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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新单

    记忆最善于欺骗。

    它会悄悄将所有的往昔打磨得光彩照人。

    十一年的回忆使杨六一渴望见到丁九,刘五八,伍二零,苏子姐,龙溪澜…所有所有的人。

    即将久别重逢的激动,就像纸里包着的火,是藏不住的,杨六一带着这团火推开了归鸟驿的大门。

    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同样的火热。

    归鸟驿里只有丁九在。

    当杨六一走进宽大的办公室时,丁九被嘴里的热茶呛了一口,他盯住杨六一几秒,随即起身用力但很客气握了握杨如果的手。

    杨六一看到丁九的眼里有光一闪而过,继而变为寒意和提防。

    “杨如果,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但你必须讲清楚这一个月的去向。”

    当丁九平静的说完这句话,杨六一瞬间就醒了。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像化骨绵掌,把杨六一的胸中之火打得稀碎。

    幸好,他皮囊下所包所裹的,已是经历了十一年离别,35岁的杨六一;而不是外表这个24岁的年轻人杨如果。

    杨六一作出应有的诧异,愤怒和无奈的表情,而内心却迅速收缩成一块坚冰——白无妄教会他的不止是术,还有铁律。

    传道本就是师道之首,授业解惑皆为术法。

    不管外面的冬季如何严酷,只要你带着火种,就会坦然。

    白无妄在杨六一心底种下了火种。

    杨六一在归鸟驿的单间,用三天默写下白无妄事先准备好的任务报告。

    杨六一详细如实地汇报了在第三单任务中所经历的种种,包括潜龙门派出的不寻常的人数,和马白术和李十三的牺牲过程。

    除了索婆子的死;铁婆婆的药;和归墟方丈的存在。

    杨六一在报告中讲,马白术和李十三为了掩护自己撤退,拼死缠住了索婆子,自己才能及时撤出箕斗区,昏迷后被人救下,但短暂失去了记忆,恢复后立即归队。

    这是白无妄吩咐的——虽然杨六一不清楚白无妄隐瞒这一点的原因,可他选择相信老白。

    所以他也戴上了老白给的假项链——三片碧绿的龙鳞和一片红色的赤玉芝——高仿。

    在接下来的面审中,对于杨六一提出了马白术和李十三对内鬼的怀疑,审查组的回答是,要专心工作,要相信组织,自有人去处理这些事情。

    同时329找到并审核了杨六一提到的救治的记录,又经历了谨慎的心理评估,杨六一终于恢复了工作,也被正式授予了“六一”为工号。

    329对他的看法还停留在十一年前:小白菜鸟——这是他能够过审的主要原因。

    救治记录的出现,让杨六一明白,自己的身后,还存在着另一些人,他们正在默默抹去一些痕迹。

    这说明老白对329应该是有所保留的——他在尽量绕开329内部的鬼。

    杨六一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心绪也变得复杂。

    “往来纷攘,红尘万丈。”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

    归鸟驿办公室中,一盏昏暗的台灯下,摆着一张丁九和杨大有的合影。

    丁九看了很久,也轻轻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老了,虽然只有27天。

    他把照片默默放回抽屉,锁上。

    然后,取出一个黑色的信封。

    ……..

    第二天,杨六一手上拿着这个黑色的信封,走出了丁九的办公室。

    这是他回来的第一单。

    杨六一这次派送的不是信,是外卖——三升鲜奶。

    329的派送任务中,有不少外卖单。刘五八派送过酒饭;伍二零说他曾经派送过一只仙鹤,活的。

    “这是你第一次单独派单,注意安全。”丁九把黑信封交给杨六一时盯着杨六一的眼睛叮嘱。

    年轻的杨六一笑了笑,说谢谢丁叔。

    ………

    三羊居火锅店的服务员李姐,最近有点不舒服。

    她恨那个睡了她三年的男人,他自己去外面打工快活,扔下二十亩旱地、一对公婆和三个孩子。李姐出来寻夫的一年里,见识到了人间繁华,也见到城里人家的骄奢。她终于明白了世界很大,也无师自通的觉悟到:人得自私。

    她不再寻找那个男人,反正男人比野狗还多;

    她也不再思念家乡,反正田里早已长满了陌生。

    如今李姐出来打工十年了,她在很多城市漂过,李姐有一张服从的面孔,所以选中她的,主要做保姆和服务员的工作。

    开始,保姆的工作让她觉得远比种地轻松,可随着见识的增长,李姐却越来越觉得保姆的活儿也太累了。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心里——她作为一个家庭里最辛劳的人,薪水却如此微薄。

    人一觉得累就想要加薪,加不成薪,就会变成火气,火气发不出去,就会觉得不公。

    人不患贫而患不均。

    李姐觉得,自己身上的不公,都是因为自己太善良了。

    但最近让李姐觉得不舒服的,并不是加薪,而是病。

    一个月前,她开始频繁的做梦,一只狗一样大小的东西,在黑暗的梦中撕扯自己;而自己叫不出也反抗不了。

    去过朝西医院,医生说是梦魇,先是让她保持乐观,后来又开了一堆名字很长的药。

    可那个小矮子一样的黑影,依然会在每个黑夜闯进李姐的梦里,为所欲为。

    前天早上,李姐在镜子里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从她的眉心,蜿蜒到肚脐;她慢慢转过身,后背也有同样的一根红线,像是手术前,医生画好的切割线路。

    李姐一咬牙买了黄牛的专家号,那个白胖的专家,看了半天说,可能是一种急性淋巴管炎。

    花了三百多挂号费,就换了一个“可能”?

    果然,一堆钱变成检查单后,白胖的专家皱着眉说还是不能确定,又开了一堆检查单子。

    李姐摔门而去。

    没用的男人,傲慢的雇主,狂妄的领班,暴躁的客人,没本事的专家….世道怎么能对自己如此不公。

    她在无人的街角哭了一会。

    她想起短视频里,那些说话像赶火车似的主播说的:集美们,要坚强,要对自己好。

    然后李姐扬起脸,狠狠擦干眼泪。

    她决定做一个坚强的人,今晚她要摔碎更多的盘子,朝菜里吐痰,在短视频里曝光那个专家…总之,她会继续与所有的不公抗争下去。

    ……..

    杨六一这单的寄件人是李姐,没有收件人,只要把鲜奶浇在一个地址即可,只是时间有点晚,夜半子时,是夜班。

    那个地址是一处公墓,福寿堂,在城西。

    杨六一记得那个地方,福寿堂公墓与箕斗区福寿市场重叠,互为映射;杨六一在那儿买到过龙鳞和赤玉芝。

    子夜。

    一辆哑光黑的电动车静静滑停在青石牌楼下,车头淡紫色的光芒,划开福寿堂公墓门前的黑暗。

    一个黑衣人推起头盔的风挡,确认了一下,随即围着公墓的外墙缓缓骑行,在围墙最黑暗的角落里停住,车头顶住围墙,随着黑衣人的几个手势,车头的灯光一闪,没入高大的青砖围墙。

    墙外的荒草只是晃动了一下,发出风吹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