过来了一眼，平静无波，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不过一眼，那双手臂就从地上自行飞升起来，严丝合缝地接回了云州身上。
他的身体从简笔画变回了人形，在他感知里，简笔画的自己也已经恢复完整，就像从来没有断开过一样。
他惊异地看着画中的人影。
这位瑶心娘娘不再理他，一双平和的眼眸无喜无悲地闭上。再睁开时，满室生辉，她从画中超脱了出来，虹霞彩云相随，天地神乐奏响，缓缓地升上高天。
与此同时，云州看到四面八方从虚无中冒出一个个光点，初始还不过零零散散的一个两个，后来就如汪洋翻涌，一片片席卷而来，尽皆朝着天上的那道身影涌去。
门外，疯狂的寄宿者呆呆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看着面前浮起一个光点，视线顺着他追逐到了天上的那个人，然后如狂热的信徒般跪趴在地上，不顾还未干涸的血液，一边磕头一边喊着“瑶心娘娘！”
云州的神念捕捉到城里的疯乞丐，他的嘴巴不知何时停止了翕动，此时安详的面容中一点光芒悄然凝聚，其中隐约能见到他生前的模样，朝着天上飞去。
城里那些睡去再也不会醒来的人，也不断地飘出一个个光点，仿佛认路一样，有的周旋徘徊，有的毫不犹豫，但目的，都是站在天上的人。
更远处那个一早就从村子里出来的男子，身边飘飘荡荡地有一个光点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不知是坦然，还是无奈，也朝着天上去了。
云州心念一动，分明认出了那是村子里小姑娘的模样……她去世了，比他筋疲力尽的父亲还要早上一些。
越来越多的光点，这是此间死去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凝聚而成的一点痕迹，都朝着那个女子飘去。
像是朝圣，抑或归还。
云州一步踏起登上高空，轻易地站到了她的面前，看着那无缺的脸庞平静温和，却冷漠地无喜无悲。
她抬眸，明月清风般古雅的面容毫无波澜，盯着云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柔和：
“你不该，这么早唤醒我。”
云州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随着神念散开，他看到了在这破落的城池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那位娘娘。没有塑成人形，都是一张画像。
有的裱地好看，有的如先前村子里那户人家一样模糊不清。
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已经没有了神力的痕迹。
他看着眼前的遍地狼藉，突然有点明白这个乞丐的想法。
在他们的视角里，这就是神罚。
没人救赎，无法救赎。
那个神，已经放弃了这一方土地！
“娘娘！保佑他爸这一路平安，能顺利归来。”
“娘娘，这里的人都要走光了。我爹已经三天没动过了，我也没有力气了。娘娘，你说我们这是怎么了。”
“瑶心娘娘，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是我也做不动了。仓库里面的粮食都已经用完了，我……实在没办法再施粥送米了。”
“娘娘，树皮都被扒光了，能吃的不能吃的也都当做充饥的塞进去了。你什么时候看看我们呐，给我们下场雨就好啊。”
“娘娘……”
“娘娘……”
“娘娘，你怎么不回应我们啊娘娘！”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诉求，但这些诉求又那么相似。
云州神念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交杂着悲鸣、困苦在各处传来。他平时能够自如地忽略掉这些对自己无用的信息，但是这时候一声声仿佛敲在他的心头。
他找到那个大善人曾经的住宅，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些乞丐借着屋顶遮风避雨。
人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扭曲，如今的这里更像是一个魔窟。云州找到那幅瑶心娘娘的画像时，还有一些枯骨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就散落在它的周围。
看其模样，并非兽类的骨头。
抬头看去，连画像都被染上了已经变黑的血手印，和一些溅上去的血痕，显得阴森而悲戚。
乞丐们远远地避开了这里，贪恋着外间的光亮而不愿藏身黑暗。
云州的到来，无人知晓。
昏暗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的视觉，画像上的娘娘端庄大气，眉心点缀着一朵稀世的花纹，在无缺的容颜下逾显高贵华美。繁复精美的长裙轻盈飘逸，脚下是彩云白鹤，如仙人随霞而来。
以他的心性倒不至于被其美貌蛊惑，只是一时难免唏嘘。
他看到早上村子里的那个男人还在朝着这边赶来，但是太阳渐高，走着走着越发力不从心。
他看到镇上施粥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个手下悄悄地刮着锅底，满意地将手伸进嘴里吮吸着那一点汤底。
他看到城里胡言乱语的乞丐躺在地上，仿佛缺水的鱼一样无意识地开合着嘴巴。
还有挂着这幅画像的屋子外边，有人又不堪忍受倒下，旁边是别人惊喜的叫声。
如果他的神念还能再远一点，就能看到昨夜他在的那个村子里边，有个小姑娘跑到隔壁老张家偷粮，被活活打死。
粮食已经被视若生命，小姑娘天真地想着自己偷到粮食就能在家里和父母一起活下去。
而邻居却绝不可能因此轻饶。
每个人有自己的苦楚，很多人却已经魔怔！
小姑娘的母亲还没拜完娘娘，听见噩耗顿时哀痛欲绝，可是孤儿寡母无人相助，声嘶力竭地拍着隔壁的门，却连女儿的尸首都拿不回来。
太多了，凡此种种，皆是讽刺。
太渺小了，即使神还在，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云州感觉自己胸膛里胀胀的，一时间低眉沉默。
然后，他伸出了手，他的左手，手上拿到了一支笔，是曾经用过的那根草。
草上已经蘸好了墨水，青绿浓稠地仿佛深黑一般，也是曾经用过的树汁。
他的左手变回了简笔的模样，咯吱窝里夹着断开的右手，提笔，放在面前的画卷上，那幅他们祭拜的瑶心娘娘像。
他抬头，目中似有奇光闪耀。
这一刻，从昨晚就开始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为了什么？
大地灰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视而不见。
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是仙！
心怀天地苍生之变，腹有经纶不世之才！
平生一见顾逍遥，再见人间慈，三见慰平生。
他的愤怒，他的无力，他的豪情，他的恣意，还有狂妄，肆意挥洒。
有千思万绪，有胸中意气，尽数融进了笔墨里，飘逸而坚定，渺远而真切，笔笔锋锐如利刃，望去洒脱且从容。
是“仙”，是他曾经见过的绝巅，是他一直追求的渴望。
是名云州者，此生的立道之心。
如有风雷在激荡，乾坤初闻且惶惶！
那一刻，有道痕生花，天地乐响。如众生之愿，引苍穹共襄。
他回神，手上已落下最后一笔。
画中的景象似乎有一层薄雾散开，像是在沉眠中被突然唤醒。
那个女神的双眸一直明亮而温和，但此时才感觉她真的睁开了眼睛，如旭日初升，如清月凝华，减了端庄，添上生气，明艳不可方物。
云州的左手如先前所料般突然掉落，连同它夹着的右手一起坠在了地上。
他能感觉到仿佛有种力量要寸寸撕碎他的整个躯体，双脚要断开，脖颈要断开，甚至还不能满足，要化为更小、更小……碎尸万段！
他写下的这一个字，已经远不是断开他身体的一处连接可以交换。
那一瞬间一股实质般的痛楚几乎碾碎他的意识，让他全身布满冷汗。
如果昏厥或者死亡可以避免这种痛楚，也许反倒还是一种幸运。
但是碍于规则、也许其他，最后也只是卸下一条手臂。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力。
画中的女子似乎终于看见了他，于是看过来了一眼，平静无波，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不过一眼，那双手臂就从地上自行飞升起来，严丝合缝地接回了云州身上。
他的身体从简笔画变回了人形，在他感知里，简笔画的自己也已经恢复完整，就像从来没有断开过一样。
他惊异地看着画中的人影。
这位瑶心娘娘不再理他，一双平和的眼眸无喜无悲地闭上。再睁开时，满室生辉，她从画中超脱了出来，虹霞彩云相随，天地神乐奏响，缓缓地升上高天。
与此同时，云州看到四面八方从虚无中冒出一个个光点，初始还不过零零散散的一个两个，后来就如汪洋翻涌，一片片席卷而来，尽皆朝着天上的那道身影涌去。
门外，疯狂的寄宿者呆呆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看着面前浮起一个光点，视线顺着他追逐到了天上的那个人，然后如狂热的信徒般跪趴在地上，不顾还未干涸的血液，一边磕头一边喊着“瑶心娘娘！”
云州的神念捕捉到城里的疯乞丐，他的嘴巴不知何时停止了翕动，此时安详的面容中一点光芒悄然凝聚，其中隐约能见到他生前的模样，朝着天上飞去。
城里那些睡去再也不会醒来的人，也不断地飘出一个个光点，仿佛认路一样，有的周旋徘徊，有的毫不犹豫，但目的，都是站在天上的人。
更远处那个一早就从村子里出来的男子，身边飘飘荡荡地有一个光点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不知是坦然，还是无奈，也朝着天上去了。
云州心念一动，分明认出了那是村子里小姑娘的模样……她去世了，比他筋疲力尽的父亲还要早上一些。
越来越多的光点，这是此间死去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凝聚而成的一点痕迹，都朝着那个女子飘去。
像是朝圣，抑或归还。
云州一步踏起登上高空，轻易地站到了她的面前，看着那无缺的脸庞平静温和，却冷漠地无喜无悲。
她抬眸，明月清风般古雅的面容毫无波澜，盯着云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柔和：
“你不该，这么早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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