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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因是初次见太皇太后,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加上之前听闻她老人家不怒而威,手心中更是有一层稀薄的汗水。

    秋语静静地陪侍在身侧,秋语许是感觉到了,便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给予我力量。

    彼时太皇太后正背对着我,在为一株素心腊梅修剪枝叶,身着明黄色云霞蝙蝠丝绸旗装,外头套着墨绿色金线挑绣密纹的氅衣,头上插戴几枚清雅珠玉。

    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她老人家有着一股淡淡的出尘之气度,令人见之折服。

    我低眉到了离太皇太后不远处站定,屈膝施了一礼:“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慈宁宫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居住,主殿是素心殿,太阳在殿前的芭蕉阔叶上流淌下鎏金光泽,隐约透出一股散漫的暖意。

    太皇太后并无吩咐我起身的意味,只继续修饰花叶,我也不敢吭声,直到半柱香之后方才闻得一声。

    “抬起头来。”

    我携带着一缕温然的笑意,依言做了,然而太皇太只瞥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太皇太后六十许,却因保养得宜而气色红润,一眼看去只像是五十许人,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她头上插戴牡丹长簪,玉髓为花蕊,点翠为花萼,黄碧玺为花瓣,绿琉璃为花叶,再用粉水晶雕刻一只展翅的蝴蝶。

    一位身着掌事宫女服饰的六旬女子遣退了众宫女,随后端来一杯茶水,太皇太后接过徐徐喝着。

    有清雅的芬芳从绿翡翠鎏银并蒂莲茶盏里散发出来,我知道,是冬日里极为珍稀的宝庐香茶。

    “宁嫔,她是苏麻,哀家身边的积年老姑姑了,哀家当年在宫中几度起落,出生入死,她都一直陪着。就连皇帝见了,也得尊称一声‘姑姑‘呢。”待剩下半盏,太皇太后方才吩咐我起来,她嘴角的笑意淡薄得如阳光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

    我会意,微微福一福身,道:“见过姑姑。”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苏麻多才多艺,会抓野兔,还会抓狐狸呢。”

    我感觉到了太皇太后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自己心头仿佛也坠了一块铅块,扯着五脏六腑都不情愿地发沉。

    静静地听着,目光只落在太皇太后身后紫檀泥金镜心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看得久了,眼前会出现模糊的光晕。

    “当年孝康怀着皇帝时,哀家便看见了一条龙伏在她肚子上,果真,她诞下的皇子成了天子。”太皇太后手中持着翡翠十八子手钏,轻拢慢捻,那串翡翠珠没有半点杂色,仿佛一汪流动的幽幽绿水,在摇戈的烛火下出现了一纹一纹水波似的莹白光痕,仿佛孔雀的翎羽一般,“可是哀家不明白,堂堂天子为何会看上一介卑贱的孤女。”

    听着那鄙夷的语气,胸口有细碎而凛冽的痛楚层层渗尽,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平视着太皇太后,冷静道:“回太皇太后,每个人的身世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孤女纵然是出身寒门,但只要有用心,也可以有一番成就的。”

    太皇太后缓了一会儿,温然一笑,道:“皇帝的目光还不错,你果真如他所说是个有志气的。”

    我心下一松,继而一惊,原来是一个考验。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既然你没有令皇帝无心国事,哀家倒也不掺和他对你的用心,可你帮着鳌拜的义女,便是不该。”

    步步织锦摘窗的窗架上雕着精致唯美的六合同春,阳光透过窗架的影子投射在地砖上,淡淡的犹如盛开了一地的水墨梅花。

    自己除了晨昏的请安,素日里并未与皇后有何接触啊!然而下一瞬却猛然想起几日前在玄武门为皇后解围一事,想必是引得她老人家不快了,不由得不安起来。

    我连忙福一福身,恭敬道:“臣妾知错了。”

    太皇太后的面色这才稍稍见霁:“你自个儿要拿捏好分寸。”

    我轻轻答了“是”,抬眸,暖阁内的窗棂上糊着“杏花沾雨”的冰绡窗纱,在寂寞的冬日时节看来,外头枯冷的景色也被笼罩在一层浅淡的杏雨蒙蒙之中,温润而舒展。

    太皇太后赐了座,闭目须臾,轻声道:“长日漫漫,难免枯燥,今日你既然来了,便与哀家说说你是如何与皇帝相识的罢。”

    我依言坐下,开始娓娓道来……

    ……

    絮语半日,太皇太后乏了,我便出了慈宁宫,安静地行走在长街,把玩着手上珊瑚十八子手钏,为艳红色并浅粉色,正中的鎏金珠子雕刻无数含苞待放的花枝,仿佛也绽放了无数如花的心事。

    “姑姑,你有无觉着今日这一趟,不仿佛咱们之前想像中那般艰难?”

    秋语点头道:“奴婢想,定是皇上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了您不少好话,不然,依她老人家的性子,是断断不会让一个过于得宠的嫔妃这般容易便出来的。”

    我淡笑不语,低下头来看着葡萄纹饰的宽大袖口,繁复的刺绣,缠绕着紫水晶与深蓝玛瑙,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

    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得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援依附,求得保全。

    想起方才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姑姑,侧首询问秋语:“方才那位苏麻姑姑是什么来头?”

    秋语认真道:“苏麻姑姑初名是苏茉儿,原名是索玛勒,后来改名为苏麻喇,是蒙古科尔沁人,年六十五,比孝庄太后大一岁。当年太后嫁给了皇太极,苏麻姑姑也跟着来到盛京。”

    我扶一扶头上插戴的东珠白玉簪,赞许道:“听闻她曾参与旗装与马褂的设计,想必是心灵手巧之人。”

    秋语的面容上含着几分敬佩之情,道:“确有此事。苏麻姑姑至今未嫁,且洁身自好,所以倍受人们尊重。”

    我随手折下一支金钟腊梅于手中赏玩,抬头时太阳已无踪影,天空灰蒙蒙的,这一日的新雪这样多,下了一天一夜,白茫茫一片,仿佛能将紫禁城淹没其中。

    ……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十三。

    晨起我手中持着一把红缂丝海屋添筹图乌木柄团扇,扇面是六瓣葵花式,黄地红色海水江崖,灵芝丛生,云朵间隐约显现两座楼阁,仙鹤衔筹翩飞而至,是祝寿的吉祥寓意。

    这是我的爱物,昨日发现扇柄有些许凹凸不平,便用一把泥金缠枝葡萄纹匕首削着。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见新贡的洛川苹果甚好,便拿了些许去做蜜饯,这会子已经入味了,您尝一尝。”

    我抬头,只见殿门口褐色的裙裾一闪,秋语已娉娉婷婷立在了面前,手中捧着一个铜胎画珐琅绘鹿衔灵芝瓷盘,里头置着数枚晶莹剔透的蜜饯苹果。

    秋语见我手中持着匕首,忙不迭地将瓷盘搁置到小几上,急道:“娘娘,这可使不得,您这细皮嫩肉的,要是划了口子,皇上得多心疼啊!”

    我笑了笑,想着床榻底下藏着的那把软剑,不以为然道:“姑姑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秋语还是担忧道:“娘娘往后有什么事儿吩咐奴婢们便是了,您亲力亲为,若是伤了身子可便不妙了。”

    心下知晓秋语是好意,融融一笑,收起了匕首,用银签子拈起一块蜜饯入口,酸酸甜甜的汁液溢满口腔,隐隐有原本的清甜,着实是美妙滋味。

    我笑道:“甚是可口呢!姑姑也尝一尝罢。”

    秋语倒也不推拒,我俩几块蜜饯苹果下肚,却是见小顺子进来道:“娘娘,内务府的黄公公来了。”

    为首的黄淮打了个千儿,身后的小太监便奉上紫檀木描金象牙缠枝方盘,里头置着杏黄色的丝绸旗装。

    绣着织金的凤凰,领约中央是一颗硕大的明珠,凤目缀着东珠,凤尾取七彩丝线一针一针地繁密织就,缀满连绵不断的水晶与珊瑚,一时间绛紫殿被这流丽的华彩映得发光发亮。

    我心下一惊,五凤缎黄!能得此物的嫔妃,可是光宗耀祖的福气。

    黄淮连连赔笑道:“宁嫔娘娘,真是对不住啊,这件事儿皇上昨日便吩咐奴才了,可恰巧碰上了江南三省进贡锦缎的日子,奴才一时忙活着,便耽搁到了这会儿,望小主莫要怪罪才好。”

    清朝皇室使用的珍贵布料大多来源于江南三省织造,即苏州、江宁、南京出的贡品布匹。

    我心下复杂,面上却不流露,只笑了笑道:“内务府的事儿本就千头万绪,公公当此重任劳苦功高,幸好这事儿晚些时候也不打紧。”

    黄淮见我风轻云淡,忙恭声道:“是!是!是!多谢小主体谅。”

    ……