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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困局

    杨如果用碎布蘸着海水,把马白术和李十三的脸擦干净,在他们身边躺下,和他们一样,瞪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夜空,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分解。

    夜潮渐远渐静,穹顶清澈幽蓝,杨如果心如止水。

    当死亡已经不再狰狞;当恩仇不再重要;当与值得的人走到终点,一切悲喜,不过一笑。

    “很荣幸我们曾并肩战斗。”杨如果笑了。

    他听见一些泡沫碎裂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起。

    侧脸看去,索婆子的嘴巴吐出很多泡泡,接着周身都开始冒出大大小小的泡,像很多只眼珠子,蜂拥而出,堆积滚动,碎裂,摊平,消失;

    随着化为泡沫,索婆子变得越来越单薄,终于倏然化为一滩泡沫,渗进沙子里。

    杨如果默默的看着地上剩下的衣物,和缓缓消散的泡沫——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索婆子一直在向自己要什么。

    ——不过不重要了,无论她要什么,多么疯狂的想要,现在只剩一抔泡影,与所有被潮浪推上沙滩的泡沫毫无分别。

    只有那把叫做众生平的剑,还把索婆子的衣衫钉在沙滩上,仿佛在标示着,一颗贪婪的心,曾经在此处破碎。

    杨如果看着马白术和李十三白纸般的脸,想着这一路的种种,

    想起他们是不是也曾如此掩护杨非常;

    想起所有的真相最终是不是也会变成一堆没有意义的泡沫。

    杨如果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还在疼,还在流血

    ——身边的马叔却忽然坐了起来,是年轻时的他,背着双肩包,笑着走向海里,

    接着又有两个马叔接连坐起来,捏着银针和称药的戥子,戴着眼镜;

    很快,一个又一个马叔纷纷从他身体里起身。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是个清瘦的孩子,他背着书包,好像在唱着歌,笑嘻嘻的走远……地上马叔的身体随着那些人影,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马叔发生变化的同时,李叔的身体中,也缓缓站起来了好几个圆头圆脑的青年,

    有的戴着草帽拿着考古的小铲子,有的低头看书,有的抱着西瓜拍着肚皮,嬉皮笑脸,成群结队地走向漆黑的大海。

    最后那个小胖子,边跑边挥舞着一根树枝,像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

    杨如果没有试图去触碰他们,只是安静的看着,也许忘记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束。

    他唯一的遗憾,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一个世界。

    海滩上最后只剩下满地狼藉脚印、碎布,杨如果疲惫的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灰蒙蒙的雾气再一次笼罩了整个海滩。

    灼热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意识,他已分不清是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不可抵挡的疲倦渐渐燃尽全身——“轮到我了,我会看到什么样的自己呢?”杨如果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

    突然有人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粗声大气的喊:“大侄子,你还说少喝点,怎么自己先颓了。”

    杨如果从小山似的海鲜壳和空啤酒瓶丛林中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李十三,另一边,马白术正咔嚓掰开一只梭子蟹。熙熙攘攘的小酒馆里,依旧乌烟瘴气。

    “马叔,李叔…”杨如果的喉咙一下哽住了。

    “哟,好吃哭了!”李十三又拍了他一下:“是啊是啊,持螯把酒,足了一生。”

    杨如果坐起来摸了摸李十三的大粗胳膊:“咱们…没牺牲?”

    李十三笑得喷出酒来:“我艹还真是每颗心都寂寞哈!”马白术用一只蟹螯点着杨如果笑:“果儿醉了。”

    “今晚的任务…”杨如果的脑子还在嗡嗡的响。

    李十三凿了他脑门一下:“还迷糊呐?还早呢。”

    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混合成一种明亮得令人晕眩的幸福感,瞬间照亮了杨如果的心情,他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卧槽,吓死我了,刚才梦见咱们都牺牲了。”

    马白术也笑了,问:“害怕啦?”

    杨如果尽量大大咧咧的笑着,抹了把脸,点点头。

    李十三一把搂着他的肩膀说:“果儿,甭怵。死和死也不一样。有的死就是没了,有的死叫做通关升级。”

    “咱们如果…那什么了,叫什么?”杨如果问。

    “叫亡者荣耀。”

    “又骗我!”杨如果笑着推了李十三一把。

    “啧,你不都看见了吗。”李十三也笑着推他。

    “看见…什么?”杨如果有点莫名其妙。

    马白术看了一眼李十三,没有说话,忽然靠近杨如果,搂住他的脖子,头抵着他的头,半晌叹了口气,说:

    “记住,我们不会和索婆子一样化为泡沫;我们不会!——不是所有的死亡都叫牺牲;也不是所有的离去会带着荣耀。小果,这趟只能送你到这,我们尽力了,你不要随便放弃!”

    说完马白术一把推开杨如果,他和李十三的脸瞬间变得灰白,颓败。

    杨如果摔倒在地,一眼看见他们脚下有一大滩鲜红殷殷的东西缓缓渗开,

    杨如果惊恐的喊道:“别!”

    ——然后就被海水呛醒了。

    ……..

    咸苦的味道还在杨如果嘴里弥漫,他慌张的吐出几口水,牙齿间的砂砾让他干呕不止;

    一时间杨如果失去了所有的判断,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当他挣扎着翻身时,腿上传来的剧痛使他彻底清醒过来,铅灰色的天低沉的压着海面,似明非明,汩汩的海水一下一下涌上来冲刷着杨如果,冰冷刺骨。

    海滩上,碎布和脚印都被海潮洗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杨如果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只有城楼高大影子模糊的立在远处,一柄淡紫色的剑,半埋在沙子里。

    他咬牙拄着剑慢慢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挪过去。

    杨如果已经分不清时间,也许太早了,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另外可能因为失血,思维和反应非常迟缓,他不明白分解为何还没有发生,伤口的疼痛已经变成了麻木酸胀。

    当时杨如果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知什么原因分解还没开始,那就按照李十三的话“原路撤”——尽快先回到城市里,找到一个地方报警或者求助。就凭手里这把剑,警察也不会允许自己走丢的。

    可是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杨如果完全找不到进来的路。走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一座森林,而不是他们来时的街道。

    喘息之后,他又试着换了好几个方向,发现朝每一个方向走,最终都是森林。

    作为景区的海澄楼周围本应该是大片的酒店和餐厅,很明显,这根本不对,

    杨如果转头去看城楼的位置时,赫然发现,那座巍峨的城楼,也不见了。

    寒冷和饥渴,很快耗尽了杨如果的体力,他选了一片干燥的沙滩,再次躺下沉沉睡去。

    醒来时,他的思考能力恢复了一些,杨如果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丁九说过,往返路线都是用十二重天术算出。之前他的每次任务,都是其他人带着;这次没有懂十二重天术的老司机带领,他不可能离开。

    杨如果被困在太虚天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