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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枯井何来火

    黄昏,牢底。

    沉醉的光打在漆黑墙壁上,只照得几片苔藓,两个枯瘦的人。

    半盏陈旧灯火,无味地吊在铁栅栏之上。

    任何人都逃不过的。

    无聊并不是最后的出路,可一旦你周围有人开始无聊,便会一直传染下去。

    和李寻崖关在同一个地方的,还有一个道人,蓝白色长衫,竹筷作簪插入发中。

    道人就一直坐在那里,垂着头默念什么。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一伙人进来,撂下一个黝黑的高瘦汉子,就走了,连他背后的剑都不拿走。

    可毕竟也没必要,因为这里是井底!再怎样逃都逃不出的。

    拿井底当监狱,这是江湖上特有的手段。

    一个人轻功再高,也不可能踏着光滑的墙壁上去。

    李寻崖缓缓睁眼,坐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一片阴暗和绝望。

    道人见他已醒,便问道:“你醒啦?”

    李寻崖一惊:“你是什么人?”

    道人苦笑道:“在下安南道人。”

    李寻崖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南道人答道:“大牢!”

    李寻崖道:“大牢?”

    安南道人笑了笑:“你要是肯抬头看一眼,也不至于问我这话。”

    李寻崖果然抬头向上看,不过他还是太天真了。

    如果换作华玉青,他一定不抬头。

    一根手指已经点在他的璇玑穴上,直接把李寻崖麻翻在地。

    又是牢底,又是一个嘟囔着的道人。

    又是一片死寂。

    诡异的幽绿色栏杆上,长着许多藻,而且这些藻往下滴时,会落到一个碗里。

    安南道人喝了一口藻,吐在李寻崖身上。

    等到李寻崖再醒过来,就是第二天的子时。

    天未亮,可人苏醒。

    安南道人开口:“你终于醒啦?”

    李寻崖叹道:“你是谁?”

    安南道人道:“安...”

    李寻崖问道:“安南道人?”

    安南道人点点头,不过在漆黑的井底,谁都不好看清。

    李寻崖道:“这是什么地方?”

    安南道人答道:“我觉得——你不会想再问一遍的。”

    李寻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南道人笑道:“这里是监狱!”

    李寻崖道:“哦!”

    安南道人不解:“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寻崖冷冷道:“我应该问你才对,因为我连现在是什么时候都不清楚。”

    安南道人道:“你是被人抬进来的。”

    李寻崖道:“哦,那我就是被抬进来的。”

    安南道人并不生气:“那你为什么被抬进来?”

    李寻崖笑道:“和人单练去了!”

    安南道人道:“单练?”

    李寻崖道:“就是单挑,不过是一个人单挑一群人。”

    安南道人道:“是一群什么人?”

    李寻崖突然警觉起来,不作声了。

    安南道人道:“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李寻崖道:“我如果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安南道人微笑:“你想要什么?”

    李寻崖沉吟片刻,道:“药!”

    安南道人道:“什么药?”

    李寻崖道:“八步毒的解药!”

    安南道人沉默一会儿,想是找药去了。

    等他从怀中掏出什么时,已过一炷香的时间。

    李寻崖叹道:“你真的很慢!”

    安南道人沉下脸:“你有火折子没有?”

    微芒,闪烁在井底的最后一丝光亮。

    不是死火,更不是冰火!

    只是一束崭新的火!

    李寻崖突然想到华玉青的笑话,在井底和沼泽点火的笑话。至于那个笑话的结尾,他没有记得清楚,但至少今天可以再看一看。

    果然,是一片崭新的大火,如同烈狱。

    更何况越烧越爆炸,越炸越热,越热烧得越厉害。

    而两人的脸早已焦黑,于井底乱撞。

    安南道人皱眉:“你干什么了!”

    李寻崖道:“点火儿。”

    安南道人冷笑道:“我的意思是,解药都已经找好了,你又为什么不过来?”

    李寻崖苦笑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安南道人道:“救火?”

    李寻崖道:“你想救吗?”

    安南道人冷笑:“你要是不想被熏死,就赶快找水!”

    李寻崖道:“我知道,可是这毕竟没有。”

    安南道人忽道:“你听说过吗,有一种人,脑子里有水,而且还不少。”

    李寻崖道:“没有!”

    安南道人说完,就已点中李寻崖的膻中,用人肉灭火。

    可怕的并不是火,而是窒息感和突如其来的爆炸。

    而最让人绝望的却是火,这种东西看得见却摸不着,有时想熄灭却越来越大。

    火永远都是跳跃着的,让人暴躁。

    安南道人伸开双指,解李寻崖的穴。

    李寻崖皱眉:“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安南道人冷冷道:“是很奇怪,现在我们都快死了。”

    李寻崖摇头:“不是这个。”

    安南道人道:“那是什么?”

    李寻崖道:“如果我们没有被杀死,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安南道人沉吟:“我也想了很久,但我真的不知道。”

    李寻崖道:“道人,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安南道人道:“在这里?”

    李寻崖摇头:“在上面。”

    安南道人道:“喝茶,对付病人,练功。”

    李寻崖笑道:“那你知道我吗?”

    安南道人不答。

    李寻崖道:“我甚至不认识这些人,但已经被人通缉了。”

    安南道人问道:“那是为什么?”

    李寻崖道:“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抓我肯定不是为了杀我。”

    安南道人叹道:“那又怎样?”

    李寻崖道:“可是现在——那些人不来救我,这怎么可能?”

    安南道人道:“也许,他们根本看不见火势。”

    李寻崖微笑,指向熏黑的天空:“真的么?”

    安南道人不说话了。

    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浪费掉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连抬头仰望星空的本事也没有了。

    夜空本黑,可浓烟更重。

    安南道人无奈地道:“那你怎么想的?”

    李寻崖道:“我猜,他们还在路上。”

    安南道人摆摆手:“凭他们的轻功,从来就只有起点和终点两个地方。”

    李寻崖笑道:“那你错了。”

    之所以笑,是有把握!

    水已经来了,人紧随其后!

    铁栅栏外,突然多出来几个穿着布衣的人,手中提一大木桶,朝里面泼去。

    水劫。

    二人已经彻底湿透,甚至一握拳,胳膊上能挤出水。

    李寻崖大骂道:“什么东西!”

    安南道人忍不住笑道:“这就是你说的?”

    李寻崖道:“他妈的...谁想得到?”

    安南道人道:“他们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李寻崖道:“不行,至少要问他们的头子去。”

    安南道人忽怔住,问道:“你认识?”

    李寻崖道:“可能是一个叫孟老大的人。”

    安南道人道:“他——”

    话未说完,只听得远方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

    他们从未注意到这个深邃的地方。

    那个声音道:“李寻崖,我的确来晚了。”

    李寻崖悚然后退,问道:“什么人?”

    那人冷笑:“你不是说,是孟老大吗?”

    李寻崖道:“的确是吗?”

    那人笑道:“出来单练?”

    李寻崖大笑。

    孟老大却突然变脸:“我根本不想救你!”

    李寻崖道:“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我?”

    孟老大冷笑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寻崖道:“那你准备说什么?”

    孟老大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一次我为什么来。”

    李寻崖问道:“为什么?”

    孟老大悠悠地道:“因为我不想让井底太大,太空。”

    李寻崖正欲发怒,孟老大的人却又走了。

    而那些布衣人,也正要跟着他回到远处的黑暗中。

    安南道人不能再等了。

    他不像李寻崖,他所剩下的时间不多!

    黑铁剑突然飞出,剑柄直打向布衣人的后心。

    这一剑又快又急,快到李寻崖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个人,也已经缓缓倒下。

    只剩下三个人,一口桶。

    可是,两个在监狱内,一个在监狱外,差着至少两丈距离。

    安南道人大笑道:“怎么样?”

    李寻崖笑道:“不错是不错,可问题是怎么把他拉过来。”

    安南道人沉声道:“这恐怕不好办。”

    李寻崖突然不说话了。

    安南道人问:“你怎么了?”

    李寻崖冰冷道:“你说——如果你用我的剑,去斩这铁栅栏呢?”

    安南道人也僵住了。

    两个人没有话可说,他们只是脱下衣裳,撕成几块布条,绑在一起。

    没有黑铁剑,他们都出不去。

    甚至连一开始都没人想到这一点。

    待他们系好一个长布条,才终于开口。

    李寻崖开口道:“你说,我们怎么办?”

    安南道人道:“就这么办,把布圈套在他头上。”

    李寻崖点头:“这的确不错!”

    安南道人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把圈套在布衣人头上,只轻轻一拉。

    那人已被拉过来,只可惜头卡在铁栅栏之间。

    即便东方鱼肚不白,即便星仍天边。

    二人就已经等不及了,解开那人的穴道。

    安南道人道:“兄弟,醒一醒。”

    布衣哭道:“两位大侠,还是放过我吧。”

    安南道人问道:“为什么?”

    李寻崖苦笑:“他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放你走。”

    布衣叹道:“我只是来救火的,就算孟老大不说,我也一定会来。”

    李寻崖道:“哦?”

    安南道人问道:“那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布衣道:“因为,井口堵住了。”

    李寻崖奇道:“井口?不在我们这里?”

    布衣道:“不在...你这里太高,而且直通狱内。这里往前走三十步,就有一个拐角,那边才是真正的路。”

    李寻崖道:“所以...”

    布衣叹道:“所以那条路被封死了。”

    李寻崖不解:“为什么?”

    布衣道:“因为——”

    安南道人突然道:“井口还能有什么?”

    布衣叹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云南闹瘟病,马身上的软骨头和红眼,是会传给人的。”

    李寻崖不说话了,眼球都要凸出来。

    他的喉结在一跳一跳,仿佛下一刻就冲破气管。

    布衣又道:“本来是传不上人的,只可惜有人...”

    李寻崖大声问道:“有人什么!”

    布衣被吓晕过去。

    安南道人叹了口气,道:“李兄弟,你不要总是这样兴奋。”

    李寻崖摇头:“道人,我的马!”

    安南道人问道:“你的马就得了这种病?”

    李寻崖疯狂般点头:“正是!”

    安南道人笑道:“那你听没听到,他刚才说,这是传不上人的。”

    李寻崖道:“可是人传人!”

    安南道人淡淡道:“人传人,人传人...难不成我有红眼睛?”

    李寻崖不语。

    安南道人缓缓道:“这件事我之前就听说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会传到人身上。幸好...解药还是及时的。”

    李寻崖问道:“解药?”

    安南道人微笑道:“绿藻就是,你如果喝一口,就很难得上。”

    李寻崖道:“在哪?”

    安南道人叹道:“我已经喂给你了。趁你昏死过去的时候。”

    李寻崖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二人看了看旁边的布衣,料想两个时辰之内绝不会醒过来,于是便各自睡去。

    真的天亮。

    整个井底都弥漫着腐臭和烈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