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线二 万圣（尾声）
这一行有个传说。
传说的主角也是一位天师。
叫丁焰。
丁焰是最老一批捉鬼天师里的翘楚，除了做天师都做的事情之外，丁焰最大的本事就是催眠，所以他有个名号，叫催眠大师。
催眠大师丁焰很早以前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走火入魔了，还有人说他其实一直都活着，不停借尸还魂，低调而隐秘地活着。肖璐瑶听过丁焰的传说。这个人如果真的还活着，那应该有两百多岁了。
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师父的表情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悠然，王焱悄悄祭出了神弓。他知道，他必须全力自保，才能免除师父的后顾之忧。
“师父……”王焱低声喊肖璐瑶。
“嗯。”肖璐瑶应他，“小心点宝贝，虽然不确定在这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但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不是……对手？陡增的紧张感让王焱甚至来不及品味那句脱口而出的“宝贝”所蕴藏的关心，手心蹭蹭冒汗。从认识肖璐瑶开始，王焱一直觉得她深不可测，那么骄傲那么自信，从来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所以一直以来，王焱都想一探究竟，无论是师父的真正实力，还是其他。可现在，师父居然坦然地说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这个人，得强到什么程度？
“闭眼！”
似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动，肖璐瑶对王焱低吼了一句，语气急促，接着指挥挡在他和王焱面前的森森，“快走！”
“不走！”森森拒绝了。
“让你走就赶快走！”肖璐瑶沉沉喝道，“对方不是鬼而是人，能杀你，不能杀我们！”
森森得令，不再坚持，迅速撤退，不想被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光刃挡在面前，切断了去路。
“走什么，一个都走不了。”
刚刚实施了斩首的那位“少年”说话了，手里的镰刀鲜血滴答，还冒着热气。鬼屋里不知何时起变得天寒地冻，王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位“少年”正是此次委托人的儿子，但脸上明显多出了和年龄不相符的风霜。他踢开滚到脚边的男孩儿的人头，叹了口气，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王焱刚才就注意到，和男孩儿一起进鬼屋的两个女孩儿早已不知所踪。
森森急急变成实体形态，被少年一秒看穿，“你就算再像人，你也是脏东西。”
这样的措辞代表这人对鬼怪十分嫌恶，肖璐瑶控制住自己因为森森被侮辱而产生的不悦，分散那人的注意力说，“您是？”
少年的语调老成而轻慢，“你不是已经猜到我是谁了么，只是不敢确认而已。”
“您是丁焰前辈？”
“正是在下。”
明明没有一丝说自己是“在下”的意思，偏要故作礼貌，这在天师里，是对同行最大的挑衅。
王焱听话地闭着眼睛，手里紧紧攥着神弓，收敛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脖子上的两块古玉也在不停散发宁神之效，但他还是被丁焰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透不过气来。
“前辈，能不能放过这个孩子。”肖璐瑶很恭敬，直接说出目的，要丁焰放弃这个替身。
“本来是要放过的。”丁焰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男孩儿的无头尸体说，“这个容器更好。但我现在这个替身很不听话，自作主张把他杀了，所以我暂时没法满足你的要求。”
替身？容器？
王焱脑子里嗡嗡的。
根据《诡怪札记》里的记载，能附身人类且把人类称作“容器”的一般只有鬼类和神类。师父刚才对森森说：丁焰不是鬼，是人。也就是说，丁焰多半也是个天师，而且和肖赦一样，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方法，才实现了活人对活人的附身。
“师父，别担心我，我能应付。”王焱说。
肖璐瑶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嗯”了一声，他不能让丁焰注意到王焱。事情的始末和他的猜测大相径庭：委托人失踪的儿子被丁焰选为替身，作用是延长寿命。但这个人并非首选，丁焰一直在寻找更满意的替身，大概是在互联网上把自己包装成了无所不能的死神萨温，专门吸引年轻人，终于相中那个男孩儿，趁着万圣节把他骗过来了，没想到还没下手，就被现在这个替身杀了。
刚才杀人的，是委托人儿子的主动意识。
现在说话的，才是丁焰。
他们用的是同一个身体。
从丁焰的口气判断，他并没有对委托人的儿子进行催眠，这孩子多半是主动找上门来，心甘情愿要做丁天师的替身，还不允许自己被取代。大概傲慢的丁天师并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才会说他“自作主张”把男孩儿杀了。
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陷进对未知事物的盲目崇拜之中，无需分辨对错，随大流就行了，无需考虑会有什么后果，酷就行了。委托人的儿子大概就在此列。而且，这样的年轻人可能还不在少数。
肖璐瑶直面丁焰，“前辈，我们无意冒犯，今天只是接了委托来这里寻人，如果您能放过这个孩子，我们肖家一定会记得这个恩情。”
“肖家？”丁焰终于放下身段打量着肖璐瑶，“你是肖家的子孙？”
肖璐瑶点点头，说出了几位长辈的名字。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法力这么纯粹。”从进鬼屋到现在，肖璐瑶只施过一次法，就是召唤森森把挡路的“血人”吓走的时候，但丁焰竟然连这个细节都察觉到了，他把镰刀扛到肩上说，“肖家丫头，我可以看在你太爷爷的份上放过这个孩子，这样的替身我还有很多，问题是这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肖璐瑶很肯定地说，“他一定会愿意。”
“哦？为什么？”
“不愿意就打到他愿意。”肖璐瑶说。
丁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只笑了三秒就恢复了阴郁的模样，肖璐瑶不禁暗叹，要对付一个两百多岁的怪物简直比登天还难。趁此机会，肖璐瑶暗示森森赶紧走，结果再次被丁焰的光刃拦住。
丁焰甩掉替身戴着的眼镜，“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一点鬼怪的气息都没有吗？”
“被您杀光了。”肖璐瑶沉声回答。
丁焰一笑，缓缓走近，盯着肖璐瑶，只是盯着，没有用任何法术，包括催眠，“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的鬼仆从今天能从这里走出去？”
肖璐瑶也死死盯着丁焰。
只是肖璐瑶不知，当年丁焰全家命丧鬼怪之手，仅剩他一人苟延残喘，所以才当了天师，所以才极度憎恶那些“脏东西”，所以无论大鬼小鬼，有辜无辜，只要出现在面前了，一律赶尽杀绝。
丁焰的气势过于嚣张，以致于王焱油然而生一股杀意，他睁开眼睛，挣脱肖璐瑶的法力，举起神弓，以一个超近的距离对准了丁焰。王焱知道，他的师父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帮他掩饰气息，就是怕他被这个老怪物发现，要他做替身。
“咦——”
丁焰果然发出一声感叹，“我说为什么肖家丫头一直遮遮掩掩的，原来还有个更好的替身啊。”
听到这话，肖璐瑶的额头瞬间炸起青筋。可王焱忽然笑了，挑衅丁焰，“想要我做你的替身啊？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丁焰站在原地没动，瞄了一眼神弓，用大人教训小孩的口气说，“我姑且算你也是个天师吧，但你师父没教过你，这把弓只能诛邪吗？”
邪者，心术不正之鬼怪是也。王焱知道，霍去病的神弓的确只能诛杀邪祟，如若用来杀人，就只有普通弓箭的效果而已。但王焱说，“对于正常人来说，你的行为已经可以称之为‘邪’了。”
丁焰顿了一下，竟点头，“说的也是。”
“所以请您放过我们的朋友，和那个替身。”王焱把弓拉满，大有威胁丁焰的意思。
“如果我不愿意呢？”丁焰继续走近，近到心脏抵住了箭的箭头，依然没停。
可正当丁焰准备肆无忌惮地摧残这具本来就不太满意的肉身时，忽然“嘭”一下被弹开了，只见红光一闪，王焱嘴里乍现三枚古老的血符，正是用那次在鬼市里和师父一起买的羊皮纸做成的，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王焱虎视眈眈，“这把弓的确只对鬼怪有效，但，如果我让它认为你就是鬼怪，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丁前辈？”
肖璐瑶迅速看向那三枚血符。
是乾坤咒和移形咒。还有一串大概又是王焱自创的什么复杂咒语，加上羊皮纸上沾染的古老生物的血迹，竟生生击退了那位远胜他们的天师，丁焰。
而且，血符上除了旧的血迹，还有新的血迹。
是王焱的血。
随着一阵气流涌动，鬼屋里灌进来阵阵阴风，以王焱所站的地方为中心，似乎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门打开了，开始产生漩涡，开始出现某种不知名但十分骇人的呼吸，所有的东西都在疯狂抖动。
嘭嘭嘭——哐哐哐哐——
接下来就是——
呼……哈……嘶……
这气息……是厉鬼？
丁焰的脸色陡然变了，这小子居然能引来这么凶残的东西？他丁焰不是不能应付，他巴不得现在就把这只厉鬼碎尸万段，但现在这个替身太弱了，即使是他，也没办法痛快施展法术。
或者说，没有胜算。
“王焱，你疯了？！”肖璐瑶下意识又挡在王焱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把三头鬼引出来，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王焱阴阴地笑着，“师父，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三头鬼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丁焰身上了，它会以为丁焰才是我，就看丁焰能不能应付了。”
肖璐瑶不以为意，厉声喝道，“那也不行！”
“师父，你相信我。”猛烈的阴风中，王焱把肖璐瑶护得好好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喜欢的人面前造次，谁都不行。”
“呵……”
丁焰冷冷笑了一声，走近王焱制造的漩涡。
呼……哈……嘶……
三头厉鬼的一个头已经伸出来了半截，是小孩的那个头，一边布满烂肉，一边是骷髅，极度恐怖的画面撕扯着每一寸空气，连肖璐瑶都攥紧了拳头。
“停下来。”
丁焰的声音猛地变得蛊惑，不知在何处的钟表开始哒哒哒地倒计时，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伴随摇篮曲一般的咒语，“静，静，静……”
刹时间，阴风骤停，满屋子抖动的东西戛然而止。
很快，胆敢和催眠大师丁焰面对面的三头厉鬼张延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烂泥般从黑洞中坠下去。
坠下去……一坠到底。
没一会儿，黑洞也凭空消失了。
等王焱再回过神来，肖璐瑶已经带着他到了鬼屋之外很远的地方，人声嘈杂，街道热闹。
寒冷的夜风吹走脚下的虚浮。
王焱这才意识到，一切暂时结束了。
“丁焰呢，去哪儿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王焱问肖璐瑶。
“跑了呗。”肖璐瑶说。
“跑了？”
“对啊，你以为施展催眠很轻松吗，这种极端的法术一定会对天师本人造成影响，尤其是对厉鬼那样的东西催眠。”
“那替身呢？”
“被他放了。”
“为什么放了？”
“因为施法后，丁焰对付不了我。”
“那尸体呢？”
“被制造成意外了，那鬼屋得关门儿了。”
“原来如此。”王焱一边连珠炮一样问着，一边拿着一碗卤煮吧唧吧唧吃，饿了一晚上，又被吓出一身汗，他眼睛都冒星星了，“还有啊师父，那个鬼屋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鬼屋啊，假的，都是催眠。”
肖璐瑶解释给王焱听，“我也是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个鬼屋忽然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了，变成了一个普通医院的样子，恐怖气氛大大减弱，我想了想，应该是因为丁焰的催眠暂时失效了。”
王焱嘴里的毛肚僵住了，“所以我们看到的鬼屋和它里面的东西，其实都是丁焰催眠的效果？所以我才会觉得它和日本那家鬼屋一模一样？这是全员催眠？原来催眠这么厉害的吗？！”
“对啊，你以为呢，那可是催眠大师。”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找替身。”
“所以被斩首的那个男孩的朋友可能是被催眠了，所以不停鼓动他去鬼屋？“
“对对对，你真聪明，所以你问完了没有？”肖璐瑶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要王焱喂他。
已是夜里十点多，街上冷得出奇，两人都穿着连帽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王焱叉了一块非常袖珍的毛肚含进嘴里，凑到肖璐瑶面前，肖璐瑶就抓住他的衣领咬上去，不管有人没人，她要的是王焱嘴里的毛肚，也是王焱的吻。
毛茸茸的帽子连在一起，营造一个暧昧世界，王焱回吻肖璐瑶，“好吃么，师父。”
肖璐瑶超夸张地点头，“宝贝喂的，当然好吃。”
“那……”
路灯下，王焱搂住肖璐瑶，深情说，“你的宝贝向你保证，他一定会越来越强大，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再好好保护你，好不好？”
满大街万圣前夜的气氛，南瓜灯，鬼面具，讨糖的小孩，热热闹闹。肖璐瑶其实从不过节，万圣对他的意义就是多抓几只鬼，多赚几笔钱。
但今年的万圣，一切似乎不一样了。
而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的甜蜜，轻易就把之前的危机所带来的紧张感觉缓解得无影无踪。
肖璐瑶在毛茸茸的世界里抬起眼睛看王焱，好温柔好温柔地说，“都听你的，宝贝。”
传说的主角也是一位天师。
叫丁焰。
丁焰是最老一批捉鬼天师里的翘楚，除了做天师都做的事情之外，丁焰最大的本事就是催眠，所以他有个名号，叫催眠大师。
催眠大师丁焰很早以前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走火入魔了，还有人说他其实一直都活着，不停借尸还魂，低调而隐秘地活着。肖璐瑶听过丁焰的传说。这个人如果真的还活着，那应该有两百多岁了。
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师父的表情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悠然，王焱悄悄祭出了神弓。他知道，他必须全力自保，才能免除师父的后顾之忧。
“师父……”王焱低声喊肖璐瑶。
“嗯。”肖璐瑶应他，“小心点宝贝，虽然不确定在这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但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不是……对手？陡增的紧张感让王焱甚至来不及品味那句脱口而出的“宝贝”所蕴藏的关心，手心蹭蹭冒汗。从认识肖璐瑶开始，王焱一直觉得她深不可测，那么骄傲那么自信，从来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所以一直以来，王焱都想一探究竟，无论是师父的真正实力，还是其他。可现在，师父居然坦然地说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这个人，得强到什么程度？
“闭眼！”
似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动，肖璐瑶对王焱低吼了一句，语气急促，接着指挥挡在他和王焱面前的森森，“快走！”
“不走！”森森拒绝了。
“让你走就赶快走！”肖璐瑶沉沉喝道，“对方不是鬼而是人，能杀你，不能杀我们！”
森森得令，不再坚持，迅速撤退，不想被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光刃挡在面前，切断了去路。
“走什么，一个都走不了。”
刚刚实施了斩首的那位“少年”说话了，手里的镰刀鲜血滴答，还冒着热气。鬼屋里不知何时起变得天寒地冻，王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位“少年”正是此次委托人的儿子，但脸上明显多出了和年龄不相符的风霜。他踢开滚到脚边的男孩儿的人头，叹了口气，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王焱刚才就注意到，和男孩儿一起进鬼屋的两个女孩儿早已不知所踪。
森森急急变成实体形态，被少年一秒看穿，“你就算再像人，你也是脏东西。”
这样的措辞代表这人对鬼怪十分嫌恶，肖璐瑶控制住自己因为森森被侮辱而产生的不悦，分散那人的注意力说，“您是？”
少年的语调老成而轻慢，“你不是已经猜到我是谁了么，只是不敢确认而已。”
“您是丁焰前辈？”
“正是在下。”
明明没有一丝说自己是“在下”的意思，偏要故作礼貌，这在天师里，是对同行最大的挑衅。
王焱听话地闭着眼睛，手里紧紧攥着神弓，收敛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脖子上的两块古玉也在不停散发宁神之效，但他还是被丁焰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透不过气来。
“前辈，能不能放过这个孩子。”肖璐瑶很恭敬，直接说出目的，要丁焰放弃这个替身。
“本来是要放过的。”丁焰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男孩儿的无头尸体说，“这个容器更好。但我现在这个替身很不听话，自作主张把他杀了，所以我暂时没法满足你的要求。”
替身？容器？
王焱脑子里嗡嗡的。
根据《诡怪札记》里的记载，能附身人类且把人类称作“容器”的一般只有鬼类和神类。师父刚才对森森说：丁焰不是鬼，是人。也就是说，丁焰多半也是个天师，而且和肖赦一样，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方法，才实现了活人对活人的附身。
“师父，别担心我，我能应付。”王焱说。
肖璐瑶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嗯”了一声，他不能让丁焰注意到王焱。事情的始末和他的猜测大相径庭：委托人失踪的儿子被丁焰选为替身，作用是延长寿命。但这个人并非首选，丁焰一直在寻找更满意的替身，大概是在互联网上把自己包装成了无所不能的死神萨温，专门吸引年轻人，终于相中那个男孩儿，趁着万圣节把他骗过来了，没想到还没下手，就被现在这个替身杀了。
刚才杀人的，是委托人儿子的主动意识。
现在说话的，才是丁焰。
他们用的是同一个身体。
从丁焰的口气判断，他并没有对委托人的儿子进行催眠，这孩子多半是主动找上门来，心甘情愿要做丁天师的替身，还不允许自己被取代。大概傲慢的丁天师并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才会说他“自作主张”把男孩儿杀了。
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陷进对未知事物的盲目崇拜之中，无需分辨对错，随大流就行了，无需考虑会有什么后果，酷就行了。委托人的儿子大概就在此列。而且，这样的年轻人可能还不在少数。
肖璐瑶直面丁焰，“前辈，我们无意冒犯，今天只是接了委托来这里寻人，如果您能放过这个孩子，我们肖家一定会记得这个恩情。”
“肖家？”丁焰终于放下身段打量着肖璐瑶，“你是肖家的子孙？”
肖璐瑶点点头，说出了几位长辈的名字。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法力这么纯粹。”从进鬼屋到现在，肖璐瑶只施过一次法，就是召唤森森把挡路的“血人”吓走的时候，但丁焰竟然连这个细节都察觉到了，他把镰刀扛到肩上说，“肖家丫头，我可以看在你太爷爷的份上放过这个孩子，这样的替身我还有很多，问题是这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肖璐瑶很肯定地说，“他一定会愿意。”
“哦？为什么？”
“不愿意就打到他愿意。”肖璐瑶说。
丁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只笑了三秒就恢复了阴郁的模样，肖璐瑶不禁暗叹，要对付一个两百多岁的怪物简直比登天还难。趁此机会，肖璐瑶暗示森森赶紧走，结果再次被丁焰的光刃拦住。
丁焰甩掉替身戴着的眼镜，“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一点鬼怪的气息都没有吗？”
“被您杀光了。”肖璐瑶沉声回答。
丁焰一笑，缓缓走近，盯着肖璐瑶，只是盯着，没有用任何法术，包括催眠，“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的鬼仆从今天能从这里走出去？”
肖璐瑶也死死盯着丁焰。
只是肖璐瑶不知，当年丁焰全家命丧鬼怪之手，仅剩他一人苟延残喘，所以才当了天师，所以才极度憎恶那些“脏东西”，所以无论大鬼小鬼，有辜无辜，只要出现在面前了，一律赶尽杀绝。
丁焰的气势过于嚣张，以致于王焱油然而生一股杀意，他睁开眼睛，挣脱肖璐瑶的法力，举起神弓，以一个超近的距离对准了丁焰。王焱知道，他的师父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帮他掩饰气息，就是怕他被这个老怪物发现，要他做替身。
“咦——”
丁焰果然发出一声感叹，“我说为什么肖家丫头一直遮遮掩掩的，原来还有个更好的替身啊。”
听到这话，肖璐瑶的额头瞬间炸起青筋。可王焱忽然笑了，挑衅丁焰，“想要我做你的替身啊？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丁焰站在原地没动，瞄了一眼神弓，用大人教训小孩的口气说，“我姑且算你也是个天师吧，但你师父没教过你，这把弓只能诛邪吗？”
邪者，心术不正之鬼怪是也。王焱知道，霍去病的神弓的确只能诛杀邪祟，如若用来杀人，就只有普通弓箭的效果而已。但王焱说，“对于正常人来说，你的行为已经可以称之为‘邪’了。”
丁焰顿了一下，竟点头，“说的也是。”
“所以请您放过我们的朋友，和那个替身。”王焱把弓拉满，大有威胁丁焰的意思。
“如果我不愿意呢？”丁焰继续走近，近到心脏抵住了箭的箭头，依然没停。
可正当丁焰准备肆无忌惮地摧残这具本来就不太满意的肉身时，忽然“嘭”一下被弹开了，只见红光一闪，王焱嘴里乍现三枚古老的血符，正是用那次在鬼市里和师父一起买的羊皮纸做成的，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王焱虎视眈眈，“这把弓的确只对鬼怪有效，但，如果我让它认为你就是鬼怪，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丁前辈？”
肖璐瑶迅速看向那三枚血符。
是乾坤咒和移形咒。还有一串大概又是王焱自创的什么复杂咒语，加上羊皮纸上沾染的古老生物的血迹，竟生生击退了那位远胜他们的天师，丁焰。
而且，血符上除了旧的血迹，还有新的血迹。
是王焱的血。
随着一阵气流涌动，鬼屋里灌进来阵阵阴风，以王焱所站的地方为中心，似乎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门打开了，开始产生漩涡，开始出现某种不知名但十分骇人的呼吸，所有的东西都在疯狂抖动。
嘭嘭嘭——哐哐哐哐——
接下来就是——
呼……哈……嘶……
这气息……是厉鬼？
丁焰的脸色陡然变了，这小子居然能引来这么凶残的东西？他丁焰不是不能应付，他巴不得现在就把这只厉鬼碎尸万段，但现在这个替身太弱了，即使是他，也没办法痛快施展法术。
或者说，没有胜算。
“王焱，你疯了？！”肖璐瑶下意识又挡在王焱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把三头鬼引出来，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王焱阴阴地笑着，“师父，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三头鬼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丁焰身上了，它会以为丁焰才是我，就看丁焰能不能应付了。”
肖璐瑶不以为意，厉声喝道，“那也不行！”
“师父，你相信我。”猛烈的阴风中，王焱把肖璐瑶护得好好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喜欢的人面前造次，谁都不行。”
“呵……”
丁焰冷冷笑了一声，走近王焱制造的漩涡。
呼……哈……嘶……
三头厉鬼的一个头已经伸出来了半截，是小孩的那个头，一边布满烂肉，一边是骷髅，极度恐怖的画面撕扯着每一寸空气，连肖璐瑶都攥紧了拳头。
“停下来。”
丁焰的声音猛地变得蛊惑，不知在何处的钟表开始哒哒哒地倒计时，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伴随摇篮曲一般的咒语，“静，静，静……”
刹时间，阴风骤停，满屋子抖动的东西戛然而止。
很快，胆敢和催眠大师丁焰面对面的三头厉鬼张延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烂泥般从黑洞中坠下去。
坠下去……一坠到底。
没一会儿，黑洞也凭空消失了。
等王焱再回过神来，肖璐瑶已经带着他到了鬼屋之外很远的地方，人声嘈杂，街道热闹。
寒冷的夜风吹走脚下的虚浮。
王焱这才意识到，一切暂时结束了。
“丁焰呢，去哪儿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王焱问肖璐瑶。
“跑了呗。”肖璐瑶说。
“跑了？”
“对啊，你以为施展催眠很轻松吗，这种极端的法术一定会对天师本人造成影响，尤其是对厉鬼那样的东西催眠。”
“那替身呢？”
“被他放了。”
“为什么放了？”
“因为施法后，丁焰对付不了我。”
“那尸体呢？”
“被制造成意外了，那鬼屋得关门儿了。”
“原来如此。”王焱一边连珠炮一样问着，一边拿着一碗卤煮吧唧吧唧吃，饿了一晚上，又被吓出一身汗，他眼睛都冒星星了，“还有啊师父，那个鬼屋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鬼屋啊，假的，都是催眠。”
肖璐瑶解释给王焱听，“我也是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个鬼屋忽然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了，变成了一个普通医院的样子，恐怖气氛大大减弱，我想了想，应该是因为丁焰的催眠暂时失效了。”
王焱嘴里的毛肚僵住了，“所以我们看到的鬼屋和它里面的东西，其实都是丁焰催眠的效果？所以我才会觉得它和日本那家鬼屋一模一样？这是全员催眠？原来催眠这么厉害的吗？！”
“对啊，你以为呢，那可是催眠大师。”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找替身。”
“所以被斩首的那个男孩的朋友可能是被催眠了，所以不停鼓动他去鬼屋？“
“对对对，你真聪明，所以你问完了没有？”肖璐瑶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要王焱喂他。
已是夜里十点多，街上冷得出奇，两人都穿着连帽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王焱叉了一块非常袖珍的毛肚含进嘴里，凑到肖璐瑶面前，肖璐瑶就抓住他的衣领咬上去，不管有人没人，她要的是王焱嘴里的毛肚，也是王焱的吻。
毛茸茸的帽子连在一起，营造一个暧昧世界，王焱回吻肖璐瑶，“好吃么，师父。”
肖璐瑶超夸张地点头，“宝贝喂的，当然好吃。”
“那……”
路灯下，王焱搂住肖璐瑶，深情说，“你的宝贝向你保证，他一定会越来越强大，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再好好保护你，好不好？”
满大街万圣前夜的气氛，南瓜灯，鬼面具，讨糖的小孩，热热闹闹。肖璐瑶其实从不过节，万圣对他的意义就是多抓几只鬼，多赚几笔钱。
但今年的万圣，一切似乎不一样了。
而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的甜蜜，轻易就把之前的危机所带来的紧张感觉缓解得无影无踪。
肖璐瑶在毛茸茸的世界里抬起眼睛看王焱，好温柔好温柔地说，“都听你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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